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積極的改變
白景源覺得,長輩們以前之所以總說他朽木不可雕,絕對是因為他們捨不得對他動真格的!
想想吧!
一出生就位於無數人努力一輩子都達不到的終點,他哪兒來奮進的動力?
腦子再聰明也沒地兒使啊!凈用來吃喝玩樂了,真是屈才呀!
看吧!
現在認識到身邊有一窩隨時都有可能讓他橫死刀下的凶人,學習能力不就瞬間變強了嗎?
能在短短一天之內掌握好幾十句日常用語,還能搞明白周圍各種物品的名稱,哪還是什麼朽木?
簡直外語小天才好嗎!
之前偷偷摸摸學了那麼久的楚言,一會兒怕這,一會兒怕那,費盡千辛萬苦才學會個「可」與「否」,其實仔細一想就知道,這些野人早就看出來他不會說這裡的話了,沒準兒都在私底下偷笑呢!
看他今天大大方方的學,有不懂的,隨便逮個人就問,不也沒人把他怎樣?
好多人還一改往日疏離,對他笑了呢!
以前安全顧問就曾教過他,如果被綁架,想要增加生還幾率,首先就得了解對方的意圖。
到底是尋仇?還是單純想要錢?或者只是仇富,隨便逮個有錢人發泄一番?
不怪他用綁架來形容現在的處境。
別看他在棚戶區行動自如,之前他也有試著離開這裡,結果剛走沒多遠,蘆葦盪里立刻跳出個大漢來,示意他趕緊回去,否則就別怪他不客氣!
所以他現在的處境和被綁架了,從本質上來講,根本就沒有區別!
更讓人絕望的是,以前被綁架了還有可能等人來贖,現在卻只能想法子自救!
他決定積極一點,而不是真的像只豬一樣,住在草窩裡,吃著粗糙的飯食,懵懵的等待未知的明天。
哪怕他人小力微,哪怕知道這些人對他有何圖謀,也什麼都不能改變,至少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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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景源剛走出草棚的時候,山坡上的大漢們就發現了,只是誰都沒有出聲,畢竟剛剛的事,對他們多少都有點衝擊。
見他小心翼翼的擦著草棚往這邊摸,眾人不知他腳痛,只當他心懷鬼胎。
這可真是有意思得很!
頓時,山坡上氣氛就鬆懈下來,無縫切換到了看戲模式。
甚至有個站在外圍的荊山國逃奴為了討好這群惡漢,特意瞅准白景源的行進路線,做了個滑稽的表情引起眾人注意,隨即動作誇張的將不遠處被石頭攔住的屍體踢下了坡!
那人剛死,血還是熱的,往下滾的時候,就像塗牆那種滾筒似的,把血滾了一地。
戲台搭好,眾人就等著白景源的表演。
大澤里生活實在無聊,除了打劫肥羊,也就嚇唬小孩子比較好玩了。
白景源見到屍體那一瞬間,眼裡立刻包上了淚,那呆愣的小表情看得眾人大樂!
結果大伙兒剛笑到一半,就見他一臉淡定,轉身沿著原路,繼續邁著之前那種小心翼翼的步子往回走。
這種感覺,就像吃梨的時候不小心卡在喉嚨里,真是憋死個人!
當下就有人「呸」了口濃痰,不忿道:「娘的!不愧是貴族!這麼小!見到死人都不怕!」
這群人都是被家國所厭棄之人,活在世上猶如漂萍,最是憤世嫉俗,有人開了頭,立刻有人跟上:「貴族何曾把我等賤民當人看?哪怕死在他眼前,也與土雞瓦狗無異!」
且不說王宮裡的貴人,就說世家大族,哪家哪戶不是蓄養著成千上萬的奴隸,就為了伺候那麼幾十上百號人?
想明白這一點,眾人立刻變了臉色,紛紛罵起為富不仁的貴族來,好似他們祖上不是貴族,世世代代都是奴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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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鉤之所以能成為這一支野人的頭領,不是因為他最勇武,而是因為他腦子最夠用。
其他人在那大罵解恨的時候,他已經放下陶碗,撩起衣擺擦乾淨手上的油,從山坡後面離開了。
在他看來,無謂的唾罵是這世界上最沒有價值的事,這樣聚在一起大罵是很開心,可一旦人群散去,你就會發現,心裡除了無盡的怒火,只有一片空虛。
他開始對這個貴族小童感到好奇。
就像他之前好奇他的來處一樣。
倒不是對白景源有了其他的安排,只是單純覺得,哦,隨手撿回來的孩子,原來還有這一面?
生活無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黃鉤來到草棚附近的時候,恰好遇到黑臉婦人攔著白景源,想要勸他換到那個有張床、稍微大些的草棚去,他就站在不遠處,靜靜的觀察。
若是以前,白景源肯定會努力猜測黑臉婦人的意思,然後擺出一副「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不想那麼容易就聽你安排」的貴族姿態,今天他卻沒有這麼做,而是毫不掩飾的表示自己聽不懂她的話,然後艱難的,用單個單個的詞,嘗試著與她交流。
黑臉婦人突然發現,原本很好伺候的小仙童,今天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變得連前後左右這些簡單的詞都聽不懂!
這個世界的賤民習慣了貴族的傲慢,之前白景源總是一副「我不屑與你說話」的高冷樣子,反而更讓她容易接受。
正當她急得滿頭大汗,生怕白景源亂走,把那一身華貴衣衫弄髒的時候,她聽到一聲如同天籟般的吩咐——
「薺!去摘果吧!」
見是黃鉤,這個以薺這種春日裡最最甘甜的野菜為名的黑臉婦人,立刻扔下白景源,抱起不遠處的筐子就往野地里走,竟是一絲兒猶豫都不帶的!
白景源微微瞪大了眼,眼裡閃過不敢置信!明明剛剛她攔著他,死活不讓她走的!
黃鉤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薺貌丑,在他看來,卻是這裡最好的婦人。
因為她聽話,尤其聽他的話,讓她幹嘛就幹嘛,一絲兒折扣都不會打!
他走到白景源面前,像逗貓兒似的,抄著手彎著腰,戲謔一笑,隨意道:「你想學楚言?」
白景源毫不掩飾對黃鉤的忌憚,見他走來,立刻收起心底的疑惑,小心翼翼的猜測起黃鉤的來意。
這麼久了,他總共見過他四回,還每回都沒跟他說過話,這次卻主動靠近,到底有何圖謀?
閑置幾十年的腦子突然用起來,其實還挺好用?
白景源無師自通的想到了這些,一時竟有點小驕傲。
可惜他聽不懂黃鉤這句話。
黃鉤也不氣餒,或許他也沒有指望過白景源能聽懂。
他伸出手,將白景源抱了起來,指著身邊的草棚道:「蘆棚。」
剛開始白景源還沒意識到他在教自己說話,直到他指著那草棚又重複一回「蘆棚」這詞,他才試探著跟著學。
「蘆棚,蘆棚……」
見他只是念過兩遍就能記住發音,黃鉤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意,抱著他繼續在棚戶區里轉,不時指著陶罐或者木桶之類的教他認,又摻著一些簡單的日常用語讓他學。
為了活命,白景源動力爆棚,學得極快!往往只需黃鉤重複兩遍,他就能學得七七八八。
黃鉤不由感嘆,果然血統不同,哪怕本來不懂,不得不從零開始學,速度也不是賤民能比的。
想到他那由大澤賤民生出來、哪怕帶著黃氏血脈,依然不論怎麼學都學不會寫字的兒子,黃鉤心情突然就變得很不好了!
被黃鉤隨手放到地上的白景源並不關心他為何心情不好,見他走了,立刻笑眯眯的揪著路過的雉,也不管她樂不樂意,愣是跟在她屁股後頭,用剛學到的蹩腳楚言與她說話。
雉躲了兩回,見實在躲不過,又無人說不可理他,也就開始糾正他的發音,說他剛剛說得不對。
白景源大喜!
沒想到這年頭的小女孩這麼淳樸,不過是跟著她走幾步,就讓他達成了目的!
於是,接下來他就一直跟著雉,纏著她說話。
直到雉往草叢裡鑽,怎麼攆他他都不走,然後雉氣得哭了起來,雉的姐姐粟過來凶他,他才意識到什麼,紅著臉接著去糾纏別的人。
不管什麼時候,當一個人手頭有事可做的時候,各種負面情緒都會暫時撤退。
他喜歡這種感覺,並希望這種感覺能保持得長一點。
可惜,當天半夜他從噩夢中驚醒,就發現自己又發起了燒。
他不可能對活生生的人命毫不在乎。
哪怕那只是個沒有家國的賤民。
所謂的淡定,不過是花了三十多年才塑造出來的假象!
這種對所有人的性命同樣珍視的態度,是他與這個世界的貴族,最本質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