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海和雪(三)
火車的推門慢慢地移開,身披黑色長袍的神師們逐一從車廂里走出來,摘下禮帽,向人們友善地點頭致意。
走上月台以後,他們重新戴上黑色的禮帽,徑直地走向後邊的車廂,拉開廂門,清點裡面的物資,按照清單上的份額,將補給品有序地發放給前來領取的人們。
除開站在車頂的古怪女孩,從城裡來的神師一共有八位,四個男的,四個女的,跟往年一樣的人數,跟往年一樣的步驟,暖和的陽光灑落在他們的黑色長袍上,光影浮動,宛如舊時的畫面重演。
站在車廂上的女孩什麼也沒幹,那一聲簡單的問好后,她彷彿已經對月台失去了興緻,又自顧自地抬起頭,悠悠地眺望著碧藍的天空。
此次的補給毫無疑問是充足的,就如往年一樣,幾乎每個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小白一直蹦蹦跳跳地往前看,一邊念念叨叨地排在他們前面的人數,一邊艷羨地盯著別人懷裡的食物,儼然一副餓死鬼的樣子,不知情的路人還以為是醫生家出現了經濟難題,已經沒餘糧餵飽這個飯桶了。
不少路過的鎮民問小破孩,要不要分一點給他,但都被大海微笑地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畢竟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年能吃上幾頓肉就算得上是滿足的了,在這裡生活,大家都不容易,他不想欠誰誰誰的人情。
輪到他們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黯淡了下來,不知不覺,已是將近黃昏。
流淌在這座小鎮里的時間總是這樣,就像賊一樣,不經不覺間,恍恍然的一個轉眼間就溜走了。
不知不覺,一天又這樣過去了,看不著什麼痕迹,就好像它從來沒有來過。
幾斤粗糧釀製的燒酒,一大條粗大的火腿,一大包衣服還有一小包糖果等等,可以稱得上是滿載而歸,小白心滿意足地快跑在青石鋪成的古道上,面朝著那一輪半沉的落日,恨不得加緊步伐,快點回到那間建在荒郊的小木屋裡去,慶祝這個豐收的夜晚。
一路上沒碰到多少人,就算碰著了,也沒多少寒暄,路過的人們只是跟他們打了聲招呼,便急急忙忙地往鎮子的中心趕去。
那裡張燈結綵,聚集了很多人,就如往年一樣,是在準備著今天晚上的宴會,歡迎神師大人們的光臨。
風裡飄散著一股篝火焚燒起的熱烈,大家似乎都沉浸在喜悅里,唯獨那個跟在小白後面的男孩表現得有點恍惚,迷離的眼神,就像那夕陽下朦朧的雪。
斜陽仍在靜靜地下沉,古老的青石板上,灑滿了落日的餘暉,小白抱著大大的火腿,蹦著又跳,仰起頭,大聲地問後邊的男孩,「大海哥,有那麼多吃的,我們要多久才吃得完啊?」
「應該能吃很久,」大海想了想,補充說,「只要你不偷吃的話。」
「我們還帶了酒,有酒喝,老爹一定會高興!」小白又說。
「嗯,」大海點點頭,「老爹認酒不認人,應該會高興的。」
疲軟的對話,就像冷臉貼在了熱屁股上,小白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忽然停了下來,站在鬆軟的雪地上,歪著腦袋看大海,「大海哥,你這是便秘么,怎麼好像憋住一副拉不出的樣子啊?」
大海愣了一下,伸手摸摸小白的腦袋,沒好氣地說,「滾一邊去,哥在思考人生。」
小白無辜地看著他,大海怔怔地看著天空,沉默地對峙了半會兒。
想著想著,大海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吐出淡淡的白霧。
隔著白霧,他收回神遊的視線,看著小破孩又說,「算了,也沒什麼好想的,還是快點回家吧,晚上,我們也吃大餐。」
僵局就這樣無端端地被打破了,就像它無端端的出現,小白高興地跳了起來,大喊著,「回家吃大餐!回家吃大餐!」
這時候,古老的石道上有風吹過,彷彿抹去了白日的疲倦,夜幕慢慢低垂,揚長而去的笑聲久久地回蕩在風裡。
太陽的殘照下,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孩子的歡呼聲,似乎也被拉得長長的。
...
入夜,溫度驟降,變本加厲的寒冷,呼嘯的北風彷彿數千數萬條奔騰在虛無空中的狂龍,流穿過明亮的篝火,倏地一下撞在了醫館的木門上,發出砰砰的響聲。
昏黃的燈光氤氳在這間狹小的空間里,空氣里彌散著一股淡淡的消毒酒精氣息,戴著圍巾的老白看了眼窗外,借著微暗的燈光擦了擦那一副老舊的金絲眼鏡,戴上,然後吹熄桌面的油燈,披起掛在衣架上的棉大衣,關門,準備回家。
迎著風力推開醫館的木門,冷風中混夾著幾條街之外的歡聲,颼颼地傳來。
老白豎起了衣領禦寒,順著聲音望去,隔開幾條街道之間的縫隙,隱隱地看了一眼遠處的燈火。
熱情的火光反射他的鏡片上,他淡淡然地笑笑,轉身朝向鎮子的邊緣走去。
穿過了人行的大街,他走出了那扇立在鎮子邊緣的牌坊,沿著牌坊下的那條小路一直走,不知不覺就走到荒無人煙的地方。
四周一片白茫茫,放眼望去,只剩下一間簡單的小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茫涯無際的雪原之上。
屋子的表層積滿了白雪,裡面則亮著明黃色的燈光,就像一塊灑滿糖霜的黃油麵包。
一張小小的臉蛋顯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瞪大著眼睛,望著那一條從屋門口延伸向羊腸小路,直到那個男人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風雪交加的不遠處。
門嘭地一聲被打開,小白興沖沖地跑了出來,像頭小蠻牛那樣撲進男人的懷裡,嘴裡大喊大叫,「開飯啦!開飯啦!老爹回來,可以吃飯咯!」
老白寵溺地抱起這個蠻牛般的小傢伙,揉揉他的腦袋,「不是跟你們說了么,不用等我,你們要是餓了就先吃。」
「不行,不行,飯要一起吃才香,我們是一家人,老爹負責掙錢,大海哥負責做飯,我負責吃!」小傢伙抬起頭,理直氣壯地大聲說。
「對了!對了!大海哥今天煮了米,從南方那裡運過來的米!」通紅的小臉憋足了氣,他繼續聲情並茂地說,恨不得每一句話的後邊都要加上一個感嘆號,「還有酒和火腿!都是神師大人們分的!就是酒很難喝的。」他吐了吐舌頭,滿臉厭棄,「我趁著大海哥不注意偷偷嘗了一口,又辣又嗆,難喝死了!」
「不是跟你說過,小孩子不能喝酒么?!」老白略顯嚴厲地皺起眉頭。
「就一點點嘛...」小屁孩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彷彿挨到了背叛。
「下不為例,」老白懲罰似地敲了敲他的額頭,輕聲說,「走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