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淡藍色的女孩(十三)
沒有,他想是沒有的。
彼岸那種地方,或許從未有人到過,那些艷麗的紅花,或許只是一場易碎的夢幻,凋零在悠遊的風裡,遵循風的軌跡,標記出某一條潛伏在虛無中的航路。
這條路宛若九曲迴腸,徑流不息地穿梭在生活這一片海洋里,每個人都沉浸在其間,每個人也都沉淪在其間,歷史不斷重演,彷彿永遠望不到盡頭。
床前的木門被輕輕地推開,陽光猶如乍泄般悄然從門縫裡流淌出來,原來那個漫長黑夜已經過去了,而他此刻所處的世界里,正是白天。
直到木門被完完全全地推開,午後的陽光一瀉而入,瞬間填滿整座房間,大海才感到那一種真實的感覺。
而非夢幻,重見天日的感覺。
隨之而來的還有嚷嚷的喧囂聲,大聲小聲夾雜在一起,看似有序,但實際上又沒什麼章節,就像一副繽紛多彩的抽象畫,耐人尋味地意示著人類社會的繁華。
陽光與燈光交融在混有土塵和煤渣氣息的空氣里,琳就在站它們對接的地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半躺在床上的人。
她先是愣了一下,心頭微顫,然後略顯倉促地說了一句有目共睹的廢話。
「你醒了?」她說。
「啊,醒了。」大海如實地回答了這句廢話,「剛醒來不久。」他又說,像是在作補充說明。
「還疼么?」她轉過身去關門,刻意地看了一眼門外的動靜,逐漸縮小的門縫裡,喧囂的人聲依舊。
「不怎麼疼,」大海說,「大部分感官失去了觸覺,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樣乏力。」
「怎麼會這樣?」她皺皺眉,走到房子的另一邊,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地板上。
「不知道,」大海說,「具體情況需要觀察一段時間才能清楚。」
「要去看醫生么?」她想了想,說。
「不用,」大海笑笑,「我自己就是醫生。」
「這樣啊,你是醫生...」她眼皮低垂地看著地板,低低地說。
「是啊,我是醫生。」大海獃獃地看著天花板,獃獃地回答她。
「那樣就好。」她不知所以地說。
接下來就是沉默,莫名的尷尬、難為情和不知所云,琳轉過身拉開窗帘,背對著他,看著窗外的街道。
陽光透過玻璃,輕柔地落在她的肩上,今天的她沒有穿著那套死板的警服,上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襯衫,下著一條深藍色的緊身長褲,光與影在拂起的間隙,勾勒出她那玲瓏美好的身段。
但大海沒有看見,或者說是沒有來得及看見,他還是跟一根木頭那樣定定地看著天花板,沉默彷彿消毒用的酒精,久久地揮發在空氣里,靜靜地發酵。
「說實話,我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你,」琳忽然說,「我搞不清楚你的身份,也理解不了你要救我的意思。」
「怎樣理解取決於你,」大海看著天花板說,「我是無所謂的,什麼都無所謂。」
人潮密集的街道上,今日的天空湛藍,萬里無雲,晃眼的太陽高掛在穹頂之上,就像是一片倒置在人們頭頂的平靜大海。
風吹過窗戶,女孩的身體彷彿受冷般輕顫,她背對大海,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她的身體像是僵住了一樣,忽然又顫了一下,然後就像是要爆發那樣,大聲地說,「但我有所謂啊!」
大海怔怔地回頭,「你有什麼所謂?」
「因為...因為我討厭這種感覺!」她說,「一直那麼弱小,一直都那麼軟弱,什麼時候都要被別人保護在身後。」
「結果...還是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辦不到,我...」她憋了一口氣,像是要哭出來那樣說,「我討厭這樣感覺!」
「討厭討厭討厭!我不希望別人幫我,我不希望別人為我而流血,為我而送命,我...不喜歡這樣。」
「那你喜歡怎樣?」大海問她。
琳沒有出聲。她像是泄氣那樣背靠窗戶,貼著玻璃緩緩滑下然後坐到了地板上。
她抱著膝蓋,蜷起身子,就那樣縮在那裡,看起來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低低地看著地板,希望警察能夠發現她,能夠帶她回家,但可悲的是,她就是警察啊,這裡就是她的家啊,她不僅是迷失在自己的轄區里,還走丟了在自己的家中。
沒有人能夠幫她。
她一格又一格地數著地面上的木塊,沒什麼目的,也沒什麼意義。
怎樣都好,怎樣都不好,就像那個混蛋說的,什麼都沒所謂的。
喜歡怎樣,真心喜歡怎樣...這種事情,她還真的很少想過。
似乎『真心喜歡』這個詞在很早以前就已經被她清出自己的人生字典里。
自由自在也好,循規蹈矩也罷,哪樣都好,哪樣都不壞,但到底想要什麼,她連自己都不知道。
是想變得強大起來么?不想再被別人保護了么?想挺起胸膛來,捍衛一些什麼么?
還是...想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可以為她做任何的事,哪怕掉到了深海里也不要緊,那個人一定會不遠千里地趕來,跳進水裡,抱住她,不顧性命地將她從海里撈起來。
他百分之一百地縱然她,保護她。
那樣的人會有么?叔叔是那樣的人么?是,還是不是,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誒,能幫我一個忙么?」大海說,「當作是對我的報答。」
「什麼事?」琳抬頭看著他。
「幫我找我的弟弟,」大海說,「就是上次坐在我旁邊那個小男孩。」
「你擔心他么?」
「是啊,」大海說,「我的小白是個小白痴,離開了我,就什麼也不會的了。」
「可以,晚點我會回警局一趟,」琳說,「但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大海一愣。
「可以教我么?」她看著他的眼睛說,「你的神術,我想變強。」
...
議會廳,城市權力匯聚的核心。
闊大的圓桌位居於大堂之上,桌面的四周每隔幾米便會放上一張做工精緻的雕花木椅,每一張座椅上都坐著一位隱匿在隱匿在陰影里的人物。
他們就像不願見光的蝙蝠,圍攏著黑色的膜翼遮蔽身形,潛伏在無聲無息的黑暗裡,等待時機的降臨。
「很高興還能在這裡見到諸位鮮活的面容,」一個陰影開口說,「一別多年,距離上一次會面,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