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定陶稱帝本色戲 漢殿爭功田橫島(下)
次日,劉邦拔營離開定陶向洛陽進發,軍旅之中,本來就沒有牽挂,於是就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遷都,同時,劉邦公告天下,新朝定都洛陽。洛陽本是故都。宮殿也是現成的,劉邦去了稍加修繕,即入駐朝堂,這一來,漢朝總算有了一絲立國的模樣。就在這時候,出師齊國的特使候敞回來了,報與劉邦道:「故齊王田橫沒有奉詔令而來洛陽,只是托臣回報陛下,且有書札托臣帶回。」說完恭敬地奉上田橫的書札,劉邦「哦」了一聲,打開帶來的書札瀏覽,只見田橫寫道:「臣曾烹殺陛下之使者酈生食其,今聞其弟酈商為陛下的漢將而賢,所以畏懼不敢奉詔而來,祈求陛下天恩恩准,臣等請為庶人,讓臣等老死海島為幸!」
劉邦聽了,急招酈商來見,並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田橫的話轉告,最後警告道:「齊王田橫將要來到,有因為舊恨而去動他的人,朕夷滅他的三族,望將軍深明大義,表明態度。」酈商跪倒,道:「齊王殺我兄長,為公也;今陛下招來齊王,也是為公也,臣定會大公小私,公私分明。」劉邦頷首道:「酈商說得好,現在群臣為證,朕還是要招齊王來,陳平,你就為使者,陳公利幾為護衛,你們馬上啟程去田橫島傳朕的詔令,讓齊王不得耽誤來洛陽,去吧!」
陳平和利幾率軍入齊,一路兼程,到了目的地膠東郡即墨縣,陳平即對利幾道:「陳公先屯戍行伍在此,若是冒失以兵戎相見,對齊王不好看,免得橫生枝節,陳平浮海獨去那田橫島宣布詔令,後頭如有變故,則請將軍警戒用兵,這一次無論如何,田橫必須要帶到洛陽復命。」利幾喏喏,即擁兵即墨縣橫門邑,臨海衛戍。
陳平自乘大海船,浮海而去,在風濤中抵達海鷗漫天的海島,早有齊軍壯士報與田橫,田橫親自來迎,看見是大名鼎鼎的陳平,心下立刻多了些許不祥,引到海島殿中。齊王笑問:「臣不去不行嗎?其中原委,早就告與陛下來使候敞,難道平國公侯生沒有言之於皇上嗎?」陳平道:「陛下再次使臣浮海而來,是特來告諭齊王,你去洛陽,那將是大而為王,小而為侯,並且為了你的事兒,皇帝特讓群臣為證,詔令『齊王田橫將要來到,有因為舊恨而去動他的人,朕夷滅他的三族,』又招來酈商讓他保證過,決不和你糾結舊怨,齊王只管放心好了,但你要是不去洛陽,皇上那就要舉兵討伐誅滅,望大王計議。」田橫聽了,大笑道:「唉,怎麼有這好事找上我呢?我以為漢王登基皇帝,我等廢民遁跡在海上,只得靠打魚終老,漢王卻硬要送我們一世王侯富貴,這可是太好了,好吧,陳平都尉權且委屈一晚,我們明日即等程去洛陽。」陳平喏喏。
到了翌日,流落在海島上共有的齊國五百壯士,都來相送齊王田橫,田橫一身白衣白冠,隨身只率守相許章等數人,到了島邊神龜石上的海濱碼頭,錨了巨船,在松榆之下,華蓋下面,對著眾眾濟濟的五百人拱手揖別,道:「田橫要去享福去了,列位,不管我怎樣,你們可要好好守義好活!」大家同聲道:「我們守島,以待大王回來,請大王早日回歸!」這一聲共同心聲,響徹海上,震得海鳥撲稜稜亂飛,田橫一笑,再不答言,和許章登船駛出碼頭,匯同陳平的船一起向大陸揚帆破浪而去。
田橫一行乘大海船剛一到橫門鄉海濱,即遙遙看見一隊甲胄兵馬,矗立旌旗馳騁而來,登時,臉色慘變,不過這也是片刻之間的事兒,田橫即藏之城府,一臉恬淡地微笑面對。來者正是利幾,在海灘上對上岸的田橫,駐馬一揖,朗聲道:「末將利幾奉漢王之命前來恭迎故齊王田橫陛下!」田橫一見,眯了眼審視一會兒,風淡雲輕地笑起來道:「來者不是故項王陳公利幾將軍嗎?實在是有勞你了,橫愧不敢當,只是你今日來迎在下,也不知日後誰來迎接陳公你啊······」利幾一聽,心中瞬時觸動,霎時間臉上神色陡變,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在陳平趕來,岔開話題道:「國事至大,我們就不用耽擱,請齊王陛下趕緊登程吧。」即安排利幾護衛,這一行舍了舟揖,上得快馬,向洛陽兼程而去。
再說劉邦定都洛陽之後,頭等的論功封侯這件大事,不但提在議程上,而且是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了,大吵倒是沒有了,只是暗流洶湧,越發水深起來了。劉邦還是在運用轉移注意力的方法去調劑爭議,這可是一條拉近和部下距離,好說好商量,而且是行之有效的辦法。這一天,劉邦設宴洛陽南宮,大宴從四方來朝覲的群臣,劉邦先找出一個輕鬆的話題做切入口,道:「你們能知道我劉邦能得這天下,而項羽失去了這天下,是什麼原因?今天歡宴,大家只管說實話,我可不計較。」這時候的劉邦說得和風細雨,席間君臣和樂,一片祥和,這情景讓真的有人出來說實話了,這個人竟是當初的劉邦老大之一的王陵,他摯起酒樽,道:「雖然陛下你平日里傲慢而且喜歡侮辱人,項羽仁厚對人很尊重,但陛下你命令人攻城略地之後,打下的城池就分給打下城池的將領,你能和天下人分享利益,這是本質上的大度。而項羽和陛下恰恰相反,他嫉賢妒能,有功者就害之,賢能者就疏遠之,人家打了大勝仗也不給人家記功,得了城池也不給手下分封,眾將領得勝而得不到應有的封賞,所以他是表面上對人仁厚尊重,實質上是嫉賢妒能,這就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
大家一起鼓噪,紛紛對劉邦道:「所以這是陛下既得天下,我黨共慶的原因,謝皇上將大封我等也。」劉邦聽出大家的弦外之音越發迫切清楚后大笑,道:「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論起運籌策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我不如子房;鎮國家,給糧餉,我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克,我不如韓信,他們三位是人中豪傑,我能用好他們,這就是能取得天下的原因,而項羽有一個范增不能好好用,所以他被我打敗了。」劉邦說到這兒,理說到了點子上,這令群臣無不折服。
在這歌功頌德的好時候,一邊的隋何也不知道是觸動了哪一根筋,突然來了一嗓子道:「陛下略微少文,當年你要是多讀些書宗儒,那以現在之功,蓋過舜、堯也。」劉邦一聽,大笑罵起來道:「放屁,你這個酸臭的書生懂什麼?朕早年要是多讀書,不過是最高做個博士狀頭(狀元)罷了,正因為我不讀書,才敢當皇帝,真是儒生無補於國事也。」隋何聽了慍怒,杠了起來,出來跪道:「陛下,臣就是那書生,但是我來問你我是不是無補於國事?當年你引兵攻彭城,被項羽所敗,隻身亡命竄逃,那時候,陛下你還有能力分兵五萬去攻打淮南英布不?就算你那時候有步卒五萬,騎兵五千,你能拿下黥布不?即使拿下了黥布?黥布能為你甘心所用不?假如黥布再與項羽統而戰之,你還能有今日之勝利不?」劉邦連想都沒想,肯定的回答:「都不能。」隋何質問道:「那陛下僅僅使隋何二十人使節到淮南,說動黥布歸於陛下,那就是隋何我等之功等於你的步卒五萬外加騎兵五千也,然今陛下謂隋何放屁,說什麼書生無補於國事,那又是為何也?」劉邦一拍腦袋,大笑起來,道:「天子雖非常人,也吃五穀六米。這不,這天夜裡吃了些黑豆,故不能不放屁,不放屁那下體不就壞死了嗎?」劉邦一番自嘲,讓整個朝堂哄堂大笑起來,群臣的關係一是越發融洽,劉邦笑夠了,道:「朕正圖封賜書生舌士之功,好了,隋何。朕就封你為護軍中尉,好個小剛生啊,朕真是服了你,既然你是閩越東冶城人氏,回頭再封你一個閩越郡丞吧。」隋何聽了這才謝恩。
磋商到了最後,劉邦還是使用了一個緩衝漸進的策略,先封一部分人,於是,讓張良官宣名單,道:「通過多日醞釀磋商,朕先封十七侯,其餘人等逐步再議,他們就是,鄼聞終侯蕭何、平陽懿侯曹參、絳武候周勃、舞陽武侯樊噲、曲周景侯酈商、魯母侯黃疵、汝陰文侯夏侯嬰、潁陽懿侯灌嬰、陽陵景侯傅寬、信武肅候靳歙、安國武侯王陵、棘蒲剛候柴武、清陽定侯王吸、廣平敬侯薛歐、陽郡敬侯丁復、曲臣圉侯蟲達。」就在這時候,一個重大的消息突然傳來,以致震撼了洛陽宮朝堂,讓這個論功封賞的大事兒暫且擱置,位次和封侯風波在各種期待和不甘之中,暫告一段落,那又會是什麼呢?
原來,田橫和陳平、利幾一行風雨兼程,到了屍鄉廄置(車馬站),也就是官驛歇息,這兒離洛陽只有三十里地了,也就是到了洛陽的近郊。陳平眼見得要到洛陽,也鬆了一口氣,緊繃的心弦總算是鬆了下來。此時,已是落日時分,田橫對陳平、利幾道:「自古以來,依照禮節,人臣見天子當沐浴,現在既然到了官驛,田橫就應當在此沐浴更衣,以表虔誠。」陳平正在沉吟,利幾立刻響應道:「大禮不可不依,況且天色已晚,就不如在這廄置住一晚上。」陳平只得答應道:「那好,我即去安排好了。」陳平便去聯繫驛官,安排田橫沐浴。
田橫去香湯鮮花沐浴,更衣之後,陳平即安排他去歇息,田橫回到客房,讓侍從在門外警戒,揚言要好生休憩,明天好去拜謁天子,外人不得打擾。安排妥當,田橫即招來自己的守相許章,君臣入席,秉燭對坐后,田橫終於開口了,道:「許相國啊,我開始和漢王劉邦都是南面稱孤的諸侯,現在其為天子,而橫為亡國俘虜,將要去北面而事之,其恥固已甚也。且我烹殺了酈商的兄長,現在要和他共事一主,那就意味著經常要在一個朝堂上低頭不見抬頭見,那樣縱然他現在畏懼天子之威不敢動我,我獨不愧於心嗎?陛下所以要見我,只不過是不放心我會不反,不過是想看到我的人才放心罷了。現在陛下在洛陽,距離這兒只有三十里地,你斬了我的頭送過去,我的容貌不會因為路遠需要的時間太長而腐敗,還可以認得清楚,所以。我現在讓你來,就是要對你交代這些後事,你就幫我去完成這些遺志好了。」許章一時驚炸了,大叫一聲:「大王不要啊······」
可是,這時候的田橫已然舉頭仰劍,一抹脖子,端居席上,血賤五步,自刎而死,許章悲愴得亂髮如簇矗立,發出一聲長嘯道:「齊王不願負義,已經自殺殉國了······」這一聲喊,驚起陳平和利幾等漢兵,頓時,慌作一團。陳平愁眉低聲哀嘆不已,道:「齊王這是何苦?這可如何是好?」許章抱屍痛哭,道:「齊王對臣交代有遺願,道是『陛下所以要見我,只不過是不放心我會不反,不過是想看到我的人才放心罷了。現在陛下在洛陽,你斬了我的頭,距離三十里地。我的容貌不會腐敗,還可以認得清楚······』現在,大王肉身已亡,去洛陽見天子恐有不便,不如遵從我王遺願,由臣奉大王的頭去見皇上,將屍身就地安葬,待到見過皇帝,臣再將我王頭顱拿回來從新續上落葬好了。」陳平一聽,許章說得有理就立刻允諾了。
許章便將田橫的首級。用楠木匣子盛了,陳平便對利幾道:「現在我們已經到了洛陽,即刻就可以見到皇帝,一路都有官兵,就不勞陳公護衛了,陳公不如留下替齊王田橫安排後事,暫且浮厝齊王的屍身,等到我們見了皇帝,再回來處置,你看如何?」利幾喏喏,即應命留了下來。陳平即刻特遣快馬使者先報與皇帝,道是:「田橫到了屍鄉,不料自言要沐浴更衣覲見天子,竟然在帳內自剄而死,遺命齊國守相許章奉其頭來馳奏,以報陛下。」劉邦聽了駭然驚炸,在廟堂上狂呼一聲道:「什麼······?」久久駭然地說不出話來,末了親率群臣到城門迎接。
許章見了劉邦,拜倒奏道:「臣故齊國守相許章,尊我王遺命,奉其頭馳奏皇帝陛下。」說完,奉上楠木斂屍頭顱的匣子,親自開了,劉邦看見田橫的頭顱,已經被許章沐浴乾淨,儼然睡了一樣,恬然安泰,仰頭嘆息道:「嗟乎,齊王田橫起自布衣,和田儋、田榮兄弟三人連續稱王,直令齊人願共生死,豈不賢哉?」說完,痛哭流涕,親手封函了盛有田橫頭的楠木匣子,道:「齊王不負義來覲見朕,誓死懷自咎烹殺酈生之過,為德而不貪生,今已死也,朕當以王者之禮厚葬之,他的屍身不是還在屍鄉嗎?利幾將軍不是還在那兒料理嗎?那就讓許章奉頭回到屍鄉,和利幾將軍一起厚葬齊王。朕現在即拜許章為漢都尉,待後事已畢,就回來任命吧。」說完,就讓王陵去督辦此事,許章揮淚謝恩自去安排。
王陵、許章到了屍鄉,匯同利幾用王者禮儀盛斂了田橫屍首,王陵號令在場的三軍掛孝,風光大葬田橫於屍鄉,後事料理已畢,當晚無話,王陵下令翌日一早就回京師洛陽復命。等到了黎明時分,王陵早起,不見許章等齊人,自己親自去客舍看時,空蕩蕩哪有人跡,頓時慌了,急急去問利幾,利幾回道:「末將聞報,許章護軍絕早就起來了,夜半的時分,盛裝華衣,說是依照齊地舊俗,去拜辭故主去了,到了現在還沒回來。」王陵一聽,訝異地道:「絕早趕上天不亮就去拜墳,齊地還有這個習俗?我倒是沒聽說過,不如去看看吧。」便率人趕去田橫墳丘。
突然,前頭漢軍震天驚喊起來,原來,許章和從海島一起來的那些齊人一行,他們挖掘穿了田橫的墳冢,一起全部自剄為田橫殉葬了。王陵見狀駭然不已,嚇得膽裂,趕緊要回洛陽報告劉邦。劉邦聞信先是大驚失色,繼而又是怒不可遏,也不知這皇帝一驚一怒,是不是戰端一開,屍橫遍野,浴血江瀆,也不知田橫後事凶吉如何?這一亂是不是讓廟堂江湖,風波再起?欲知後事如何,敬請閱讀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