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鏟異己智斗洛陽宮 獵花賊大鬧演禮苑(上)
上回說到前頭的漢軍突然間震天驚喊起來,原來,許章和從海島一起來的那些齊人一行,他們挖掘穿了田橫的墳冢,一起全部自剄為田橫殉葬了。王陵見狀駭然不已,已經嚇得膽裂,趕緊要回洛陽報告劉邦。這時候,利幾對王陵辭道:「請王陵大將軍致意皇帝,臣有老母在陳縣,昨夜來了家書,老母病重,恐不久於人世,臣盡孝不能貪戀富貴,故不得回洛陽復命了。」這一來,王陵更是嚇壞了,勸阻道:「這怎麼可以?皇命大如天,你怎麼能在天子面前不辭而別,你就不懼有禍殃來降否?」利幾一笑道:「利某去志已決,請將軍勿要多言!」說完不顧,率軍離開自投陳縣自去了。
王陵直的回洛陽復命,劉邦聽了許章那些齊人的舉動,幾乎要驚掉下巴,道:「自古以來,英雄好漢出山東,齊魯田橫之門客,都是賢人義士也,朕聽說田橫還有五百壯士徒屬在海島上,那就趕緊傳朕的詔令去收來好了。」即派曹參率軍急去即墨海島。曹參率軍晝夜兼程,渡海登了那田橫島,上得島上來,可還是遲來了一步,原來,許章早已使人回報齊王田橫已經自剄的信兒,於是,這五百壯士聞信面向洛陽的方向,震天嚎哭,紛紛自剄殉道,等到曹參趕到,所見滿眼都是碧血沃地,屍骸橫陳,曹參被震撼得瞠目結舌,繼而回過神來,又敬佩得五體投地,便責令全軍禮葬了這些齊壯士,這才回報洛陽的劉邦,一時間,讓洛陽的朝堂唏噓不已。
就在這時候,劉邦竟連二接三得到又一個震驚得令人嘴歪的消息,原來,利幾自從回到陳縣之後,就再也不肯回洛陽復命,劉邦見他不來,就特使賈壽持通侯籍去徵召,剛好這會兒賈壽也同時回來了。劉邦一見利幾還是沒回來,怒問:「利幾見了通侯籍令,怎麼還是不來見朕,他到底是什麼情況?」賈壽奏道:「陛下,臣得見陳公私自拜項王之位,嚎啕泣血,哭訴,『大王啊,我好悔降啊,眼見得田橫之事,聽田橫之怨,臣豈得不醒?』所以,他對於臣的到臨,還有皇上的通侯籍令根本就不聞不問。臣感到事情不妙,連夜偷偷出了城外,果然,次日陳公利幾擁兵拔營離開了陳縣,一路南去了,臣要不是僥倖逃過這一劫,今日如何能再見陛下你啊······」
劉邦聽得,拍案而起,鬚眉戟張,驚叫:「什麼?竟有這等事情,那還了得,這分明是反了,傳我詔令,灌嬰,你急起驃騎軍所部,急擊陳公利幾,緝拿來見······」
灌嬰受命一路南去追擊陳公,誰知利幾走得急,早就不見了影蹤,於是,劉邦正式翻臉,發出緝拿令下行郡縣。原來利幾在陳縣聽路過的故友陳恢勸告,讓他南行南越避禍,便打定主意執意不再對劉邦稱漢臣,發誓要做項王的楚國遺民,一路南行意圖避禍南越。利幾徒屬率近千人,晝夜兼程,行到南陽郡襄陽縣界,忽然前面塵土蔽天,一支大軍馳騁而來,正是漢將盧綰,見了利幾高喊:「我乃是漢將盧綰,奉皇帝追緝令,來緝拿陳公利幾,請陳公速速就擒,和我回洛陽覲見天子。」利幾一見漢軍烏泱泱有數千之眾,主將盧綰一開口就不繞彎子,直言就要緝拿自己,哪容得他有二話,瞬間就陷入重圍,分明是只要自己稍有異動,就會立刻會被就地殺戮,只得哀嘆一聲道:「想我利幾,不得守節降了劉漢,愧對項王,我固當死也。」說完眼一閉,就要束手就擒。
忽然,盧綰的漢軍一陣紛亂,只見一隻鐵軍殺來,盧綰的漢軍趕忙應戰,利幾就趕緊號令自己的左右響應還擊,一起將漢軍風捲殘雲一樣摧垮,狼狽而逃。利幾正在詫異,只見一人盔甲鮮明,驅馬而來,正是臨江王共敖。他大叫道:「劉邦無賴,竟然黑惡如此,本王剛一收到了他通緝陳公你的布告就憤憤不平,現在眼見得漢將盧綰如此恣意欺凌我們楚將,不得不出援手,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陳公你隨本王去江陵,這世上哪有這樣強人所難的道理?人家自己不臣要離去,豈能強留?且不從就行誅殺?」利幾一見感激涕零,便隨他一起南下江陵,江陵本是故楚郢都,也就是今天的湖北荊州市,這時候的共敖得知項王自刎烏江,劉邦在洛陽做了皇帝,還對發給自己發過通侯籍令,共敖也回表文表示臣服,但實質上可不是那麼回事,他還在割據一方,擁兵自立,畢竟,劉邦這個新皇帝的兵鋒還沒有正式渡過長江影響到他。
利幾率徒屬和家眷隨共敖到了江陵安頓下來,共敖設宴,兩人共敘舊情,說到項王之死,兩人感嘆不已,痛哭流涕。最後,利幾勸共敖道:「現在形勢不同往日,劉邦稱帝,海內歸一,他能克敵制勝項王,就證明九州之內沒有人可以是他的對手了。臨江王你現在能割據一隅,那是他還沒有對江南下手,所以為了能自保,我們最好是能聽陳恢之言,南走南越,才能避禍。」共敖心氣正高,不以為然的回道:「陳公,你說什麼呢?像劉邦這種妄庸之人,稱帝又能怎麼樣?我不怕他,你只管放心住下來好了。」也是盛情難卻,利幾隻有暫住,尋思再找機會勸臨江王聽從自己的建議。就這樣過了幾日,利幾執意要去,勸道:「大王聽臣一言,我們還是趕緊走吧,劉賈、盧綰等屯兵在旁,虎視眈眈,要不然等到漢大軍備戰好了打過來,我們是很難走脫了。」共敖躊躇,最後表態道:「那好吧,我今晚收拾一番,明早我們一起出發好了。」話說到這裡,利幾也不好反駁,只有暗自嘆息。
可是,逃生的機會就這麼被他們不經意地失去了,等到翌日凌晨,早有步卒來報:「漢軍已經大軍壓境,將整個江陵城圍城鐵桶一般。」共敖聽了大驚,趕緊和利幾登城,看見城外全是漢軍,旌旗獵獵,戰騎嘶鳴,細看旗號,識得是漢將劉賈、盧綰和赫赫有名的驃騎鐵軍灌嬰。同時,當他們也看到城頭上的共敖和利幾的時候,主帥劉賈呵斥一聲道:「奉皇帝詔令,責成共敖獻城和利幾齣城受降,否則就踏平江陵城,按照通侯籍收你們兩個人去洛陽,聽候天子發落。」共敖聽完一股激怒的衝天怨氣上涌,腦子一熱,連想也沒想,就一口回絕道:「既然劉邦如此絕情,那本王就此聲明,本王是楚臣,不再對他稱臣矣,劉邦算什麼東西?妄稱天子,我的將士們,給我殺!」一聲令下,城頭箭如雨下,到了這份上,一場攻堅戰正式爆發。
可是,臨江王只是割據一隅之地,兵少將寡,哪是漢的對手?只見漢軍源源不斷的馳援而來,蜂擁而至,不到半日,兵力驟然增到數萬。最終,江陵城不守,共敖和利幾全部被俘,被檻車羈押往北送去洛陽。一路上,共敖望著鄰檻車的利幾,頓時悔恨交加,自責道:「都是我不聽陳公良言,一意孤行,不但害了我自己,還讓利幾將軍受累,我真是該死啊。」利幾聽了哈哈大笑道:「人生誰無死也?但凡是死得其所,你和我又何必要推辭自責?」說完不發一言,只是沉沉玄思。
這兩人被解壓到了洛陽,劉邦親自提堂,對他們道:「朕為皇帝,必一統天下,今收臨江王地為南郡、南陽郡,你們兩個願降,朕會酌情量用······」利幾馬上打斷他的話道:「我負項王有一,不會負項王有二,不會再為漢臣。」共敖一笑,也回道:「本王既然被廢,不能為項王臣,還苟活幹什麼?」劉邦鼻子冷哼一聲,道:「好,朕就成全你們。」說完一揮手,衛尉上前,將這兩人牽下,斬訖報來,劉邦讓人公告洛陽,將敵將利幾、共敖頭顱梟首,乘放在木籠子里,懸於洛陽南北二門示眾,同時曉諭群臣,這項王的楚遺民第一反,漢立國第一殺就這麼毫不含糊地就此了斷。
劉邦雖然連續剷除了齊王田橫、臨江王、陳公三個異己,但是,對於習慣於刀尖上舔血的虎狼武將們,起起不了多大威懾作用的。接下來他們還是絲毫不受影響,持續那亂鬨哄的群臣爭功,沒完沒了,這讓劉邦頭大如斗。這一日,劉邦為了調劑一下夙夜憂急的心緒,突然靜中思動,召來張良一起,趁雅興登上洛陽南宮的空中復道,居高臨下,放眼整個皇宮景觀,本想怡悅心情,卻看見雲集在皇宮裡的所有諸侯文武,正三五成群地坐在宮內庭院里互相傾訴,正聊得很是投入。便一笑,輕鬆地問起張良道:「如今沒有大仗可打了,天下太平,所以大家也就無事高談起來了,子房啊,你說,大伙兒都在說什麼呢?」張良一揖,正色回道:「都在謀反啊。」劉邦一聽臉色劇變,訝然道:「謀反?好好地要謀反?為什麼?」張良回道:「陛下起於布衣百姓,都是有了這些人的擁戴,你才做了皇帝,現在你做了天子,封賞的都是蕭何、曹參等親故鄉黨,而誅殺的都是你平生仇怨的外人。現在軍吏記功封賞,肯定是不會沒有遺漏,根本就不能封盡天下有功的人,相反的是只要有一點過惡,就能找到他,而且放不過他們。短時間裡皇上已經間接逼死了齊王,問責誅殺了丁公、陳公、臨江王了,又有誰知道上的下一步又該是誰?所以這些人一方面擔心皇上不能封賞到自己,一方面更加擔心會因一點點過失就被問責,如此一來,連生死都不能被皇上保證,還談什麼論功封賞和謀求富貴呢?故相聚謀反。」劉邦聽完,猛地一拍腦袋,立刻憂心忡忡地問:「子房說得太有道理了,這也確實是人之常情,就是朕又何曾不是?可這該怎麼辦啊?」
張良趕忙回道:「試問皇上,你平生所恨的,而且又是眾所共知你懷恨的這個人,誰最有條件符合?」劉邦再拍腦門子,連想也不想一下,就肯定道:「雍齒啊,他和我是故人同鄉,曾經數次窘辱我,當年朕在沛縣首義的時候,因奉陳王之命進兵攻擊方與縣,朕因為他是同鄉,視為親信,誠心讓他替朕固守豐邑老家,擔當要命的大責任。沒想到當時魏將周市來攻豐縣,他竟然背板朕投了周市,使朕丟了豐邑老巢,成了無家可歸,朕當時又氣又急,大病一場,幾乎陷入走投無路的絕境。天幸得後來形勢有了轉機,朕幾次都想誅殺他,只是因為他的戰功多,所以不忍心下手以至於今。」張良急道:「那就請皇上急封雍齒,用來給群臣看,那樣一來,群臣看見被你懷恨在心的雍齒都被封了,則人人自堅矣,這還不夠,還有······。」張良又和劉邦附耳密謀一番,聽得劉邦連連點頭不已。
於是,劉邦傳令置酒,大宴在洛陽的諸侯功臣,當時,天下豪傑依照通侯籍令雲集在洛陽,等候論功封侯這件關乎自己命運大事儘早確定,無奈劉邦一拖再拖,只弄得群情激奮、失望,一個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誰也對他那老是大宴群臣的那一招生厭了,眼見得他又是置酒洛陽宮,接到詔令的群臣們,那是還沒吃就飽了,誰有心赴宴啊。
到了洛陽北宮,劉邦望著大殿里滿滿當當的文武群臣滿席的心不在焉,忍不住本色心又複發了,笑道:「我們論功封賞也有些時日了了,今天繼續,看著大家一肚子氣,誰來說一個笑話,活躍一下氣氛再行吃酒助興如何?」他的話音一落,整個大殿也沒人響應,他嬉笑道:「怎麼了?只一心想封侯?這可是少不了的,今天朕就會和大家再議,一定會有一個滿意的交代。」但是對於這樣的空頭支票,大殿上幾乎沒有人出頭相應了。
就在這個時候,張蒼僻席,站了出來,朗聲道:「今日歡宴,說明大家都已經是到了功成名就之時,有一席之地富貴,何苦要悒悒不樂,還是我來講一個笑話,為大家飲酒助興如何?」劉邦拊掌道:「好,只管講來,不好笑朕就罰酒三杯!」張蒼作了個羅圈揖,道:「話說有一天,頭上的幾個官湊在一起爭功起來了,眼睛說,『我功最大,我能看』;耳朵說,『我的功勞才最大,我能聽』;嘴巴不服氣說,『那我還能說呢』;鼻子當然不甘示弱,說,『我能聞味兒,論起來我功勞最大』。說到這兒,眼、耳、鼻、嘴誰也不服誰,但是,誰也覺得對方確實有用,爭執著,他們有了新發現,頭上不是五官的嗎?哪還有一官是誰?是眉毛嗎?那眉毛你又什麼用,還做一官?還居然高高的蹲踞在眼睛和我們上面?眉毛苦笑解釋道:『眉毛我呆在上面?不就是為了好看嗎?我要是長在眼睛下面,那不就是多餘的了,還起醜化的作用嗎?』眼睛說,『嗯,有道理,老眉還可以給我擋灰,沒說的?那頭髮你有什麼用?還長在頭皮上面?』頭髮不服氣了,說,『我這不是為了給你們遮風擋雨嗎?』眼、耳、鼻、嘴一想,也有道理?也沒話說。
這時,眼、耳、鼻、嘴慢慢地清算到臉皮的身上了,一齊起鬨攻擊臉皮,質問道:「老臉皮,你也是五官之一嗎?你有什麼用?還居然和眼、耳、鼻、嘴我們一起排列在一起?你說?你說?」臉皮聽了仰天長嘆一聲說:「五官本來就是眼、耳、鼻、嘴和我老臉皮,我老臉皮本來是有用,更有功勞,只是,你們不要臉,那我就沒辦法了。」張蒼話音一落,整個洛陽北宮笑得絕倒,樂成一團,只是笑著笑著,突然酸了,尤其是劉邦更是一臉死蝦紅,整個大殿很快就統一了思想,這個長得切瓠瓜肉一樣美白魁梧的傢伙,今兒不知死活,簡直是自找死路,那就坐看他找死的好戲吧,古往今來死在嘴上的遠遠比死在刀下的鬼多。這還沒完,居然找死的鬼往往是有伴的,一邊的雍齒呼應來一句道:「劉季老哥,在老家沛縣時做亭長時,也是時常尖酸刻薄人,也沒有今天老張這麼句句到肉進骨頭的,嘻嘻······」
劉邦拍案而起,指定張蒼,看來劇情就按照通用的情節發展了,今天又有殺頭可看了,一殿的眾生相各異,不過,更多的人是在暗中咬緊牙關,冷眼睥睨。突然,劇情反轉得石破天驚,劉邦仰天大笑道:「好,好建言,張蒼的笑話講得好,臉皮本是人的五官之一,只是人不要臉,那臉皮就沒用了,它的功勞哪用爭?朕就因之封張蒼為北平文侯,雍齒的熱評彈起得到位,封雍齒為什方侯,當然,你們兩人都說到了極頂的程度處,再往前為禁。大家現在也都看到了,朕決意論功封賞,不避仇怨,不以親愛近人,諸位大可以放心,朕立刻招來丞相蕭何,御史大夫王陵、周昌定功行封。」到了這個時候,群臣一齊離席跪倒,昂揚高呼:「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至此,宴席圓滿結束,群臣離去,一個個意猶未盡,竊竊私語起來道:「皇上真乃是曠世明主也,張蒼出言羞辱,他不計前嫌,一向對雍齒懷恨在心,就連今天雍齒也沒有收斂,今天還封他兩個為侯,看來我們是不用有什麼顧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