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淡藍色的女孩(十八)
算不上夜得有多深,城市的街道里燈火通明,熱鬧的人群擁簇在一起,鬧哄哄地吵成一片,高亮的燈光閃耀在幽深的夜幕下,就像一口正在被大火爆炒的鐵鍋。
鍋里有我有你也有他,大家似乎都是這口熱鍋上的螞蟻,為著心頭那一股熱而奔東走西。
大海不知什麼時候拉住了女孩的手,慢慢悠悠地穿街走巷,漫步在這一條條大大小小的走道上,彼此緘默無言地路過一場又一場的喧囂。
「謝謝你。」走到一半的時候,琳忽然停了下來,抬頭遙望掛在天上的淡雅月光。
「謝我做什麼,」大海愣了一下,不知所以地說,「我又沒幫你什麼。」
「剛才,你誇過我漂亮,」琳輕聲說,「正常的女孩都應該是這樣吧?被別人誇讚漂亮之後,要感到高興,然後,再禮貌地回應一句謝謝。」
「怎麼忽然說起這種話,」大海訥訥地問,「有點不太像你。」
「你我之間又沒有認識多少天,甚至還談不上有多少交情,」琳扭過頭看他,「你又怎麼判斷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嘛,」大海撓撓頭,支支吾吾地說,「倒也不好說...」
「有什麼不好說的呢?」琳問他。
「就是...就是說不好嘛,那種東西,」大海苦惱地笑笑,「本來是想到的,但轉頭就忘了,現在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琳沒有回答他,淡淡地收回視線,淡淡地望著不遠處的街角。
那些渾身赤紅的男人們裸露出肩膀,圍著一張桌子,一邊猛往嘴裡灌酒,一邊大聲地吆喝著些什麼。
男人們的聲音很響亮,但她卻心不在焉,彷彿對眼前的熱鬧充耳不聞。
實際上,確實也不關她什麼事,對於那些男人們而言,她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過路人而已。
「就是,怎麼說呢,」大海又撓了撓頭,腳步不停地走下一條台階,「想要記住的東西通常都很難記住,不想記住的那些東西卻總是會難以忘掉,有時候甚至只要稍稍一閉眼,那些不想記住的東西就會馬上找上門來,出現在夢裡。」
他沒頭沒腦地說,沒頭沒腦地扯開話題,語氣顯得自然而又格外的小心,似乎生怕女孩發現。
如何去評判她呢,對他來說,確實很難,總不能說她有時候看起來真的好像遙遠以前的那個她吧?
那跟一個玩弄女人的渣男有什麼區別,那種沒心沒肺的作派確實很爽,但他自付不是那樣的渣男。
「是那個人么?你不想記住的...」琳看著腳下的石板,「是那個名字叫雪的人么?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應該是你的一個...很重要的人吧?」
「是...是啊,是這樣的。」大海愣了一下,久久地沒有再說出第二句話。
微亮的星光閃爍在他們的眼眸里,剛開口沒多久的兩個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涼風安靜地掃過悠長的巷弄,空氣中蕩漾著清涼的月光,就像是月亮掉到了水裡,水波漣漣地擴散開來。
「說來你可能不會信,她就像是雪那樣漂亮,整個人都是半透明的,」大海開口繼續說,「如果不是身上穿著一件厚厚的絨衣,我都要以為她其實是西北風帶過來的幻影,就像是泡沫,虛浮在飄飛在空氣里,似乎隨時會被西北風給帶回去。」
「最後她還是被西北風給帶走了,」他輕聲說,「穿越漫漫長的荒蕪,給帶去了很遠的地方,我在夢裡送別過她,她沒跟我說過要回來,那就是再也不回來了。」
「你們是家人么?」琳小聲地問。
「不是的,說來可笑,聽起來是那樣的凄迷,就跟愛情故事似的,但我和她...」大海說,「其實不過是兩個萍水相逢的過路人而已。」
「我是她的一生里第不知道多少號路人,她也是我的一生里的一個普通的路人,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有的,也不過是路過而已。」
「但為了那個路過的人,你離開了家鄉,來到了這裡。」琳被他漫無目的地拉著走,不知不覺又走過了一條長街。
腳下的路越走越長,身處的位置距離目的地跟著越來越遠,嘴裡的話題也是越跑越偏,全然不知道往後會發展到哪裡。
但她卻沒想過要拉住他,或者提醒他,任由他在那裡喋喋不休地講,任由他像一隻盲頭烏蠅那樣亂走。
無論是她還是他,都開始少有的袒露心扉,在這並不怎麼浪漫的夜裡。
「也不全是為了她,也有其他的心思,例如,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大海說,「跟你說過吧,我的名字啊,就叫大海,可我卻從沒見過真正的大海。」
「但這裡沒有大海,」琳說,「還要再往外邊走,就整個大陸來說,這裡算是偏北的地方,如果想去海邊,你需要去到陸地的邊緣。」
「那你去過么?」大海看著她,「大陸的邊緣。」
「沒去過,」琳搖搖頭,「我生在一個離這裡很遠的地方,那裡很亂,每天都會有山賊和土匪到處殺人,如果不是被路過的軍官救下,我可能已經死了。」
「這地方不是挺和平的么?平常也沒聽過有人喊著說要打仗之類的事情,」大海詫異地說,「怎麼會那麼亂?」
「這只是表面上的和平,如果不是那些人沒有把握戰勝駐守在這座城市裡的神師,忌憚他們,」琳苦笑著說,「戰火早就波及到這裡來了,到時候也就沒什麼警察局了。」
「一打起仗來,不管好人壞人都要被抓上戰場,然後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就是英雄,也不管他是不是好人,手裡殺過多少個人,統統都稱之為英雄。」
「現在,雖然所有人都忌憚蒼城,但是小打小鬧總是免不了的,」琳繼續說,「小規模的打仗也是戰爭,出現戰爭等同於出現死亡,也會有逃兵,而一旦觸犯了叛逃罪,在大多數國家都是要被判處死刑的。」
「那些從戰場上逃出來的人肯定不想死,但也不敢回去原來的國家,就只好流竄到山裡面,等風頭過了,再出來到處搶劫,到處掠奪。」
「他們衝殺起來,就像是蝗蟲過境,一股腦地衝過來,把什麼能吃的,能喝的都帶上,心狠手辣地殺掉那些反抗的人,然後再把女人和錢財都捲走。」
「不是還有神師么?」大海說,「神師學院那麼強大,既然能維持世界和平,為什麼不能制止那些混賬?」
「沒用的,對於每一個國家來說,神師的資源是奇缺的,不到危急的情況下,一般很少會動用,」琳說,「即便是動用了神師,也不一定有太大的作為,因為土匪和山賊實在太多,不僅分佈零散,而且行動又迅速,沒什麼固定的據點,往往神師們一趕到,他們就已經逃跑了,終究無法顧及全面。」
「所以就沒辦法了?」大海說,「任由他們去燒去搶,去到處作惡。」
「是這樣的,」琳低聲說,「我的父母也是被山賊殺死的,那些人,眼睜睜的,在我面前殺死他們。」
「無論是那時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對此都無能為力。」
「所以,我會想,這個世界大概是生病了吧?大多數的惡都是由這個病導致的,如果不能根治這個病,就算殺再多的惡人也沒用,因為惡的源頭是無盡的,只要沒有徹底根除,就會源源不斷地繼續生產下去,一代連及一代,無限循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