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129.轉機⑤
「異獸旋渦？」吳畏莫名其妙地說——可惜他只能對著通話器，沒人看見他的表情。
「其實是一個很有名的傳說，咦，你沒聽過嗎？」安傑魯在通話頻道里大呼小叫，「我以為這是所有孩子的啟蒙讀本。」
「我老爹常年不在家，老媽又要照顧我們又要上班，」吳畏聳聳肩，「總不可能指望余清給我念睡前讀物。」
「好吧。」安傑魯識趣地沒有多問，繼續之前的話題：「故事很簡單，當初人類剛剛登陸盤古星球時，其實並沒有什麼異獸啊，異植一類的東西。」他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傳說一支探險小隊在對陸地進行探索時，發現森林深處的地面上有一個巨大的青色螺旋，裡面是無數被囊袋包裹起來的怪異動植物，小隊有一個特別好奇的成員，他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從螺旋里拉出了一個囊袋。」
「但他沒想到的是，當囊袋離開螺旋時，裡面那頭似狼非狼的生物就醒了過來，它一下就朝闖下大禍的人撲了過去，整支小隊就這樣全體陣亡。」安傑魯笑嘻嘻地說，顯然認為這是某個專門嚇唬孩子的恐怖故事，「螺旋被打開了，裡面的異獸都醒了過來，然後遍布整個星球。」
吳畏打了個呵欠，精準地為這個蹩腳的故事下了定義：「無聊。」
「本來就很無聊。」不知道聽了多久的數據劉插話進來：「這個故事的原型聽上去倒是很像地球時期舊希臘神話。」
「舊希臘神話？」另外一個無聊的人加入談話，歐新說：「我記得其中幾個故事。」
「那你知道潘多拉之盒嗎？」數據劉問。
「這麼一看的話，確實很像啊……」歐新恍然大悟，「打開禁忌的盒子導致災難之類的，」一向笨拙的力量系異能者這次卻異常敏銳，「但是潘多拉至少還將希望留在了盒子里，我們的希望在哪裡？」
這個問題過於沉重，以至於沒人能夠回答。
「好了，不說這些了，聊天時間結束。」一直沒說話的克奇開口打破沉默，將話題引到正題上，他問劉浩，「我們還有多久才能走出霍根山口？」
「以現在的速度來看的話……大約還有三個小時。」數據劉說，「如果沒有遇到什麼阻礙的話。」
謝忱則說起了一直沒說話的，在另一個通訊頻道的另外幾個人：「那幾個三年級生還好嗎？」
一年級生的通話頻道立刻安靜了。
這已經是那場慘烈戰鬥的第二天。當天，鑒於他們不可能丟下一台機甲，以及考慮到三個人都受傷不輕——尤其是三年級隊長蘇兆，他的領域在過度使用之後有崩解的跡象，所有人不得不原地停留休息了一晚——他們躲進了冰川蜥龍挖掘的地道，成功避開了進山之後最大的一場暴風雪。
在安靜的環境及合適的救護下，三個三年級生情況好轉得很快，首先是力量系異能者陳添——他僅僅是因為巨大的衝擊昏過去，沒多久就醒了過來；其後是物質系異能者平田進，他昏迷的理由和陳添差不多，最後是蘇兆——同時也是最麻煩的那個。
所幸一年級生及時為他打了一針鎮靜，這是專供異能者使用的強效鎮定劑，能夠有效平復精神的劇烈波動，見效快，效果好，唯一的區別是作為自然萃取物價格昂貴，不過考慮到它所服務人群的價值，價格似乎還能用親民來形容，以至於各大學院也為自己的異能者學生們購入，並且確保每人起碼一支。
他一直昏迷到第二天凌晨之後才醒來，但這已經是精神系異能者中少見的強悍。並且醒來之後除了隱隱作痛的頭部之外並沒有其他後遺症，實在讓人鬆了口氣。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一切都過去了。
「我其實能夠理解他們。」克奇忽然說，「想想看，忽然之間，熟悉的人就不在了差不多一半，這支小隊基本可以算廢掉了。」
「不算吧……」劉浩的看法和他不同，「他們不是還有一對雙胞胎提前離開了嗎？聽說兩個都是精神系異能者，實力很強啊。」
「重點不在這裡吧？」克奇堅持自己的看法，「你想想，明明不久之前大家都在一起，還互相打氣加油，團結一致想要離開這裡，但沒多久人就少了一半，自己也差點死了——」他壓低聲音，「你們可能沒注意，蘇兆被背出來的時候，他的機甲座艙駕駛台下的自毀裝置已經打開一半了。」
這倒沒讓一年級生們驚訝。
「換成是我也這麼干。」吳畏撇嘴，「與其被炸成灰，也好過成為異獸的口糧。」他嘖了一聲，「想想看我們之前看過的紀錄片，那些被咬得七零八落的屍體——」
「閉嘴！」所有人都在通訊頻道里大吼。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兒啦。」吳畏聳聳肩，也不在意沒人看到，「都說到這裡了，」他的聲音莫名低沉下去，「獸潮……誰也說不準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陽，兄弟們，以後如果我也有這天，要是不能帶我回家，就直接炸完了事，總之不能把我留給異獸——屍體也不能。」
「只要沒有全隊陣亡，」克奇說，「強酸能解決這個問題，別想太多。」
「所以，蘇兆他們現在還帶著隊友的身份證明吧？」劉浩輕聲說，抬眼看向光屏中央被夾在四架機甲中，屬於三年級的機甲，「希望他們能熬過去。」
「畢竟我們必須堅持活下去。」
「哪怕是為了他們，」蘇兆在一片死寂的隊內頻道里說，「我們也必須活下去。」
坐在隔壁的平田進在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裡，原本黑色的頭髮就花白了一半，看上去格外滄桑。他的喉頭動了動，最後只從喉嚨里勉強擠出一個含混不清的單字：「嗯。」
「別想太多，不是你的錯。」陳添努力剋制顫抖的聲音從通話頻道里傳出來：「我們只是……我們只是運氣太差了。」他似乎是短促地笑了一聲，「吶，雖然我們沒了三個人，但保住了，一二三四五，五個小鬼，說起來，還是我們賺了。」
「你還是靠人家一年級小鬼救的，居然還有臉說保住了他們。」平田進努力配合陳添，故意吐槽對方：「怪不得雙胞胎說你的臉全隊最大。」
提到已經離開這裡的兩個女孩兒，三個人的臉色不約而同好轉不少，對他們來說，尤其是對於蘇兆，能夠提前要求雙胞胎離隊，讓她們第一時間遠離死亡的陰影——哪怕也許只有這一次，已經是莫大的安慰。
「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趁著氣氛好轉，平田進問蘇兆，「就這麼跟著一年級生么？」
蘇兆沉默了一下，「暫時先接受他們的好意吧。」三年級的隊長說，「我們現在確實也做不了什麼。既然剛被人家救了一回，還是老實點，少給別人添麻煩吧。」
「不，」平田進向後靠在靠椅上，嘆了口氣，「我是說，我們之後。」他轉過去看向蘇兆，「這支小隊要這麼做？」
年輕的領域者苦笑。
「和雙胞胎匯合之後，我們應該暫時還不會給我們加入新人——畢竟現在沒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們磨合，」蘇兆慢慢開口，「但遲早有這一天。」他將另一句話咽了下去，而且很快就會到來了。
雖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平田進也鬆了口氣，他最擔心的還是蘇兆被打擊過重以至於灰心喪氣，一個喪失了希望和激情的領導者，這對於註定要投入戰場的小隊來說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但至少現在平田進沒有從蘇兆身上發現，對方依舊是值得他追隨與效忠的隊長。
「短時間內我們也許沒辦法回學校。」大概是為了不在沉溺痛苦，蘇兆分析起了之後的事情，「這樣規模的獸潮，也許從天空到海洋的交通已經全部中斷了，至少在初期，我們只能困在新柏林，哪裡都去不了。」
「但是只要應付過初期的混亂，我們起碼能保證幾個中央城市之間的交通要道，那時候也許就能回去了。不過在那之前，」蘇兆發現短短半個小時，自己嘆氣的次數和時間就遠超過去，「我們應該已經被派往前線。」
似乎是為了呼應獸潮，貢嘎山的風雪越下越大，不免讓年輕人們產生災難都扎堆發生的錯覺。五架機甲編隊低空飛過最為陡峭的一段山峰，為了節約能源又降落下來，徒步前進——他們將前往之前的目的地，那個半永久營地進行補給和休息。
這一路幾乎沒什麼好說的，和之前的波瀾起伏比起來堪稱平淡。沒有雪狼，沒有冰川蜥龍，甚至沒有風雪——那一陣風停了，大雪不再卷著砂石橫衝直撞，連走路都輕鬆了不少。
年輕人們在預定的時間內趕到了宿營地，完全不意外的是，這裡也遭到了異獸的破壞，許多食物被異獸們從儲存倉拖出來，但除此之外，放有機甲零件和電池，以及能量槍補充彈藥的恆溫倉都完好無損。
「畢竟只是一群沒有進化完全的野獸而已。」劉浩拉著速降桿從座艙落到地面，他凍得哆嗦了一下，「實在太冷了。」
這個半永久營地除了倉庫之外沒有修建人員居住的永久建築，考慮到整夜蜷在窄小的駕駛艙實在太不現實，年輕人們還是決定在避風的角落宿營，然後輪流值夜保證安全。
然後他們排除了吳畏和謝忱，以及蘇兆的守夜任務。
蘇兆直白地說：「作為戰鬥力最高的兩個人，你們是如果發生什麼事之後我們唯一的指望，好好休息，一切靠你們了。」
謝忱沖對方點點頭，同往常一樣一言不發地鑽進了自己的睡袋——他是一年級生中唯一可以秒睡又秒起的強者，前者還好說，後者完全值得全隊仰望——和他是否戰鬥力超群沒有任何關係。
不過吳畏暫時睡不著，他想了想，將睡袋扔到機甲腳下——保證如果發生點兒什麼他能第一時間爬進駕駛座艙。然後走到一個人守著宿營火爐的蘇兆，他怔怔地望著爐火，吳畏刻意加重腳步才將他從出神的狀態中驚醒。
「你應該早點休息。」三年級的隊長仰頭看了三步之外的一年級生一眼，最後還是拍拍身邊的地面，「你的樣子，是有什麼想聊的嗎？」
負責守夜的隊友貼心地呆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而其他人已經鑽進了睡袋，某個意義上來說，在這個荒僻的角落裡，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吳畏和蘇兆。
「雖然我覺得你不需要，但我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我們沒有迷路，動作再快點，是不是他們就不必死了。」吳畏低聲說，「抱歉。」
蘇兆扭頭看看他。「你想太多了。」三年級生如果曾有絲毫失態，那也已經留在了機甲中，留給了對自己的隊友，此刻他的表情看上去吳畏好看多了，他搖搖頭，「我們不夠強，所以輸給了那條變異蜥龍，沒什麼可抱怨的。就好像當初去查看也是我們自願的。」他伸手將放在爐火邊的杯子拿起來，慢慢喝了一口之後說：「和你們沒關係。」
「我的父親是一線的獵警。」吳畏忽然說起了家裡人，「他一直在一線，如果沒有發生獸潮，他再過兩年，就能從一線上退下來。」
「余清——我是說，我姐姐，是職測所的研究員，這次好像為了調查，也到最危險的前線去了。」他的聲音逐漸低下去，「她出發之前，用智能終端聯繫過我。」
蘇兆有點不知所措，他的臉上隱隱滲出同情的意味，但很快又被自己強硬地收回，最後恢復成和日常沒有兩樣的平靜，「他們會平安的。」
「在這件事之前我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吳畏嘆了口氣，「但是，這件事之後，我忽然沒那麼肯定了，死亡來得太快……」他喃喃自語，「明明是上一分鐘還在說話的人，可能下一分鐘就再也見不到了。」
「世界如此，我們的生活如此。」蘇兆仰脖一口喝乾水，他站起來，低頭對吳畏說：「擔心親人之前，還是先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活著離開這裡。」
「畢竟，活下去，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