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將至
李汗青成了左驍衛的兵,當然,這只是權宜之計。
一來,他無法拒絕陸沉的安排;二來,他也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
太陽早早地墜入了西天的雲海,氣溫陡地下降了不少,絲絲晚風鑽進帳篷,很有些涼了。
這就是漠北的秋。
太陽出來時熱烘烘地能讓人流汗,但,太陽落下之後又涼嗖嗖地好似已經入了冬。
帳篷里,賭局還在繼續,鬧嚷嚷的一片,李汗青獨自窩在角落裡的氈毯上,閉目想著心事。
「唉……」
想了半天,思緒紛擾,李汗青悠悠地嘆了口氣。
就當這是一場宿命的旅程吧!
年少時,李汗青並不信命,總以為人定勝天,只要努力拚搏就能逆天改命。
後來,見過了太多人,經歷了太多事,李汗青慢慢地便開始想信宿命了。
冥冥之中,每個人都被安排了一條路,只有踏上了那條路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才能活得暢快洒脫。
冥冥之中,每個人都該有一場宿命的旅程,只有開啟了那場旅程,才能擺脫平淡而枯燥的庸碌人生。
如今,遭遇了那場詭異的迷霧,鬼使神差地到了這個世界,這讓他隱約中有種直覺:這就是老子的宿命之旅!
「大哥……」
就在此時,薛亢的聲音突然在他耳畔響了起來,「你這是怎麼了?」
「呃……」
李汗青連忙翻身坐了起來,笑呵呵地望向了薛亢,「薛亢兄弟來了。」
對這個能吟出「我輩男兒真豪傑,功名只向馬上取」的少年郎,李汗青還是很有好感的。
「呵呵……」
薛亢一屁股坐在李汗青身旁,抬手指了指正圍著骰子吆五喝六的猴子等人,「大哥,你也別太在意。」
顯然,薛亢以為李汗青剛剛是因為這些正在賭錢的袍澤而嘆氣,便笑著解釋起來,「我們左驍衛的兄弟大多都是來自富庶繁華之地的世家子弟,或多或少都有些惡習,不過,這也不全是壞事……上了戰場,多少總要有些賭徒的脾性嘛!要是連幾個錢都不敢賭,又怎敢去戰場上和敵人搏命呢?」
「這……也是!」
李汗青一愣,想不到薛亢竟找了這麼個理由出來,倒也覺得這話還真有些道理。
如果一支部隊里的士卒全都是好好先生,只怕這樣的部隊也不會有多強的戰鬥力。
「狗日的,又輸了!」
突然,猴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有些懊惱地朝眾人擺了擺手,「不玩了,不玩了……都收了。天快黑了,去把篝火燒起來!」
說罷,猴子大步流星地朝李汗青走了過來,笑容有些赧然,「汗青兄弟……我們吵著你休息了吧?」
「沒,」
李汗青連忙站了起來,「侯大哥……你客氣了。」
猴子,姓侯名近山,正是李汗青的頂頭上司——左驍衛第三團第一都第二隊隊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李汗青自然不敢怠慢了他。
「那就好!」
猴子呵呵一笑,大手一招,「走,咱到外面烤火去!」
說著,猴子當先一轉身朝帳篷外走去,罵罵咧咧,「這狗日的天兒……怕是快下雪了!」
「狗日的烏鴉嘴!」
猴子話音剛落,陸罡的聲音便在外面響了起來,「你就指望吧!要真下了雪,老子就讓你一個人去城門口掃雪!」
「呵呵……」
猴子縮了縮脖子,滿臉陪笑地迎了出去,「都頭,這下不下雪有老天爺管著呢,哪能卑職說下就下啊?呀……校尉大人和何都頭也在啊!我就說嘛,薛亢那小子怎麼會在我們的帳篷里呢!」
帳篷外,一堆堆篝火已經躥起了火苗,在靠近李汗青他們帳篷的火堆旁,十多個漢子已經盤腿坐好,羅罡、陸沉赫然在列,在陸沉另一側還坐著一個好似一堆小肉山般的壯碩大漢,想來就是那位何都頭了。
「校尉大人……」
跟在猴子後面的李汗青連忙跟上兩步,就要抱拳行禮,卻被陸沉一擺手止住了。
「汗青是吧?」
陸沉笑呵呵地望著李汗青,贊了聲,「好名字!往後就是自家兄弟了,不要搞得太生分……坐!」
「校尉大人說得對!」
聞言,剛坐下的猴子連忙附和一聲,往一旁擠了擠給李汗青和薛亢讓出一塊空地來,「都是快意恩仇的廝殺漢,千萬別學那些喜歡打躬作揖的老學究!」
聞言,李汗青不再言語,挨著猴子坐了下去。
不多時,篝火熊熊地燒了起來,一口大鐵鍋便被掛到了火堆上的鐵架上,隨即,有人開始加水,有人開始加剁好的肉塊和不知名的豆子。
左驍衛的伙食挺好啊!
李汗青自從遇到那場迷霧后便只嚼了些生麥粒,見馬上就有肉湯喝,不禁咽了咽口水,有些期待。
「唉……」
那好似肉山般的何都頭卻望著大鐵鍋輕輕地嘆了口氣,「今天又損失了兩支輜重隊,前線怕是有好些兄弟要挨餓了!」
聞言,眾人神色一黯,四周的談笑聲噶然而止。
「他娘的!」
突然,羅罡憤憤地一拳砸在了地上,「如果不把補給線上這群蠻子騎兵都剿完,這仗就沒法打下去了!」
「咋剿?」
眾人依舊沉默,陸沉搖頭苦笑,「六天了……我們左驍衛一千多號兄弟都快把馬腿給跑斷了,虧吃了不少……可曾成功地剿滅過一夥蠻子騎兵?」
「是啊!」
何都頭也有些無奈,「哪個不想儘快地把狗日的剿了?可是,狗日的來去如風又熟悉地形……難整吶!」
「那個……」
李汗青一直在靜靜地聽著,突然猶豫著插了一句,「可不可以……把他們引出來?來個……」
李汗青不知道這裡有沒有「請君入甕」這個詞兒,只得換了個說法,「就像捕獵那樣……」
「好!」
李汗青話音未落,羅罡便猛地一拍大腿,「這個主意好!」
說罷,羅罡便扭頭望向了陸沉,目光炯炯。
「難!」
陸沉卻搖了搖頭,「這些北蠻騎兵來去如風,時分時合,想來都是北蠻精銳,想要誘殺他們……人少了根本辦不到,人多了又會打草驚蛇。」
「難不難的也要試試!」
陸沉話音剛落,羅罡便憤憤地頂了回去,「難道那姚大棒槌的法子就不難?追在人家屁股後面跑斷了腿,卵也沒有……」
「羅罡!」
陸沉突然聲音一沉打斷了陸罡,「那是我們的上官——大黎朝的騎都尉!」
「老子知道!」
羅罡卻是大眼一瞪,絲毫不慫,「他是騎都尉,那又怎麼了?若不是他……」
「開飯!開飯……」
見氣氛不對,何都頭連忙站起身來,伸手就揭開了鍋蓋,笑呵呵地大聲招呼了起來,「兄弟們,拿碗筷來,先喝口熱湯……狗日的,真香!」
肉塊和豆子在大鐵鍋里翻滾,肉湯咕嚕……的確很香!
肉湯就餅,李汗青直吃得大汗淋漓。
因為前面的談話把氣氛搞得有些僵,眾人吃完飯便匆匆散去,各自回了帳篷。
吃飽喝足,李汗青一直緊繃的神經也鬆弛了下來,只覺困意難擋,裹著氈毯躺下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刑天七斬……」
迷迷糊糊地,李汗青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漸漸清晰,「第一斬……」
一副朦朧的畫面也漸漸地變得清晰起來:朦朧的夜,如黛的山,山腳下的茅廬外火光昏暗,一個似曾相識的老者肅然而立遙望星空,一雙眸子比那星辰更加明亮,那枯瘦的右手提著一柄刀……似乎是刑天!
突然,老者緩緩開口,好似暮鼓晨鐘驟然響起,「風……雷……動……」
話音未落,那老者突然動了,腳下一錯,手中的刑天隨即舞動,頓時刀光嚯嚯,竟然讓夜空為之一亮。
「雷如怒……風如狂……瀟瀟血雨,衝天闕!」
嚯嚯刀光越來越亮,隱約夾雜著雷霆之音,狂暴之氣四溢,老者信步遊走其間,鬚髮飛舞,白衫飄飄,恰似謫仙人!
「啊……」
正在此時,李汗青突然驚醒了過來,卻只能聽到如戰機轟鳴般的鼾聲在四周此起彼伏,「呼……嚕……呼……嚕嚕……」
刑天七斬……
李汗青連忙努力回想夢中的場景,卻是怎麼也想不清楚。
「呼……嚕……呼……嚕……」
想不清夢中的場景,李汗青不禁有些著急,連忙就閉上了雙眼,想要試試能否再回到那夢裡去,但,聽得四周如雷的鼾聲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龜兒的!
那鼾聲讓李汗青有些無奈,只得爬起身來,帶上刑天悄悄地往帳篷外去了。
出得帳篷來,只見天色已經蒙蒙亮了,李汗青整了整衣衫走到了小校場中央,深吸一口氣便練起了刀來。
風雷斬……
按照殘存的朦朧記憶,李汗青試著練起了風雷斬。
嗯……好像是這樣?
不對……好像應該是這樣?
他娘的……好像還是不對呀!
可是,李汗青胡亂地練了一陣已是滿頭大汗,卻依舊摸不出個門道來,不禁有些氣餒。
刀是好刀,刀法也威猛,可惜……老子不是練刀的料啊!
看來要埋沒這柄好刀了!
李汗青無奈地收刀停了下來,抬手擦了擦汗就準備回帳篷。
「呵呵……」
就在此時,羅罡笑呵呵地走了過來,「汗青兄弟,你該不會就是靠著這套刀法把那些蠻子騎兵幹掉的吧?要真是那樣……他們倒是死得有些冤了!」
「呃……呵呵……」
李汗青一愣,只得沖羅罡尷尬地笑了笑,「讓旅帥見笑了!我……卑下以前確實很少用刀……」
「看得出來!」
羅罡笑呵呵地點了點頭,在李汗青五步開外腳步一頓,「嗆啷」一聲拔出了腰刀,「看好了……」
話音未落,羅罡便動了,步如龍虎行,刀如雷霆勢,「步伐要穩……眼睛要亮……握刀不能松也不能太緊……出刀如怒龍出海……帶刀如庖丁解牛……收刀入倦鳥歸巢!」
「嗆啷……」
話音落,羅罡已收刀入鞘,好似依舊站在拔刀時的位置,正笑呵呵地望著李汗青,「記住了嗎?」
「呃……」
李汗青有些懵,「記……還沒記全!」
「沒事!」
羅罡大手一揮,「練刀如磨針,需要慢慢去磨礪……急不來的!」
說著,羅罡抬手一指北方,「如今,練刀的大好時機就擺在眼前……」
「啪噠……啪噠……」
羅罡話音未落,卻有一個騎匆匆地衝進了營地,徑直衝向了陸沉的帳篷。
「他娘的!」
望著那騎士匆匆的背影,羅罡皺起了眉頭,「竟敢在營中奔馬?」
「站住!」
薛亢自帳篷里沖了出來,一聲厲喝,就要上前阻攔。
「大將軍有令!」
那騎士扔下一句,跳下馬來,徑直往帳篷里去了。
大將軍有令?
校場上眾人都是一怔。
「他娘的,」
羅罡望了望天空,一聲呢喃,「要下雪了!」
要下雪了?
李汗青疑惑地抬頭望向了天空。
不知何時天色已經大亮,但天空依舊陰沉得厲害。
看樣子,真地要下雪了!
一絲陰霾籠罩在了李汗青的心頭。
「啪噠……啪噠……」
不多時,那傳令兵便又匆匆地策馬飛奔而去了。
「左驍衛第三團……立刻集合!」
隨即,陸沉帶著薛亢匆匆地出了帳篷,炸雷般的吼聲響徹了整個營地,「左驍衛第三團……立刻集合……」
「啪嗒……啪嗒……」
營地里頓時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不過十息,全團將近五百人已經在小校場列隊完畢,個個昂首挺胸,就連猴子等人也全無昨日躲在帳篷里賭骰子時的憊懶氣質了。
「兄弟們!」
陸沉昂首挺胸立於隊列前,炯炯的目光緩緩地自眾將士臉上掃過,神色肅然,「在京師時,我常聽人說『驍騎衛就是一群少爺兵』……」
說著,陸沉的聲音陡然一揚,「告訴我……你們是少爺兵嗎?」
「不是!不是……」
眾將士一愣,隨即義憤填膺,「我們是大黎驍騎!」
「對!」
陸沉一聲大讚,「我們是大黎驍騎!」
說著,陸沉聲音低沉了下去,「所以,每次被人叫少爺兵時,我就恨不得上去抽他們大嘴巴子!可是,家父總是勸我,『生氣有什麼用?如果你真不是少爺兵,那就做給他們看』……我覺得家父說的很對,於是,忍氣吞聲地等待著——等一個能證明自己、能證明驍騎衛的機會!終於,陛下要御駕親征了……機會來了,我滿懷壯志豪情地隨陛下出征了,可是……來漠北已經三個月了,我都幹了些什麼?你們又幹了些什麼?護衛中軍?巡視補給線……」
說著,陸沉停了下來,目光緩緩掃過眾將士,眾將士盡皆默然。
「現在!」
突然,陸沉又是聲音一揚,「證明我們自己、證明驍騎衛的機會來了!昨夜,左前鋒兩萬多袍澤被蠻族大軍圍困在了北俱城裡……」
來了!
聞言,李汗青心中咯噔一下,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