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縣衙2
「牆后還有一都兵。」謝潤生看過紙片恨恨說道。他收到的消息是南安只派出兩都兵,一都兵南康,一都兵上猶,沒想到南康居然是兩都兵。
「怎麼樣?」戶長當中有人帶著一頂圓帷帽,帽子四沿垂著一圈黑紗。沒人看到他的臉,只能聽到他的聲音。聽聞牆后還有一都禁軍,他忍不住出聲發問。
「既然是兩都兵,自然不想聽我們訴災。」芙蓉鄉南埜坊正王元卿最了解縣衙不過,聽聞牆后還有一都兵,立即有了判斷。「估計是想我們一里一里入府訴災。」
「是這隻道理。」王元卿的猜測讓諸人信服。「一里一里訴災,等大家都沒勁了,再話哪些村可以訴災,意思意思就過去了。」
「不對。話是轉運使講哩,各縣可以放稅,但最多二分,再多便不可以。」圓帷帽的消息比任何人都靈通,他一說放稅最多兩分,戶長們頓時目瞪口呆。折色米價比往年翻了三倍,放稅兩分和不放稅沒有任何差別——除了少數大戶,大家都交不起今年的秋稅。
謝潤生並不責怪圓帷帽此時才透露官府的底牌,聽說放稅兩分的他再度恨恨:「我早就話哩,除了把事情鬧大冇別的辦法,只有鬧大官府才會怕。怕,不是怕我們造反,是怕他們平叛自己多花錢,到時間稅沒收上去錢又花了哩,怎麼交差?還是先動手的好。」
「總要等明府先話事。」謝潤生激進,也有人保守,鹿鳴鄉長伯里程未艾一直持保守態度。
「然後呢?」謝潤生反問。「今日不出事,訴災也就放稅兩分,然後你帶人去每家每戶收稅?!」他反問完程未艾,又用如有實質的目光看向在場的其他戶長:「今日不出事不死人,下個月放檢之後官府話放稅兩分,你們有甚麼理由不去催稅?」
「這次真的要死人?」有人吶吶。即便之前說過死者得錢百貫,仍有人期望可以平安無事。
「門開了、門開了!」謝潤生正想看說這話的人是誰,前方傳來了人聲。緊閉的衙門忽然打開,縣丞陸溥走了出來。他是帶著知縣的命令來的,面對著衙前黑壓壓的人群,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才大聲宣告道:「知縣說了,今年淫雨為災知縣也是痛心,各鄉里不訴災,知縣也將具奏朝廷,賑災濟民,救死扶傷。今日五鄉二十八里皆至,然縣衙狹小,一次只可入一里之人訴災,你等……」
縣丞說的和之前猜測的一模一樣,謝潤生不再個等待,他與身周十多位戶長對了眼色,毫不猶豫下命:「傳話過去,冇用。」
此話一出,兩名等待良久的壯丁急急跑向前方,還未奔近人已經喊道:「冇用!」
隔著禁軍,陸溥還在斟酌該讓哪個裡最先入內訴災遞狀才能最大程度激起各鄉里的矛盾,他身前跪著的災民已像波浪般騷動翻滾。最先感覺不對的是禁軍都頭武俊義,他看到災民陸陸續續抬起了頭。
先是有人抬頭,而後是有人站起。與陸溥嘴裡難以聽懂的官話不同,幾個嗓門大地異常的災民站起身看著身下之人大聲相告:「當官的話,唔聽訴災,唔聽啊!今年大家冇活路哩……」
「大膽!大膽!!」感覺要出事的武俊義一聲怒喝,手中長刀直指那些個大聲喊話的災民。「你等竟敢妖言惑眾,還不拿下!」
禁軍必須護住衙門,武俊義之言只是恐嚇,然而他說什麼災民根本聽不清楚,喊話之人也不畏懼,聞言甚至對著他,言語開始撕心裂肺。
「要想有活路,只有進去見知縣,不然冇活路!」言辭漸漸在轉向,起先茫然的災民開始轉睛看向那堵厚厚地衙牆,彷彿衝破那堵衙牆才有唯一的生路。隨著最前方亡命之徒的站起,他們茫然間也跟著站起。
黑壓壓跪著的訴災災民忽然全部站起,衙門口的禁軍兵士忍不住連連後退。全場鴉然,連怒喝的武俊義也噎住了嗓音,變得不知所措。身為都頭的他從未懼怕黥首,然而當無數黥首在他面前齊齊站起,他瞬間感受到了昔日面對遼人的恐怖。
只是,站起的黔首並未動作,也不出聲。在這片暴風雨降臨前的寂靜里,只有一名女子孤零零的出聲。她在唱歌,唱一首隻有虔南人才能聽懂的山歌:
「哎呀嘞——
上山唔怕多跌跤,
施禾唔怕落水澆。
就怕官家多收稅,
屋家冇錢怎麼繳。」
女子的歌聲尖脆高昂,『哎呀嘞』一唱出來,便擊中了鄉民的心魂。這是大家無比熟悉的曲調,無比熟悉的鄉音。當她一節唱完,衙門前的鄉民不約而同跟著她歌唱起來。
「哎呀嘞——
上山唔怕多跌跤,
施禾唔怕落水澆。
就怕官家多收稅,
屋家冇錢怎麼交……」
「唱歌了,唱歌了!」不單單謝潤生那些戶長,屋頂上的陳曉宇也激動起來。他直接把望遠鏡朝王承恩一扔,喊了一句『你看穩』便匆匆奔下樓——在衙門外唱歌的,正是七娘。
「哎呀嘞——
七月漲水八月了,
死了爺佬死姐佬。
應今還要繳秋稅,
官府殺厓(我)唔用刀。」
歌聲仍在繼續,不同的是七娘高唱時,歌聲中夾雜著武俊義的咒罵叱喝。作為曾經上過戰場的禁軍武官,他知道眼前這些黔首要幹什麼。然而此時做什麼都無濟於事了,歌聲一起鄉民便再也無阻止,除非他們的憤怒得到平息。很快,鄉民再度跟唱,每個人眼眶裡都是淚水。
「哎呀嘞——
七月漲水八月了,
死了爺佬死姐佬。
應今還要繳秋稅,
官府殺厓唔用刀。」
歌唱中,他們開始跨步前進,逼向快退到牆根的禁軍。見禁軍兵士連連後退,身為都頭的武俊義大急,他長刀猛然劈出,怒喊道:「殺、殺!」。縣丞陸溥此時也反應過來,他再也不做什麼算計,而是踉踉蹌蹌跑進衙門,一邊跑一邊喊:「造反了!造反了!」
唱起山歌的鄉民無所畏懼,平坦的縣衙忽然變他們熟悉的山嶺,他們似乎是在自己熟悉的山嶺里歡快奔行。隨著他們的前進,退無可退的禁軍終於將手中的刀槍向前劈刺,鮮血飛濺,最前排的人發出一連串的慘叫,與此同時另一些人衝上前搶奪禁軍的刀槍,與他們扭打。
「哎呀嘞——
打鐵唔怕爐火燒
求生唔怕斬人刀。
就係全身都剁碎,
變鬼也要把仇報。」
看著最前方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七娘的歌聲徒然憤怒。她一節唱完,不光是衙門前鄉民,似乎整個南埜鎮的人都跟著她歌唱。歌聲沉悶、憤怒,但正是這沉悶憤怒的歌聲讓五鄉二十八里的鄉民瞬間團結起來。他們沖向衙門前的禁軍,打翻他們又推倒那堵衙牆,衝進了縣衙。
牆外傳來越來越響亮的歌聲,牆內禁軍都先是心驚,等衙牆突然倒塌、無數鄉民湧入縣衙,知道自己無法擋住的都頭吳勇嘶喊著後退。這時候縣衙正廳內已亂作一團,跑進來的縣丞陸溥失了魂地大喊『鄉民造反』,錢顗還未細問,又聽得『轟、砰……』,三十多米長的衙牆倒了下來,整個縣衙都在搖晃。隨後是都頭吳勇的聲音:「快護明府離開,快快護明府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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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由器無線與有線IP段居然不一樣,筆記本無法聯網但可以接入NAS,台式機可以聯網但無法接入NAS。存稿將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