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舟(五)
土黃色的泥碗盛滿土燒的米酒,聚義廳的篝火燒得正旺,男人們歡聚一堂,熱情地碰杯,熱情地載歌載舞。
艷紅色的綢帶宛若藤蔓,纏繞在每一條粗大的石柱上,散漫地垂落在各處。
空氣里彌散著酒精揮發后的氣息,男人們熱烈燃燒著的荷爾蒙正隨著酒精發散,整座空間洋溢著火一樣的濃稠氛圍。
「大王,咱們這樣子撤掉山裡頭大部分的哨崗,會不會不太好?」一個戴著軟皮帽的男人卻不無擔憂地說。
「有何可怕的?兵來就將擋,水來就土掩,」一個端坐在虎皮大椅上的男人一邊喝酒,一邊爽朗大笑,「那句詩怎麼說來著,生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經他這麼一說,大廳內的男人們的激情頓時又再度高漲起來。
不少人接連站起來,手舉著大碗,高聲說要給大王敬酒,說什麼,大王竟然這麼有文化,居然還會吟詩作對,雖然聽不懂啥意思,但一定是一首好詩,好詩好詩...
「龍非凡他們怎麼樣了,怎麼還沒回來?」那一個戴著軟皮帽的男人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對著底下的人說,「不過是去一趟村子收錢,用不著這麼多時間吧?」
「龍隊長他說不定已經跟村子里的哪位小姑娘好上了呢!」有人醉眼迷離地大聲回應他,「現在說不定已經脫了個赤條條的,躺在床上,你親我一個嘴,我親你一個嘴,跟人家小姑娘花前月下了呢!」
「白痴,花什麼前,月什麼下,床上哪來的花!」又有人咧咧嘴地說,「滾床單就是滾床單,非要扯什麼王八犢子,說什麼花前月下,凈瞎掰,你什麼底子,俺們還不知道?真以為自個是大王那樣的文化人啊,跟俺們幾個裝什麼孫子呢?!」
「嘿,我說你是不服氣還是怎麼地?」那個醉眼迷離的人又說,「告訴你,混蛋,上山之前,老子偏偏就念過幾天的書,書上寫什麼都忘了,但就是偏偏記住了這個詞!」
「吹牛!」另一個人也大口喝了一碗酒,指著那個人說,「你說說,你要真念過幾天書,那你會寫你自己的名字么?要不,露一手給大伙兒看看?你要是能寫出來,俺就認你是個文化人,以後哥們兒幾個都管你叫秀才!」
他樂呵呵地環望周圍的醉漢們,發大聲地扯了一嗓子,吆喝著說,「大伙兒說是不是?!」
「寫一個!寫一個!可別不寫,這不明擺著欺負人么?是條漢子的話,今個兒就非得寫一個叫這文盲看看!」
醉漢們頓時間熱血沸騰起來了,紛紛舉起泥碗,大聲地跟著起鬨。
「寫就寫!」那個醉眼迷離的人當場一橫眉,牛逼哄哄地吹了一個響鼻,氣勢洶洶地說,「給老子把...筆墨紙硯拿來!」
「哪裡來筆墨紙硯那些玩意兒,」又有人說,「我們這裡哪有人認識寫字...」
說著說著,他仰起脖子,對著高台上的那張虎皮大椅上的男人大喊,「大王,你既然會念詩,那你會寫字不?!」
「不會!」沙達爽朗地大笑。
「那沒筆墨紙硯可咋整呢,」那個醉眼迷離的男人慘兮兮地聳拉下眉毛,「沒那些玩意兒,老子可不好下手啊!」
「混蛋,忘了咱們是幹什麼吃的么?!」有一個土匪急中生智地大叫,「沒有就去搶啊,咱們這裡頭,有哪樣東西不是搶回來的,弟兄們,你們說是不是?!」
「動起來!動起來!」一個壯漢單手拿起一壇酒,站起來,像是倒水那樣地往自己的嘴裡面灌,「現在就下山一趟,把村裡的那些土豪的書房,整個搬回來!」
他豪氣地一口氣喝光了罈子里的酒,狠狠地將手裡的酒罈摔在地上,大吼起來,「你們誰要跟我一起去?!」
「我!我!」不少人亢奮地主動請纓。
「想去的人...就得像我這樣!」壯漢扛起一把闊大的砍刀,環顧著四周,霸氣凜然地說,「一口氣喝光一罈子酒!」
那是他最心儀的一把寶刀,伴隨他打打殺殺已經很多年了,死在刀刃下的亡魂不計其數,同時也造就了一個駭人聽聞的綽號,叫作『霸刀』。
這是他和他的刀共有的一個名字,至於他本名叫什麼,或許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經忘卻了。
「做不做得到?!」他陡然大吼一聲,一雙瞪得渾圓的眼睛直逼著門外,似乎是對今晚的這次出戰尤為興奮。
「喝酒!喝酒!」那些想要追隨他的土匪們二話不說地捧起一罈子酒。
男人們的熱情在持續上升,他們嘴對著壇口,咕嚕咕嚕地大口喝了起來,雖然沒有那個叫做『霸刀』的男人那樣豪邁,但速度也算不上是太慢。
罈子里的酒很渾濁,濃度卻很高,一罈子下來,有很多人便直截了當地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地昏睡過去了。
又過了半刻鐘過後,那些鼓起勇氣喝光了罈子里的酒,並且依舊穩穩地站著的土匪們已然所剩無幾。
霸刀心生慨然地看著這些脫穎而出的隨從們,豎起肩上的大刀,朝向端坐在廳內高處那張虎皮大椅高聲說,「大王,請發令,我們這就出發!」
「你們這次的目的地是哪裡?」沙達笑著問他。
「山腳的村莊!」霸刀大聲說。
「你們要去那裡做什麼?」沙達又問。
「打劫!」霸刀的聲音依舊激昂。
這時候,大廳盡頭的大門無聲地推開,冷冽的山風乘虛而入,呼嘯地闖進這座溫暖的大廳來。
霸刀恭敬地單膝跪下,對著那個端坐在高台之上的男人抱拳領命。
「准了!」男人高聲說。
「屬下遵命!」霸刀猛地站起,昂首闊步地走向那扇洞開的大門,帶著他的隨從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很快消失在那一片呼嘯的黑暗之中。
其他仍舊清醒的土匪們不約而同朝向大門之外,喝光手裡的酒,滿懷期待他們注視著他們遠去,似乎在這樣熱烈的男人面前,就算是封寒大地的北風也都要為他讓道。
然後,大門重新關閉,山風隨之戛然而止,那一種捉緊的肅穆感僅僅持續了一個片刻,一會兒便煙消雲散了。
土匪們圍在篝火旁邊,赤著腳,熱情四射地跳起了難看的舞蹈。
沒有人再去關心大門之外會發生些什麼,所有人似乎都潛移默化地認為,那個名叫『霸刀』的男人的凱旋歸來,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