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翌日,天剛亮,小雪人就醒了,這一晚她睡得很不踏實,因為冷也因為餓。眯縫著眼睛望著窗外的微亮晨光,回味著剛才在夢裡吃過的烤雞,但凡餓肚子睡覺,總能夢見吃各種好吃的……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際的小布袋,三十塊錢還在,或許應該馬上去買個饅頭吃,哪怕一分錢都不捨得花掉。啊,對了,今天要去看海!得趕緊起床!
她立刻從床上彈起,頓時感到一陣昏眩,她知道這是太餓的緣故,疲軟的身子在昏眩中愈加疲軟無力,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昏過去。眼前先是黑暗了幾秒鐘,繼而冒出一片金色星星,坐在床沿緩了兩分鐘,視線才漸漸變得清晰,並且竟一眼看見床頭擺著一片方形黑麵包!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雙手用力揉揉眼睛,又抻長脖子仔細看了又看,沒錯,的確是一片麵包!難以置信地伸出手,就像捕捉到一隻蝴蝶般,小心翼翼地將麵包送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小口。麵包又干又硬,味道酸澀到難以下咽,可轉念一想:難道還怕死嗎?有什麼好怕的!反正我早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孤魂野鬼。
這麼一想,她便沒顧慮地繼續吃麵包,一邊困惑是誰把麵包放在這裡的?難道是看她可憐而施捨給她一片怪味道麵包的房東太太嗎?她起身走至門旁,房門從內反鎖並插著插銷,別人根本不可能進來,除非有穿牆術!難道這房間還有別的出口?環顧上下四周,除了門就是窗戶,窗外安裝了結實的防盜網,根本不可能有人進來,可是……麵包哪裡來的?她一邊思忖一邊在飢餓驅使下將整片麵包塞進了肚子。
黑麵包吃起來又干又硬又酸,她這才知道原來麵包除了小珠子給她吃過的那種香甜奶油味,還有酸味的啊!不由又想起小珠子來,甚至覺得這是小珠子在童年裡留給她的麵包,因為時間太久而發硬發酸。
吃完這片並不好吃的黑麵包,肚子似乎飽了,可心裡異常不安,她不能確定這片味道奇怪的麵包是否有毒,難道這將是她人生的最後一天嗎?剛才吃掉的麵包會要了她的命嗎?萬一中毒咋辦?她後悔不已,想把麵包吐出來,卻並不知道如何催吐。只能無望地癱坐在床沿上,悲傷落淚,擔心自己真的會死……
難道就這樣死去嗎?不該吃那片麵包啊!可……自己不是早就想死了嗎?應該高興才對啊!可……高興不起來,心裡只有悲傷和絕望!不能知道未來的生活是好是壞,倘若是壞,寧可就這樣死去,反正她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沒人關心她在乎她,她在這世界是多餘的垃圾。
她覺得自己是一個永遠都不能快樂起來,也不能得到幸福的倒霉鬼!她討厭自己,也討厭這個世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活著的意義!死之前唯一的心愿是:去看看海,或許可以許身海波,從此銷聲匿跡……
她將臉埋在膝蓋里哭了好久,心靈的喪鐘幾乎將她擊潰,那些眼淚就是身體破裂的碎片,無數的輕薄細小的碎片。如果可以,她倒寧願現在就死掉,反正海也沒有什麼好看的,海又不能給她幸福和快樂,海能給她的只是永久的死亡。
死亡……死亡……
她在心裡反覆默念著這兩個字,熟系又陌生,深奧又神秘,死亡到底是什麼?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她了嗎,是雕塑媽媽死去的那些親人嗎,是悲傷是絕望是大人們害怕的東西嗎?她知道大人們都特別忌諱「死」這個字,而從沒聽誰談論它。
想了好久,她竟漸漸覺得身體有了氣力,精神上也感到清爽,那片麵包不但沒有毒,竟然還讓她感到身心通暢!她莫名就開心起來,起身走至窗前,看著清新又明亮的早晨,深吸一口氣,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她喜歡這種香味,想了半天,才想起這是梔子花的芬芳,原來這座城市也有梔子花啊。莫名地她想要出門去看看這座城市,去看看大海。
她隨意整理了一下凌亂的短髮和衣服的褶皺,便決定立刻出門去看海,時間還早,早點去就可以在海邊多玩一會兒。打開房門,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屋子走廊地板,很乾凈,根本看不到半條蛆蟲……這才走出房間,反手關門,用鑰匙將門從外反鎖,與此同時,她隔壁屋子的房門開了。
呵,太不巧了,不想撞見鄰居,卻偏撞了個正著!雖然有想過她會有怎樣的鄰居,但沒想過要和鄰居碰面。本來不想去看鄰居家的門,甚至想要開門回屋躲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並且還不能控制地朝隔壁鄰居看了過去。
唔……是一個戴著眼鏡,長頭髮紮成一個馬尾,年紀估摸二十三四歲的女孩。
女孩看見小雪人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微微笑了笑,便匆匆而去,整個過程小雪人臉上都沒有表情,甚至是緊張到她的整個後背貼在了門板上。看著女孩遠去,又聽著那下樓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她這才緩緩挪動腳步走了兩步,又小跑兩步,卻又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那女孩的房門。難道是那女孩給的麵包?早知道剛才應該問問看,可她膽子太小,害怕和陌生人說話。
她緩步穿過走廊,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六,算上她的房間,這層樓有六間屋子,因為有六張門。昨天房東太太跟她說,每間房子都租出去了,還告訴她屋子裡大概都住了些怎樣的人,但具體的她都不記得了,只隱隱記得房東太太說了句:住這裡很安全,大家都很好打交道,如果有什麼事情,可以隨時找我。她很好奇這些房間里都住了些什麼樣的人,想知道又不想知道,走到樓梯口,大吸一口氣,腳步飛快地衝下樓。
如她所料,從樓梯到院子,再從院子到馬路邊,她沒有遇到房東太太,也沒有遇到別的人。這裡太偏僻而人煙稀少,四周除了馬路就是菜地,回頭看了看她租住的房子,是棟五層樓的白色樓房,只有一個單元,這附近一片的幾棟房子都是和它相同的造型。
她站在馬路邊猶豫了半天,不知該往哪邊走才是去海邊的路,雖然她知道海在南邊。直到太陽從東邊露出臉來,她才分清楚方向,大膽地往南走。不確定要走多久才能到海邊,但她堅信只要一直走下去,總能到達。偶爾有公交車和計程車從她身邊經過,但她沒想過要去坐車,只有三十塊錢,實在不捨得花掉。若不是剛才她吃過了麵包,即便肚子餓得慌,也不捨得花錢去買早餐,寧可餓著,反正……反正從小到大她都餓習慣了……其實每天她只要一點點食物就好,比如一片麵包。如果每天都有免費的麵包就好了,即便味道很不好,既然有了第一次,說不定就會有第二次呢……她這樣想。
昨天她是從火車站搭公交車來里找的房子,今天是第一次走在這條陌生又偏僻的馬路上。說不怕,那是虛的,幸好是白天,不然她也不敢獨自走這條路,但她安慰自己只要把這條路走熟了,一定就不會害怕了。她覺得這裡的景色不好看,遠處一座青翠而平庸的大山,馬路兩邊連著大片菜地農田,幾間歪歪斜斜的破房子在風裡嘆氣,地上一些白色黑色紅色黃色的垃圾也跟著嘆氣……空氣里有股刺鼻的或濃或淡的臭味,她討厭那股味道,加緊了腳步往前走。
順著馬路走了好久,總算來到城區,只要穿過城區就能到海邊了,她這才猛然明白,自己租住的房子在城市最北邊。緊張又謹慎地看著這座繁華漂亮的城市,她突然想:將來有一天能在這裡買房,永遠在這裡住下去就好了。
站在城市地圖導航玻璃窗前,確定了自己的位置,又記下了去海邊的路線,突然有個聲音傳入她耳朵——「小妹妹,你好。」一個帶著鼻音的粗線條男聲,北方話,黃河以北的北方。在江南長大的她,知道南方人講話不是這種口音。但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不以為意,繼續看著地圖,不回頭去確定說話的人是否在。
「小妹妹,你好。」那個男人又說話了,並且還走到了她跟前,她不回頭就可以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