第8章 無顏領袖（一）

【下午五點，布魯林市，某低級住宅】

「我們的領袖對你很感興趣，他想親自見見你。以平等的身份和你聊聊。」安格魯說道。

「我也很好奇，能讓這種由平民組建的大組織有如此高的執行力，並且能在幾乎無孔不入的監控中使其近乎透明的人，到底是長什麼樣。」雷說道。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因為我們的領袖從不露臉。」安格魯說道。

「那我什麼時候能見他？」雷問道。

「這取決於你。你可以在這裡先安頓好了，然後挑個你認為合適的日子。」安格魯說道。「這裡有兩千。就當是你先前為我們出力的辛苦費。」

「這是在收買我嗎？」雷笑了一下。

「是，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加入我們。」安格魯並不繞彎子，雷也能從這個少年灼熱的目光中感受到他的真誠。

這種眼神，並不是那種未經世事的單純，而是一種面對了生活真相，仍堅定不移的執著。

雷避開了安格魯的目光，看向那有些年頭的木床，上面的被子和床單倒是非常乾淨：「最近我的腦袋想太多東西了。明天，明天一整天我都可以去見你們的領袖，然後我再決定這個問題。」

安格魯看了看他左手那隻被磨損和老化弄得破舊發灰的白手錶：「我到時候可以來接你，只要你給我打個電話，現在時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安格魯從外套的包中摸出一張紙，然後從胸口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根短小的鉛筆，在上面寫著。

「這是我的電話，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有什麼事打給我就好。」

雷接過安格魯的紙條：「知道了，我現在想睡一覺。」

「那我走了。」安格魯拉開了門，然後等身子出去后，又輕輕地關上。

雷洗了個澡，這是他幾天來的第一次洗澡。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洗了多久，在溫熱的水流中，雷回想著過去的幾天。

等雷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洗了一個鐘頭。

雷洗完，擦了擦身體，再吹了個頭髮，就打開被子，然後鑽了進去。

厚度和軟硬適中，睡起來很舒服。因為疲憊，雷很快就進入了夢鄉，這是他幾天來睡的第一個好覺。

過去的事情，沒有再像潮水般湧來。自己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並且也徹底與過去一刀兩斷。

雷從五點鐘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

他穿上了一件黑色的舊外套，雖然有些緊，但還不至於看上去太怪。然後他再從柜子里拿了條牛仔褲，用一條校服的皮帶束好，穿上那雙有些磨損，但是還算乾淨的跑鞋。

雷拉開房門，然後走上了街。

【上午十一點，布魯林市】

雷提著一口袋衣服，在布魯林的商業區走著。

在人群中，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不過本來自己也沒什麼好注意的，起碼在外表上，自己平平無奇。

雷閉上眼，在涌動的的人潮中感知著。

事實上，在這裡也有感染者，當然，很少。而且，很弱。

雷必須要全神貫注，才能從眼前的黑暗當中感受到如同搖曳的燭火般的微光。

雷睜開了眼睛。

他有問過安格魯，是不是感染者都可以像自己一樣互相感知。但安格魯的回答是否定的。這讓雷放了心。

然後一路上，雷再也沒有停下腳步過。

雷去了商場買了些不算貴，但是看起來質量還行的衣服。然後他去了超市，買了些生活用品。

雷把買來的幾口袋東西帶回了自己的新家，收拾好。然後他給自己熱了一罐子的午餐肉，就著買來的吐司片吃了下去。雖然味道不怎麼樣，還有點干，但是還算是填飽了肚子。

雷坐了會兒，然後把壓在紙巾盒下的紙條拿了出來，撥通了上面的號碼。

「安格魯？我要見你們的領袖。」

【下午三點，布魯林市，舊城區】

「嗯……人好多。」雷說道。

「這個片區都是我們的。很多人因為災難失去了一切，但是沒人能為此負責。而首領收留了我們，給了我們一個家。就在這裡。」安格魯說道。

「那真不錯。」雷說道。「對於感染者，讓他們生活到一起，比起趕盡殺絕要好太多。無論是對誰。」

「如果是為了一般人而把我們聚集在一起，那隻能算集中營。只有現在，才能算是家。」安格魯說道。「就快到了，領袖就在最高層。」

安格魯與雷走進一棟樓，然後順著樓梯一步步向上。

「到了。」安格魯推開了一扇平平無奇的木門，與這層樓里的任何一扇門都相同，並沒有額外的裝飾。

裡面很空，一個辦公桌擺在左邊，在上面整齊地擺著各類物件。一個黑色的筆筒，幾摞不知道寫著什麼的文件，兩個墨綠色的相框，這就是辦公桌的全貌。

在牆上掛著一副書法，上面寫著【日省吾身】。字體蒼勁有力，剛正端莊，比起藝術審美，更偏向於警示與告誡。

而旁邊是一個低矮些的桌子，和幾個小沙發。

「茶已經備好了，請坐吧。」一個年輕卻低沉的聲音響起。

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穿著灰白色長款風衣，戴著兜帽的男人正端著一個茶盤，從房間的內室走出。

「那我就先走了。」安格魯朝男子點了個頭，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並且關上了房門。

雷看著男子，如安格魯所說，他的臉上的確戴著一副面具。

沒有任何裝飾，只是潔白的一片，連接著黑色的緊身衣，將脖子都緊緊包裹住。值得一提的是，面具只有一個孔，開在左眼，彷彿深不見底般，只能隱隱約約感受到從中射出的目光。

不需要感知，男子的存在是那麼明了。如果說感知其他人，就好像在黃昏時分的曠野上尋找飛舞的螢火。那麼他就是那漸落的太陽，最無聲，而又最龐大。

就像靜靜燃燒的火焰，你若不看，你就不會發現它有多麼絢麗。面前的男子，就是那般的存在。

「來，別客氣，坐。」男子用手示意。

雷坐在了一個小沙發上，男子則緊隨著雷坐下，不倉促也不拖拉。他的禮儀，只能用精準來形容。

「我猜，你一定有很多想問的。我先來回答第一個。這隻有我們倆，你無論怎麼稱呼，我都知道你在指誰。領袖，救主，面具人，還有很多，都是他們用來稱呼我的。但你可以稱呼我，十焉。」

「因為我們既不分高低，也不論敵友。」

十焉的聲音起起伏伏，但彷彿有一種磁性，把雷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話上。

「我想了解你的組織。」雷開口了，比起十焉說話，雷說話則更直截了當。

「它的名稱是【阿卡迪亞】。寓意是躲避死神，以及人間天堂。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還想知道你的目的，這個組織的目的。」雷繼續說道。

「目的？談不上那麼大。我只是想讓那些受了不公平對待的人，也能有所依靠。在異礦使用和危機同步增長的今天，需要有人擔負起責任，我不過就是那廣大人群中的一個而已。」

「你知道，對感染者，任何國家都是零容忍。要麼遣送至外，要麼以看護的名義關押至牢，然後要麼研究，要麼殺掉，大多時候是兩者都有。我明白他們在想什麼，我承認，過於強大的個體力量，毫無疑問會動搖到整個法度，社會，甚至於人類的發展。」

「但是我相信，一定會有更好的辦法。所以我用我所擁有的一切，創立了【阿卡迪亞】。你如果要問我們的目的，那很簡單，就是讓感染者也能得到一個人能得到的最基本的尊重和包容。」

「他們不是加害者，他們也是受害者。在人們還沒有犯下任何罪行之前，沒有人可以擅自審判他們。而感染者們遭受的，遠比他們帶來的，要痛苦太多。我見過那些歧視，那些欺凌，那些慘無人道的屠殺，見過那些對感染者們做出的種種惡行。」

「這讓我下定決心，要改變這個世界。而新奧格，則是這條偉大之路上最大的阻礙，所以，我要對抗它。」

雷呼了口氣：「你的想法很好，我能在你身上感受到發自心底的高尚和偉大。我也知道，你是一個有相當能力的逸才。但是如果要對抗新奧格，恐怕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具備這實力。」

十焉笑了，發出像引擎啟動般斷斷續續的聲響。

「是的。但是我有辦法打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