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舟(七)

第64章 舟(七)

金屬的刃片飛錯在空中,脆弱的生命被連骨帶肉地切開,血花中透著通紅的火光,那一場時隔多年的大火彷彿又一次重現在他的心裡,灼灼地燃燒著。

那些猖狂的鬼魂們揚起火一樣的長鞭,肆無忌憚地鞭笞著他的心臟,一下又一下,一橫又一撇,血淋淋地抽在他的心上,就像是要生生將它撕開的那樣痛。

多少次了,想過就這樣到此為止吧,不要再繼續前行,再怎麼疼,再怎麼痛,也無大多所謂了,要不就這樣子吧,停下來,躺倒,然後便死去,就這樣結束這一場苦難的人生...不要再做無所謂的掙扎,也不要再惦記著什麼恨,只要什麼都不要做,那就什麼也不會發生。

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那該有多好,那樣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撕心裂肺,那樣就不會有那麼多該死的和不該死的人死去...

那樣該多好,為什麼非要固執地走下去,為什麼非要殺人,只為了心中那點殘存的、固守的仇恨,身體就像是機械那樣,麻木地前進,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不停地殺人,不止地殺人,殺死那些該死的人,殺光那些該死的人。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會有那些該死的人?為什麼...為什麼非要逼我殺死你們?!

那把完好無損的刀仍在前行,無可阻擋地破開包圍圈內最後一個完好無損的人的胸膛,畫成一個被死亡環繞的渾圓。

隨著那個土匪的肋骨被一分為二,不消兩秒的時間,這一整圈的土匪便已接連倒下,躺倒在不斷加深的血泊里,染血的屍體上瞪大著一雙不可思議的眼。

他們...或是它們...正目無焦點地看著那個出刀的少年,卻再也開不了口,永遠也不會再站起來了。

殺出重圍后,少年垂下了手,一步一步地朝向高台處走。

他抬起頭,眼睛直直地逼視著那個男人,就像是散步那樣,漫漫長地走,漫漫長地開口,說,「現在...輪到你了。」

四周的土匪們都被嚇傻了,戰慄著雙腿,膽戰心驚地想要往後退去。

他們也不是傻,此時此刻,他們終於意識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年人並非那些不知死活的二流貨色。

同樣,換句話說,這場戰鬥已經脫離了他們能夠參與的層面,放眼整座山頭,也就只有那個能夠借用大山之力的男人才能與之一戰,而他們這種小嘍啰,如果硬是要自不量力地往裡頭踩一腳,下場絕不會好過,那十幾具瞬間死在門口邊的屍體,便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想不到你是個神師啊。」男人笑著說,聲音冰冷,沒有半分起伏。

「是不是仗著自己是神師...,」男人又說,「就自以為可以橫著走?」他冷冷地笑,聲音卻陡然一緊,就像是空中翻滾的沉雷,「以為就他媽的可以不用死?!」

下一刻,他猛地瞪圓了那一雙刀斧般怒目,炸雷般的聲音迸起在喉間,他一躍而起,山一樣的黑影壓迫在少年的頭頂,巨大的聲音隨著渾厚的身影從天而降,就像一道墜下蒼穹的劈山神雷!

一瞬間,巨柱崩碎,大地龜裂,被掀起的土塊和板磚在空中形成一條條細小的涓流,極速地匯聚,依附在他的臂膀上。

他原本就站得很高,跳得也很高,分流的裂石不斷地疊加,不過滯空的幾個片刻,他的右臂便已凝聚成一座不可小堪的山丘。

「小鬼...刀不鋒利...」

石山驟然壓下,他對著少年爆吼,振耳發聵的聲音回蕩在四周,就像篝火似乎都為之動搖。

但少年卻沒有動,沒有在向前走一步,他不逃也不躲,只是淡淡地站在原地,看著那一座懸空的小山兀自朝自己壓來。

不過是一座可悲可憐的小山,甚至連一座土坡都不及,怎麼就會有那麼大的勇氣...膽敢搶著來送死?

無知、無畏...無可救藥!

少年同樣睜大了森白色的眼,深鎖在瞳孔里的極惡彷彿就要在這一剎那破空而出,他沒有理由地笑了起來,笑得很慘淡,笑得同樣很蒼涼,就在那巨石墜下前的一起刻,他抬起來,露出了一個千瘡百孔的笑容。

「馬太瘦...」石山轟然落下,碾壓下了地面上的所有。

「你拿什麼...和我斗?!」男人站在山丘的頂端,宛若君王一般宣誓自己主權。

然後,他用最高亢般的聲音,對著大地發出最縱情的呼喚,「十方誅連!」

地面輕顫,漫延向外的血泊隨之激蕩出頻繁的水波,聽到男人說出這句話,那些小嘍啰們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彷彿瞬間便被男人的這一道喝聲抽去了所有的鮮血。

在那一聲之後,他們拼了命地想要朝那一座擺著虎皮大椅的高台跑去。

腳底下的觸動越發的急促,越發的暴躁,彷彿有著什麼東西,隔著大地和鞋底,正死死地頂著他們的腳板。

那個年輕人是死是活已經不重要了,他們卯足力氣地向前奔跑,似乎想要在那樣東西突破地面之前登上高台,藉此避開一難。

他們快步地跑,快步地跑,歇儘力氣想要衝破死亡的威脅,但是地下的躁動沒有再給他們更多的時間了。

在最後一刻到來之際,他們很多人的想法都落空了,只有一小部分人跑到了高台上,而其他人的求生欲都被那一根根拔地而起的地刺無情地戳穿。

當死亡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那些跑得慢的人驀然間方才察覺到,原來生命的結束會來得這麼的倉促,在那超脫凡俗的力量面前,他們這些一介凡人,哪怕再怎麼精壯,再怎麼勇武,也不過是一隻可有可無的螻蟻而已。

這就像他們揮舞利器,殺死那些手無寸鐵的村民們一樣。

那個少年,還有那個山一樣的男人殺死他們,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貿貿然的,他們的腳板便被利刺戳穿,貿貿然的,他們的身體就被隆起的地刺騰空帶起,貿貿然的,他們就是這樣死掉了,就像是一個個滾落在刺蝟後背上的蘋果,被刺穿,被紮緊,被擠出滿地的血。

冥冥之中,這個世界似乎存在著一條看不見的食物鏈,村民被他們獵殺,而他們又被那些掌控權與力的人獵殺。

一環扣著一環,連亘著久遠的歷史,並且,仍在遙遙地相傳下去。

但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也沒有再多的精力去思考這些了,那堆被地刺撞飛的篝火散落在大廳的各處。

很快,他們就那樣看著那些微弱的火光,看著地面上那些漫流的血漿。

漸漸地...他們不再嘗試掙扎,漸漸地...他們失去了所有的呼吸。

縱觀整個歷史,從沒有一個蘋果能夠發自本能地脫離刺蝟的尖刺,從前沒有,以後...似乎也不會有。

就像是...蘋果落地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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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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