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楊曄忽然冷笑了一聲,道:「凌疏,敢問侯爺我犯了什麼罪?你膽敢把我抓到這大理寺的天牢中來?」
那人正是當朝三品官員大理寺左少卿凌疏。雖也在朝為官,但他因為各種緣由,卻從來不用上朝,躲到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中,由著性子做些傷天害理的勾當。因此他在大衍王朝名聲極大,但見過他的人卻又極少。他雖然處理過許多棘手案件,但也草菅了不少人命。更有很多人進了這天牢后,失蹤了,至今無有下落,不知道和驚采絕艷的凌大人究竟有沒有關係。
以楊曄目前的處境,若是鳳閣掉水裡被綠藻纏住淹死了,被殺手把守在岸邊等她上來處理掉了,或者摸不到趙王府的門,乾脆自己溜回家了,也許淮南侯也會失蹤,讓楊熙和北辰擎上窮碧落下黃泉,卻再也找不到他。
凌疏對楊曄的質問置若罔然,接著問道:「有人告發你和在前線的趙王有書信來往,作弄朋黨,沆瀣一氣,打算謀反,可有此事?」
楊曄哦地一聲,頓時釋然,他本打算義正詞嚴地譴責凌疏一番,忽然之間卻笑了起來。在這陰暗的大牢中,他的笑容溫暖和煦,向著四周蕩漾了開去:「原來你們打的是這個主意。謀反?呵呵呵呵呵,書信來往有,這個我承認,不過是家書數封,互相報個平安。至於謀反,如何謀法?侯爺我還真不知道。你若是知道,可否告知在下?」
凌疏伸手,抽開案幾下的暗格中,拿了一摞書信出來,攤在案上慢慢翻看著,楊曄跟著瞪大了眼,忽然心中狂跳,怒道:「你這無恥之徒,怎麼偷我的信件?你是在哪裡找到的?」這書信都是楊熙親筆,楊曄自以為收藏的很是穩妥,如今卻俱都落在了凌疏的手中。
凌疏並不答話,從書信中檢出一封,看了片刻,道:「這封信里趙王寫到,十二府統領中的右衛將軍袁藕明曾是趙王岳父魏丞相的門生,他帶的的是輕騎軍,裝備精良。他喜歡打獵,你若是覺得寂寞,可以找他一起去打獵,趁機拉攏。」
他側頭想了一想:「你已經找過他二十八次了,最後幾次都是他在請客喝酒吃飯,想來已經被你迷惑。」
「這一封信里寫到,左散騎常侍嚴奉好美酒,而且生性穩重敦厚,飽讀詩書,你無聊之時可以找他飲酒討教,他不會嘲笑你酒後無狀。嚴奉曾經統管過京師武庫,想來你們在打武庫的主意。」
「這一封信里寫到......」
楊曄忍不住打斷他:「你有完沒完?四皇子不過是怕我寂寞,讓我找人喝酒打獵而已,這就是我們謀反的證據不成?」
凌疏衣袖微微一拂,瞬間將信件歸攏,收拾了起來,道:「這是結黨營私,為將來有朝一日謀反忤逆做準備。雖然你們在信中連用暗語,極力掩蓋,我依舊瞧得出來。你抵賴沒有用,不如及早承認了,省的麻煩。「
楊曄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但憑這幾封信就想定下我和趙王謀反的罪名,豈不是痴人說夢?我看你才是想謀反的那個!」
凌疏微微側頭,緩緩地道:「我不會謀反的。我對謀反沒有興趣,但是你有。」他站起身來,慢慢走到了楊曄身前。楊曄眯著眼打量他,終於看清了大衍王朝中這位鼎鼎大名卻無人得見的人物。見他高挑勻稱的身段,黯淡的光線從身後投在他銀灰色的衣衫上,閃著隱隱流動的光澤。看年紀不過二十三四歲左右,由於常年不見天日,臉色呈細緻純凈的玉白色,眼尾微微上挑,眼神幽深冷淡,如一潭寒水般無波無瀾。
他的眼光掃到楊曄身上,卻彷彿穿透了他的身體,茫茫然不知看到了哪裡。楊曄長眉一擰,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見他手中執著一捲紙,道:「供詞我替你寫好了,你只需畫押就成。」
楊曄斜睨著他,冷笑不止:「你這個活死人,瞧你那模樣,是從十八層地獄里溜出來的惡鬼?還是從邙陵上爬下來的殭屍?你敢誹謗我!老子沒有謀反,老子不畫!」
他言出無狀,凌疏並不生氣,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淡淡地吩咐道:「上刑。上到淮南侯願意畫押為止。」
凌疏幾個屬下聞聲而至,鐵鉗般的手掐住了楊曄的四肢和頸項,把他推到東牆根處的一個龐然大物前,直接架了上去,接著一聲輕響,機關啟動,背後的鐵架上伸出了鐵箍,把他的手腳緊緊扣住。楊曄使力掙扎了一下,徒勞無功,手腕腳腕卻突然同時一陣刺痛,原來那鐵箍內部竟然還有倒刺,深深地刺入了肌膚中。他劇痛之下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張口就罵道:「你這殺千刀的活死人,也就是躲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裝神弄鬼。我操-你爹媽叔伯兄弟姐妹!我操-你太祖太奶爺爺奶奶!」一瞬間把凌疏的祖宗八倍骨肉血親就罵了個遍。但罵也是白罵,凌疏依舊充耳不聞。自去那椅中坐下了,端起茶來輕輕啜了一口,方才緩緩地回應道:「我家裡人早就死光了。你若是要操,可等你死了,到陰曹地府里操去。」
楊曄狠狠地看著他,眼中如要冒出火來,忽然「噼啪」一聲,背上一陣麻木,混著火辣辣的灼熱,而後才是一陣尖銳的、深入骨髓的疼痛。接著噼啪聲連響,卻是夾雜著兩股鐵絲的藤條鞭子抽在身上,痛感瞬間鋪天蓋地蜂擁而至。楊曄咬牙忍著,間隙里就喘著氣罵他幾句。凌疏對鞭刑似乎沒什麼興趣,一直未曾正眼看他。待見楊曄幾十鞭挨下來,依舊嗓門清亮火力四射怒髮衝冠,他沉吟片刻,終於緩緩放下了茶盞,立時有人過來給他添上了茶。
凌疏吩咐道:「上火刑。」
便有人端來了火盆,上面架了十幾個的烙鐵,從大到小一字排開。這次由副司獄親自動手,可見對楊曄甚是看重。那副司獄看看凌疏,凌疏對著他微微一點頭,那人拿了最小的一個烙鐵起來,也就銅錢大小,燒紅,一下印在了楊曄的胸前。
青煙四起,楊曄一聲悶哼,徹底罵不出來了。
真疼啊,這疼到麻木的疼,讓他通體戰慄哆嗦不能自已。一瞬間,楊曄明白了,原來人活著,不是單單在酒肆里玩鬧,不是有事兒沒事兒找到雲起耍賴,不是三天兩頭去楊熙府里跟他撒潑撒嬌趁機把自己看上的東西捲走。原來還會遭飛來橫禍,可以疼到如此錐心刺骨,生不如死的地步。
原來不管想做什麼,都要付出代價。
他被那做工精緻的小烙鐵按到第十下的時候,也已經將自己的下唇咬得鮮血淋漓。臉色慘白,滿頭的冷汗,神智漸漸恍惚起來,隱隱約約聽凌疏的聲音道:「讓他清醒一下。」而後兜頭一盆冷水潑下,楊曄果然清醒了過來。這陰沉的牢里漸漸轉得黑暗,有獄卒點起了油燈,他喃喃地道:「天黑了。」
沒有人回應他,天果然黑了。凌疏站起身來,再一次緩步走到他身前,指指旁邊的一個東西:「給他穿上。」
那是一幅錚亮的盔甲,兩肋下卻各有一道縫隙,楊曄本想問問這是什麼東西,無奈竟是說不出話來。兩個人過來,把那鐵盔甲拿了起來,一分為二,前後各自一片,這下楊曄看清了,也看懂了。盔甲內里,遍布半寸有餘的銀針,針不長,扎不死人,也不會出太多血。
然後那兩人把這件物事給他穿上了,調動機括,緊緊地箍到了楊曄身上,其中一人解釋道:「這是金縷玉衣。」
楊曄閉著眼,牙咬得格一聲,這千百根銀針同時刺到身上,那種疼,讓他久久地戰慄,良久方嘶聲道:「凌疏,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凌疏忽然在他身前很近的地方說話了,聲音清柔舒緩:「你不能死。來人,給淮南侯把晚膳用了。」
由於聲音太近,楊曄一驚,猛地睜開眼看著他,見他就在身前三尺處,正目不轉瞬地看著自己,黝黑的眼底似乎隱隱有波紋閃動,光華流轉。那是興奮,一定是,楊曄張口罵道:「你個狗-日的,老子受刑有什麼好看!你這不是瘋子是什麼?有瘋病了你就去治,別把你那兩隻狗眼看老子!」
凌疏想是被罵的多了,任他如何辱罵也不生氣。有人把所謂的晚膳端過來了,楊曄生怕他們給自己吃什麼怪異的東西,忙緊緊咬住牙根,但忽然間下頜一痛,被一人出手卸掉了下巴。接著被人強灌了一碗東西,入口竟是上品老山參熬成的參湯,他震驚無比,詫異地看著凌疏。待一碗參湯灌完,那人在凌疏的示意下把他下巴安上,凌疏自己不再看他,轉身行了出去。高挑端正的背影很閑雅,很淡然。
於是楊曄明白了,他不能讓自己疼死在這裡,因此用參湯來提神吊命。
楊曄穿著那件金縷玉衣,渡過了有生之來最漫長的一個夜晚。他提著全身的功力抵擋疼痛,最後疲憊不堪,睡過去,被疼醒,睡過去,被疼醒,周而復始,無窮無盡地煎熬下去。
第二日清晨,進來兩個人替他把金縷玉衣脫掉。楊曄發起了燒,通身滾燙,全身的肌膚腫脹,衣服上俱是斑斑點點的鮮血,還有烙鐵留下的焦黑的印跡。他看不見自己成了何等模樣,想來牛頭馬面要來拘魂,也未必能認得出自己的真身。
凌疏走了進來,著玄色長衣,織出暗紅色朱雀紋圖案,他衣服質地精良,通身卻並無佩飾。在他那張椅子上端正地坐下,有人斟上了茶,依舊是大內貢茶三清白眉。昨日那張狀紙就放在他手邊,他打量了楊曄片刻,問道:「畫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