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兄妹（三）
「楊華那小兔崽子又跑哪裡去了，」老楊罵罵咧咧地叨叨，「成天不學好，凈知道好吃懶做，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茶館，顧名思義賣的就是茶，平日里大多都是村裡老人們跑過來喝茶閑聊的去處。
店的面積不是很大，厚實瓦片底下橫豎搭建了幾根粗大的木椽，便已支起了這座小小的屋子的頂部。
雖說不怎麼華麗，但實在，足以遮風擋雨，撐起這個不大不小的家。
在樸實了一輩子的鄉里人來說，沒有什麼是比實在更讓人感到心安的了。
小楊柳給這群奇怪的客人們沏好茶以後，就退到櫃檯後面，百無聊賴地看著這些外來的客人們。
蛛絲般的雨仍然自顧自地在屋檐外不停地下，客人們也不說話，也沒有喊她點菜，就這樣一杯接過一杯地干喝，不覺得寡淡，也不覺得無聊。
真是一幫奇怪的人，小楊柳一邊想，一邊看，直到老楊從后廚里走出來，吵吵嚷嚷地呵斥了她一頓，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死丫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非禮莫視，非禮莫視，讓你念的幾年書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老楊的口吻就像一壺煮沸的熱水，分明沒什麼味道，卻分外熱烈，「讓你沒事不要老盯著別人，不知道這樣會讓人客官不自在么？」
「爹，那你以為人家就很樂意聽見你這個大嗓門說話么？」小楊柳不服氣地頂了一句嘴。
「你你你...」老楊氣得直抖，「我再怎麼大嗓門，我也是你爹！知道不？！」
「有你這樣說親爹的混蛋孩子么？說你兩句，還敢頂嘴，」老楊說，「照我看，生塊叉燒都比生你們倆強！」
「你要是覺得叉燒強，那你幹嘛不去生叉燒啊，」小楊柳嘴犟地又頂回去，「你看，你生我和我哥多糟心啊，那還不如叉燒。」
「你要是喜歡吃叉燒，你就去生你的叉燒去嘛，」她賭氣地大喊，「你管我和我哥做什麼，你不想管就別管，我們要你管？！」
接下來，就是狠厲地摔門聲，還有用力過度的踩步聲，那個沏茶的姑娘就這樣甩開櫃檯的門板，恨不得踏穿木板，一步一個印痕地跑回樓上去了。
石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獃獃地看著這一出沒什麼營養，但又從未經歷過的鬧劇，一時覺得很啞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過，本來也沒有人要求他為此發表一些什麼。
於是，他只好張了張嘴，又喝下了一杯茶，似乎要用清淡的茶水沖淡自己的言語。
「讓各位客官見笑了。」女孩走後，那位身位店老闆的男人忙陪著笑臉走過來，嫻熟地接過她的工作。
「那是我閨女，還小，就一小丫頭片子，是我教得不好，一直給寵著慣著，搞到養成了這副大戶人家的小姐刁蠻脾氣，招呼不到，實在是抱歉，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大海輕輕地笑，「沒關係，老闆，您彆氣著就好。」
老楊愣了一下，沒想到這位年輕的客人竟如此豁達，還以為仍得說多幾句場面上的好話才能打消大家的尷尬。
來自他人的安慰，總是伴有一種如沐春風般的感覺，頓時之間，老楊發現自己居然真的沒那麼火惱，反過來，還覺得是自己對待孩子的方式確實不太妥當。
不應該用那種的語氣去呵斥那丫頭的，那種語氣，換誰來也不會好受。
「大戶人家的女兒，不一定都是刁蠻的，」明日忽然說，「也有懂得禮貌，懂得進退，懂得...如何去生存的人。」
老楊又愣了一下，才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說錯了話。
畢竟，在這間山荒地遠的小村子里，少有什麼大戶人家的子弟會光臨。
平日里招待的也是一些農夫、腳夫或者是貨郎之類的人，慢慢的就會養成一種不太好的習慣，那就是默認了來這家店裡的人，基本都是些社會等級低下的勞苦大眾。
要想跟這一類人搭話，詆毀位於他們上一級的社會上流階層，往往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話題切入點。
且不論人類的天性是什麼。
人性是否生來便是向善的，本質上究竟與獸性有何區別，但妒忌，絕對是普遍人類的一大共通的特點。
老楊也就是抓住了這項特點，才能從那些魚龍混雜的人們口中打聽到同樣來自於五湖四海的信息。
雖然那些信息或真或假，而且也總是喜歡各種添油加醋，十成裡面有一成是真的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但老楊並不介意，他要的只是打發時間而已，傳言的真與假，對他來說，委實沒有多大的意義。
身在江湖，又淡於江湖的他，就像是一個見證者，在這個遙遠而偏僻的村子里慢慢地見證四季交替，見證綠樹發芽，見證著他那兩個孩子的成長。
這個地方就是他的家，如同烙印一般深刻，從很久之前開始就已經烙下的了，至死也不能更改。
「抱歉，這位小姐，」他露出親切的笑容，「我這...就一粗人，說話沒什麼分寸，如果剛剛無意冒犯了您，還請您別誤會，真不是您想的那個意思。」
「那會是什麼意思？」明日淡淡地開口。
「就是不是您想的那個意思的意思。」老楊笑容可掬地回答，態度沒什麼理由地放得更加低了，似乎是以此承認自己的理虧。
這其實完全沒有必要，他大可不必如此，他又不缺這一兩位客人。
況且，看他們這模樣以及打扮，估計也僅僅是短暫地路過這裡，稍作停留而已，應該沒有常住的打算。
按理來說，對於這種基本上不會回頭的客人，通常都應該趁其人生地不熟，先來一頓狠狠的痛宰。
這樣的例子有很多，例如是賣給他們當地特有的大蝦，在菜單上標價為三十八元，令他們誤以為是三十八元一大盤，實際上則是三十八元一隻。
等到了結賬的時候，倘若客人看了賬單之後不認，想要賴帳，就可以往後廚房裡吆喝一聲，喊來幾個剽悍的帶刀大漢助陣。
利用本土的壓力使得客人理智地冷靜下來，重新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好好對比一番，到底是錢財重要，還是性命重要？
一般情況下，這一招屢試不爽，原因無他，因為大多數的人都會想當然地認定是自己的命比錢要重要。
但也會出現個別例外的情況，遇上一些不要命的，或者是一些手段更狠、更囂張，更無賴的客人。
這時候，境地便會一下陷入倍為窘迫的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