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關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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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河高層果然陷入到騷動不寧中。
先是袁波書記奉命去省城彙報工作,回來后一臉灰暗,跟誰也不說話,像是大病了一場。接著,秦默被組織部叫去談話,談話整整持續了一個上午,還沒等李春江從馬其鳴那兒等到消息,一個更大的新聞在公安局大樓炸開了。
吳達功回來了!
陪同他一同走進公安局辦公大樓的,竟是省廳一位副廳長。當下,吳達功的辦公室便熱鬧起來,憋悶了很久的一幫人像是迎來太陽一樣,由里到外綻開出燦爛的笑容。
被袁波和馬其鳴拖了幾個月的關於三河市公安局長人選的議題很快擺到常委會上,會議從下午三時開到了現在。
常務副書記孫吉海態度異常強硬,絲毫不考慮袁波書記的意見,力舉剛剛看病回來的吳達功,不僅如此,他還提議調任李春江為三河市對外經濟協作辦公室主任,由副縣級升為正縣。
馬其鳴啞然,吳達功接任秦默已在他預料之中,提升李春江卻讓他哭笑不得。組織部門事先壓根兒沒跟他透過氣,袁波書記也好像蒙在鼓裡。
秦默的隱退已是無可挽回的事,儘管馬其鳴心裡有一千個不願意,但他畢竟只是政法書記,事關幹部任命的大事,他也只有建議權。但是,李春江說啥也不能動。李春江要是讓他們拔了,他便成了光桿司令,說不定下場還不及車光遠。這還是其次,重要的是剛剛有點眉目的案子怎麼辦?全又翻回去,或是繼續由他們壓著?
是的,壓。這時候馬其鳴才深深感受到啥叫高壓政策,權力要是不讓你講話,你連嘴都不能張。
會場上,馬其鳴的思維劇烈地波動著,目光一次次掠過常委們的臉。在座九個常委中,數他資歷最淺,來三河的時間最短,也就是說,他最沒發言權。有兩次,他的目光跟孫吉海相對,而後又掠開。
今天的孫吉海讓他刮目相看,彷彿人在絕望時瘋狂反撲,有點咬死誰是誰的味道。他居然跟秦默對上了,秦默剛說了句再考慮考慮,孫吉海搶過話便說:「一個班子我們要考慮多長時間?一年,兩年,還是一個世紀?」秦默被他的霸氣逼得咽回了話。孫吉海接著又說:「我們這是在配班子,不是在搞鬥爭,如果每一個班子都要拖這麼長時間,索性我們別的工作都不要干,整天蹲下來算計人好了!」這話講得,已經不只是發難了。馬其鳴靜靜觀察著孫吉海,發現他今天充滿了底氣,充滿了果決。難道,這底氣真的來自於那個楊四的突然死亡?
一個人徹底消失了,帶著所有的秘密走了,活人還有什麼畏怕的?
拿死人救活人,往往是沒辦法時最有效的辦法!
這麼想著,他把目光對住了老書記袁波。袁波也有點反常,似乎總是言不由衷。忽兒像是在反對,忽兒又像搪塞,舉棋不定的樣子不得不令人生疑。馬其鳴忽地就想起那個袁小安,想起袁波的省城之行,難道……
表決吳達功的時候,馬其鳴猶豫再三,還是舉起了拳頭。這個時候他只能長遠計議,切不可自亂方寸。他看見,所有的常委全都舉起了手,表決出奇地順利。
這就是三河的現實!
接下來,討論李春江的調任。馬其鳴先是沉默著,聽組織部門的同志講幹部橫向交流的重要性,接著有常委發言,充分肯定李春江的工作,對提升這樣的同志沒有意見。這時候的馬其鳴是理智的、冷靜的,他已清楚,常委們提前一定得到過某種暗示或是交流。有時候常委們也是一個小集體,一個小圈子,或者說白了點,也很有可能成為一個利益共同體。這個利益既有國家的利益、組織的利益、人民的利益,但又難保不摻進個人的利益。當個人的利益大過其他利益時,陰暗面便有了,於是交換、平衡、妥協,等等等等,什麼事兒都可能發生。所謂的風險共擔、利益共享大不了如此,這在權力場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等常委們表態快要結束的時候,馬其鳴心想,該說話了,不能啥好詞都讓你們說完。
他冷冷地掃了一眼會場,然後說:「有件事我必須向各位通報一下,就在不久前,本市抓獲一名毒品犯罪分子,並且端掉了兩個極其隱蔽的制毒販毒窩點。可以肯定,本市存有猖獗的地下制毒販毒犯罪活動,案情十分重大。鑒於此案目前由李春江同志負責,我建議,李春江同志的工作暫不調動,請各位考慮。」
說完他端起水杯,平靜地喝了一口。
袁波和孫吉海同時驚大了眼睛。按紀律,凡是大的毒品交易和制售等犯罪活動,案件水落石出之前,絕不允許外泄。范大杆子的事,馬其鳴也只向袁波和孫吉海彙報過,而且只能到此為止。絕然沒想到,馬其鳴不顧紀律之約定,將此事講在了會上。這人真是太不成熟!
會場一派騷動,常委們驚訝之餘,全都將目光集中在馬其鳴臉上。這可是違犯組織原則的事,是領導幹部之大忌。
馬其鳴仍舊安靜地喝著水。
出乎意料的事終於發生了,常委們交頭接耳之際,會議主持者孫吉海突然宣布:「鑒於有重大案情發生,李春江同志的事就到這兒,請常委們注意保密,散會!」
馬其鳴一動未動地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盯住孫吉海。
這一招太冒險,但絕對有效。試想一下,事關毒品犯罪的重大是非面前,哪一個常委敢輕易表態,調走李春江?
孫吉海真是沒想到,馬其鳴會斗膽走這步棋,一下把他逼到了絕境上,除了認輸,他沒一點兒選擇。
他咬著牙齒在心裡恨道:「你狠!」
看著孫吉海離開會場,馬其鳴的心才穩當下來。他看看錶,已是深夜十一點,怪不得肚子一直叫。
人到絕境處,什麼怪招兒都有。馬其鳴也是讓孫吉海逼得沒了選擇,除了打出緝毒這張牌,他沒有任何招數能阻止常委們表決的拳頭。孫吉海正是吃定了他的能耐才那麼氣勢逼人。當然,這一招是離原則遠了點,但馬其鳴現在只能要結果。他勝了,而且他相信,這一招的效果,遠不是保住了李春江,很有可能打亂了常委們已經形成的某種默契。再想一下,常委們為什麼能讓孫吉海等人牽著鼻子走,他們到底怕什麼?除了怕卷進去,還能怕什麼!從車光遠到他馬其鳴,下的都是一步大棋,一步能把整個三河掀翻的大棋,在座的諸位當然不情願!但是,如果馬其鳴把常委們引到另一條路上,告訴他們,這段時間神神秘秘搞的是緝毒,是在搗毒販的窩子,而不是像車光遠那樣在抓某個人的把柄,常委們會怎麼想?
情勢急轉直下,吳達功一上任,立刻向李春江和老曾他們發難,這是他的拿手好戲,簡直可以稱得上輕車熟路。他在同一天里給老曾安排五樣工作,沒一樣跟警察沾上邊。
「這活沒法幹了,我簡直成了打雜的!」老曾沒處發牢騷,只能把火泄在李春江身上。李春江苦笑道:「干吧,啥滋味也嘗嘗,別老想著立功。」
「立功?」老曾黑起了臉,「我是怕……算了,不說了,我急著去三監,有事你先替我扛著。」
三監正是李三慢服刑的地兒,老曾已打通內部環節,將一名外號孔雀的內線安插了進去。
李春江自己的日子也很不好過,上午開黨組會,吳達功率先拿李春江開火,說自己治病的這段日子,有人拉幫結派,私立山頭,將安定團結的公安局搞得四分五裂,這麼下去,公安局還能叫公安局嗎,乾脆叫私人偵所好了。接著,他把被秦默和李春江削職的幾個所隊長叫來,一一在會上談思想認識。這一下,會議就不像是黨組會了,倒像是聲討會、批判會。那些丟了權又提心弔膽過了幾個月日子的所隊長,終於盼來了靠山,盼來了救星,恨不得把這幾個月的怨氣水一樣潑出來。
李春江一時之間成了眾矢之的。
這還不算,接下來的分工會上,李春江被抽出來抓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和創建文明旅遊城市。吳達功強調,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和創建文明旅遊城市,是市委市**提出的新要求,是今年的中心工作,分管領導和抽調出來的同志一定要本著對市委市**高度負責的精神,全力貫徹市委市**精神,力爭將三河市建成一個社會文明、經濟發展、百姓安居樂業、各項事業和諧發展的現代化城市。
對緝毒工作,吳達功隻字未提,沒說抓也沒說不抓。
李春江擔心,吳達功會搶在潘才章和王副徹底坦白之前,將他們弄出來。會議一完,他便匆匆去找馬其鳴,將吳達功這兩天的表現和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沒想馬其鳴說:「堅決按分工去做,這個時候,他說的話就是你的聖旨,懂我的意思不?」
李春江搖頭,心裡忍不住對馬其鳴生出一層失望。
「怎麼,想不通?」馬其鳴面帶微笑地說。
李春江沒說話,好像有點走神。馬其鳴也不管他,只是按自己的思路說下去:「我們應該給他機會,讓他充分地表現,一個人越是想表現自己,也就越能暴露自己。春江,你應該好好研究研究人的心理,這對你以後辦案有好處。好了,我還有會,你先忙去吧。」
李春江剛要走,馬其鳴又喚住他:「對了,北京那邊聯繫好了,你跟夫人商量商量,趁這段時間,陪她去一趟,徹底做個檢查。」
李春江哪有心思聽這個!走出市委大院,他心裡就不只是委屈和擔憂了:馬其鳴這樣說什麼意思?妥協、讓步,還是打算徹底放棄?
潘才章興奮得簡直想死!多險啊,差點就給說了。幸虧自己長著腦子,幸虧對吳達功有信心,要不然,嘿嘿,不敢想!
想起過去的這些個日子,潘才章簡直就像遊了一趟太虛村,世上的事,怪,太怪,怪得連他這個老公安老所長都不敢相信。抓來人不審,好吃好喝侍候著,讓你想,讓你往透徹里想,這叫哪門子辦案?如果這樣也能讓人開口,還要警察做什麼?
又一想,不對,馬其鳴這招兒,你還甭說,差點就讓自己崩潰了。
潘才章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天,潘才章被秘密帶上車,一輛鑲著黑色玻璃的車,帶他的兩個人都不認識,表情冷得就跟恐怖電影里的殺手。潘才章開始以為是黑道上的,忙說:「我沒做對不起你們的事啊,那個劉冬,我真是不能放。」
對方冷冷地剜他一眼,示意他別說話。潘才章嚇得趕忙閉上嘴。車子很快駛出市區,往子蘭山那邊去。潘才章心想完了,弄不好連具全屍都留不下,拉子蘭山上活埋也說不定,這事兒他不是沒聽過,童小牛他們就干過,那個叫烏鴉的……想到這兒,潘才章猛地一個冷戰,恨不得一頭撞碎玻璃跳出去。年輕一點的那位一把按住他,喝道:「別動!」潘才章變得老實,其實不老實沒辦法,那玻璃防彈的,根本撞不碎,潘才章這點經驗還有,就算真撞碎了,但敢跳嗎?
潘才章怯怯盯住兩個天外來客般的陌生人,祈禱千萬別是黑道的,也千萬別是童百山的人,童百山的跟黑道沒啥兩樣。車子拐過子水河,沒往山上去,徑直開進一個叫鄉巴佬的度假村。潘才章這才鬆口氣,到了這兒,就是自個的地盤,量他們也不敢玩殺人越貨的勾當。
等被帶到後院二層小樓,潘才章傻眼了,怎麼也想不到,坐在這兒等他的竟是小田,就是他想約卻不給他機會的那個田秘書田文理!
「哎呀,是田秘書。」潘才章伸出雙手,熱情地走過去。
「請坐吧。」秘書小田指著對面一張凳子說。
潘才章愣了愣,怎麼讓他坐凳子,這不是有沙發嗎?
「潘才章,知道請你來做什麼嗎?」秘書小田的語氣很平靜,但那平靜里分明有股威嚴。
「不……不知道。」
「那好,我告訴你。」秘書小田站起身,一改平日那份文靜,不怒而威的目光瞪在潘才章臉上,「潘才章,你應該很清楚,我們找你來做什麼,請你如實把自己做下的事說出來。」
「你……你……你們這是非法拘禁!」
「潘才章,我們是很友好地請你來,難道你願意我們把你送回去,再用警車拉你來?」小田說著,目光示意兩位,年輕那位立刻拿出一張拘捕令,上面有公安局的鮮紅大印。不過,潘才章看得很清,大印上的名稱不是三河市公安局,而是……潘才章一時有些恍惚,不清楚那個地方在哪,仔細一想,頭上的冷汗嘩就下來了。
這不正是馬其鳴以前做過縣委書記的南平縣嗎?
他們怎麼會找到這兒,莫非……驀地,潘才章慌了,怕了,后心貼到了前心上,無力地癱在凳子上。
兩位陌生人正是南平縣公安局刑警,年輕那位姓張,另一位年齡大的,秘書小田叫他康隊。
見潘才章老實了,秘書小田跟康隊說:「你們談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這一次,馬其鳴的確把誰也瞞住了,包括老局長秦默,馬其鳴也沒跟他講實話,只說潘才章牽扯進一樁案子,讓人家帶走了,其他的一個字也不肯多講。不是說他信不過誰,而是看一份材料時,忽然發現,他們把關係搞顛倒了,原來一直以為,控制潘才章這條線的必是吳達功。你猜怎麼著,材料上反映的事實卻是:潘才章才是一手編織起這個網的人,吳達功只不過是潘才章網住的一條魚,某些時候竟也受潘才章控制。
這份材料提醒他,切不可按常規思維去判斷問題,否則,就會走進死胡同。正好這時他接到一個電話,是過去的部下現在的南平縣長打來的,說南平有幾個打工者失蹤好幾年,現在懷疑是讓某股勢力脅迫到三河,替人坐牢,南平警方想做進一步偵查,請求馬其鳴能給予支持。
馬其鳴一口答應下來,正好借南平警方的力量,進一步摸清潘才章及真正控制潘才章的這股力量。
這些事他當然不能跟秦默和李春江講,怕引起他們誤會,以為不信任他們才借南平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怕秦默追問那份材料從何而來。
一提材料,馬其鳴的心忽然就暗下來。
提供材料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任政法書記車光遠。
說起來,這事兒還有些曲折。
一開始,馬其鳴也是無從下手,覺得四面都是線索,可抓哪一條都覺不對頭。有天他查閱桌上的群眾來信,忽然就發現一封特殊的信,字跡似曾相識,一讀,才知道這信非同尋常。這是一個人失敗后的反思,是對雜亂無序的諸多線索的梳理,這封信里提到一個人:李欣然,說後悔沒從李欣然身上先打開缺口,結果把問題弄得複雜化,困在裡面走不出來。馬其鳴正是從這封信得到啟示,決計先對李欣然採取措施。
信是秘書小田悄悄放桌上的。
當時,馬其鳴只裝做不知道,啥話也沒跟小田提。
事情過去了好些日子,在李欣然被雙規后的一天,馬其鳴忽然叫來小田,問他信從哪兒來。
秘書小田猶豫一會兒,說出了季小菲的名字。
馬其鳴這才決計親自約見季小菲。季小菲說,信是車光遠寫的,可惜還沒寫完,他便進去了。臨被帶走的那天,車光遠突然打電話,要她立即去他辦公室,說有重要東西交給她。等她趕去時,省紀委的同志已到了,季小菲搶在前面拿到了那封信。當時車光遠啥也沒說,只是用目光鼓勵著她。季小菲說到這兒,眼圈忽地濕了。
馬其鳴現在看的這份材料,是車光遠親手交給他的。看過那封信后,馬其鳴決計去見車光遠,靠著老朋友的幫忙,他跟車光遠談了將近三個小時,臨別時車光遠交給他這份材料,說是在裡面寫的。馬其鳴真是感動,在這種特殊的環境里,車光遠還有信心寫這些東西,可見他的意志有多堅強。他覺得交到手上的,是一顆沉甸甸的心,是一份重託,一份不會輕易放下的責任。
畢竟,他們同是政法書記。
正是得益於車光遠的提醒,馬其鳴才從紛亂的頭序中很快理出一條思路:潘才章!他交給秘書小田一個任務,跟南平老康他們一起,耐心地陪著潘才章,不逼他,不審他,除了限制自由,不對他採取任何措施。
這也許有些不合情理,更不合公安辦案的原則。但馬其鳴相信,這辦法對潘才章管用。對付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辦法。潘才章半輩子生活在那種地方,對審訊那一套,比過日子還熟悉,你沒有特別的辦法,能讓他開口、能讓他說實話?
潘才章一開始很緊張,很怕,尤其看到南平兩個人,身子不由得就抖。這事太可怕了,怎麼風一來雨也來了?後面會不會還有雪?他緊急思忖對策,好在潘才章這方面有不少對策,他決計拖,這個時候能拖一天是一天,不相信外面的人不急,不相信外面的人會不管。你南平的警察再厲害,還能翻了三河的天?
慢慢地,他鎮靜下來,發現事兒並沒那麼糟,他們好像也沒掌握多少,要不,怎麼不問?不問就證明他們只是捕風捉影,或者走走形式。他仔細回顧了一下所有做過的事,確信天衣無縫,那幾個蹲在裡面掙外塊的人,比打工強得多,而且他們查死也查不出是南平人,這一點潘才章敢保證,要不憑啥這事能做那麼長?要不憑啥天南海北的人只要一出事,就想把人轉到三河來?他潘才章能耐大,信譽好,人家是慕名而來呀。
嘿嘿,潘才章笑了,這一笑,算是把他徹底笑了過來,再見了南平人,便擺出一種威風,一種三河市對南平縣的威風。南平算什麼,落後封閉的小縣,能跟三河比?更擺出一種氣勢,一種歷經大風大浪的氣勢,一種駕馭乾坤的氣勢。車光遠都沒能把我搞掉,吳達功都得聽我的,甚至袁波,甚至孫吉海,甚至……哈哈,說出來嚇死你們,就憑你兩個南平人,能咋?
果然,南平人泄氣了,失望了,甚至不打算問他了。有一著沒一著的,天天只留下一個人,陪他看電視,像是南平沒電視似的,另一個,潘才璋認為定是去轉街,到三河找女人也說不定,三河的女人當然比南平要強。這就對了,做做樣子嘛,工作也做了,玩也玩了,回去一交差,多美。現如今誰還認認真真辦案,傻子才認真,不怕死的才認真,沒權沒勢吃不到好處的才假裝認真。有了好處你給我認真一下看?
潘才章美滋滋的,心想這日子也不錯,吃有人管,睡有人管,就當是在外面辦案好了。
秘書小田倒是天天來,來了也不多說,就一句話:「還不想說?」
「說個頭!」潘才章憤憤地講。現在他才發現,秘書小田不是東西,在車光遠手上整他,現在到了馬其鳴手上,還想整他,不就為個季小菲嘛,這男人真沒出息。
一晃十幾天過去了,潘才章開始納悶兒,覺得不大對勁,哪兒不對勁,說不出,但就是不對勁。外面一點信兒聽不到,也沒人來看他,這很不正常,很不符合邏輯,他潘才章的邏輯。再看兩個南平人,就覺對方不是泄氣,不是失望,而是胸有成竹,太胸有成竹了!
潘才章耐不過性子,試探著跟秘書小田說:「能多少給我透點信兒嗎?多少都行,看在同在三河混的份上,就一點兒,好嗎?」
「好!」秘書小田痛快地答應了他。接著,秘書小田給他透了一個信兒,大信兒。
不透還好,一透,潘才章猛地跳起來,指住秘書小田鼻子:「你說謊,老子不信!」
信不信由你。秘書小田丟下話,出去了。潘才章頹然抱住頭,直覺一口痰壓心上,半天吐不出。
秘書小田說出一個可怕的事實。就在南平警方決定秘密收審潘才章那天早上,大約七點半鐘,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馬其鳴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對方慌張地說:「馬書記,有人要對潘才章下黑手,地點就在看守所下面的十字路口。」馬其鳴剛要問對方是什麼人,電話已經掛了。時間不允許他多想,馬其鳴立即打電話給康隊,要他火速趕往看守所,一定要搶在十字路口前攔住潘才章,將他安全帶走。接著,他又打電話給老曾,要他假扮成潘才章,看看十字路口到底什麼人要下黑手。
那天早晨,康隊他們的行動可謂神速,就在康隊他們將潘才章帶上車的那一刻,十字路口發生驚人的一幕,假扮潘才章上班的老曾剛要穿越十字,一輛摩托車從對面木材加工廠那邊飛馳而來,直撲老曾,要不是老曾早有防範,那場劫難是躲不過的,一定會血肉橫飛,暴屍街頭。就在老曾接連翻了幾個滾,躲過瘋狂撲來的摩托車再拔槍射擊時,一輛木材車晃晃悠悠開出木材廠,堵住了他的視線。
此後,潘才章腦子裡,便總是那輛摩托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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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山集團董事長童百山打電話給吳達功,說他約了幾個朋友,想給吳局長慶賀一下,請吳局長一定賞臉。
擱下電話很久,吳達功還處在猶豫難決中。去還是不去?內心裡,吳達功怕見童百山這個人,也不想跟他有太多瓜葛,他始終堅持一條原則,能少接觸則少接觸,能不接觸最好不接觸。但這隻能是一廂情願,事實是有時候他躲都躲不掉。尤其眼下這種時候,吳達功更不想見童百山,大凡三河的領導幹部,只要吃了童百山的,你的舌頭不變質才怪。
在這點上他埋怨過妻子湯萍,覺得她不理解他。湯萍總把一切事物想得太主觀,認為思想可以決定行動,吳達功心裡恨道:你來試試,把你放這位子上,要是能一天不吃請,我就服你。
不去?眼下有些事兒又必須跟他通通氣。吳達功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赴宴。
宴席定在三河新開張的一家酒店裡,童百山之所以沒選擇自己那兒,大約也是怕吳達功有啥顧慮。吳達功推開門,就見包房裡坐著三個人,童百山,孫吉海的秘書小曾,另一位差點沒讓吳達功摔門而去。
真是怕啥就有啥,最不想見的人,偏是在關鍵時刻出現在你眼前!
吳達功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陪這個沙場,沙發上的袁小安已經起身,微笑著走過來:「你好,吳大局長。」
吳達功理也沒理,僵著表情走了進去。
童百山一時有些尷尬,不過很快他就笑著打哈哈:「不好意思,老吳,小安也是剛剛到來,聽說你高升,特意來給你祝賀。」「用不著!」吳達功硬梗梗道。一看這三人在一起,就知道沒什麼好事。
袁小安一點不計較吳達功的態度,他畢竟是場面上混久了的人,熱臉蹭冷屁股的事經見得多了。對吳達功的傲慢與無禮,他一笑了之。「不好意思,吳局長,我剛去了趟國外,回來沒幾天,你榮升的事,也是到童老闆那兒才知道。」
吳達功鼻子一哼,心想:我在省城坐立不安的時候,你在哪?這陣我平安了,你也從國外回來了。見袁小安給他敬煙,他掏出自己的煙,點了一支。
小曾一看不對頭,趕忙打園場:「老吳,都是朋友,不要那麼小氣,應該高興點。」
這頓飯吃得很僵。吳達功就是這樣一個人,很情緒化,高興了,怎麼臭他都不在乎,要是不高興,縱是你有千般本事,也難把他心頭的疙瘩化開。吃到中間,童百山看著氣味不對頭,給小曾使眼色,意思是讓小曾開導開導吳達功,哪知小曾也較上了勁。小曾最近跟袁小安打得火熱,已在袁小安的公司擁有了股份,心裡當然把袁小安看得重一點。至於吳達功,再怎麼跳彈,也還在孫吉海手心裡,等於也就在他小曾手心裡。見吳達功如此不給袁小安面子,小曾忽然說:「老吳,做人要厚道點,可千萬別爬上房就蹬梯子,弟兄們也不是吃誰臉色的,你要是真放不下局長的架子,可以走,免得把大家的興頭掃完!」
吳達功哪受得了這個,啪地放下筷子,看也不看小曾一眼,轉身就走。童百山想攔,小曾冷冷說:「讓他走,他要是今天走出這個門,以後出什麼事兒,休想弟兄們再照應他一次。」
吳達功的步子突然就僵住了。
有時候做人是很難的,做一個有骨氣的人就更難。吳達功跟小曾,其實根本就稱不上朋友,離弟兄這個詞更遠。做朋友是有很多先決條件的,關鍵一條要經得住歲月考驗,但是在官場里,具備某種氣味的人聚一起,就可以稱朋友,而且要表現得親密無間,表現得行俠仗義。這一點,吳達功自己先做不到,內骨子裡他反感這種氣味,反感這種親密無間,他喜歡距離,喜歡水是水魚是魚,需要時融一起,平日則保持各自的獨立,而且是絕對的獨立。
可能嗎?吳達功自己也說不清,堅守了這麼多年,到頭來,仍被湯萍罵得一塌糊塗,說他敵我不分,盡交些烏七八糟的人,弄得事態很被動。
這天童百山沒說什麼,這樣的場合哪還開得了口?好不容易熬到飯局結束,便稱自己有事,惶惶地結賬走人。小曾摟著袁小安脖子,說要去大上海唱歌。唯有吳達功,杲呆地在包房坐了好一陣,感覺就像讓人餵了一肚子蛆。
回到家,湯萍一臉冷。這是他事先就想到的。這次雖說是化險為夷,如願做上了公安局長,但跟妻子湯萍的關係,卻滑到一個危險的境地。湯萍固執地認為,吳達功欺騙了她。這些年來,為了吳達功,湯萍可以說是鞠躬盡瘁,在所不惜,這一次甚至……可吳達功呢,他居然對她隱瞞了那麼重要的事,居然在那麼多人和事上跟她撒謊。湯萍豈能接受!這一次,她是打定主意不原諒他。
吳達功在門口怔了怔,輕輕走過來,這一刻,他多想把妻子攬在懷裡,多想跟他訴訴心中的苦。儘管他知道湯萍恨他,鄙視他,可他還是想跟妻子說說心裡話,經歷了這次打擊,他總算明白,關鍵時候,還是自己的妻子好。也只有妻子才能一心撲在他身上。
沒想到,他剛把手伸過去,湯萍猛地彈開,抓起沙發上的靠墊,阻擋住他的手,「你少碰我,今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亂碰。」
吳達功的手僵在空中,遭電擊般,找不到方向。
半天,帶著絕望落下。
葉子荷拒不去北京,任憑李春江怎麼做工作,都無濟於事。
「春江,別再折騰了,就讓我留在三河,陪你和朵朵,好嗎?」
李春江欲哭無淚,該說的話都說了,葉子荷就是聽不進去,她似乎拿定主意,哪兒也不去,就這麼在廝守中讓生命的腳步慢慢停止。
鄭源安慰他:「別太難過,你是知道的,子荷是不放心你,現在三河情況複雜,你處境又這麼難,她怎麼忍心再給你添負擔?」
「可是……」
「別急,我們共同想辦法,再說了,不見得去北京就好,重要的是給她信心,懂嗎?信心!」
晚上,李春江讓朵朵跟桃子去睡,給護工玉蘭也放了假,這個夏日的夜晚,他想一個人陪著妻子。回到三河后,葉子荷除了按規定化療,再就是每天打點滴。望著滴滴答答落下的液體,李春江的心也被一次次打濕,不由得伸出手,將葉子荷瘦削的手握住。
「子荷。」他叫了一聲。
葉子荷笑笑,省城回來,葉子荷的笑突然明朗起來,再也不像剛剛做完手術時那麼澀苦、那麼勉強,而是會心的、自然的笑,她感動、她滿足,還有什麼比享受親人無微不至的關懷更令人感動呢?她的手蠕動著,蠕動在丈夫的手掌里,她寧願就這麼享受每一天,每一分鐘,而不再去想什麼未來。
「春江,等我好起來,你能陪我去看看海嗎?」
「能,子荷,等你一出院,我們就去。我們住在海邊,不,坐在沙灘上,也不,我們索性跳進大海,讓海浪拍打著我們……」李春江越說越激動,心似乎已隨著話語飛到了海邊。
說來慚愧,他們都已人到中年,生命的步子如此匆匆,彷彿眨眼間額上便開滿皺紋,可是,當初許下的願,至今未能實現。兩個人居然都沒見過大海,沒聽過那濤濤不息的海浪。
「春江,還記得我們許願的那個晚上嗎?」
「記得,咋能不記得呢?」李春江的心一下飛到了遙遠的過去,那是他和葉子荷戀愛不久,有次李春江去敦煌,葉子荷非要一起去,兩個人跳上西去的列車,在夏日灼人的熱浪中,穿過戈壁,越過千里大漠,兩個人的目光被雄渾蒼涼的大漠吸引,被落日孤煙的奇景震憾。到了敦煌,沒等李春江辦完事,葉子荷便鬧著去看月牙泉,夜晚的漠風拍打著他們的身體,奔騰不息的沙浪震顫著他們的耳朵,兩個人擁抱著坐在羞澀的月牙泉邊,愛情像那一彎藍熒熒的月牙兒,在湛藍的星空下舞蹈。就是那個夜晚,李春江許下一個願,說是等他閑下來,一定要陪葉子荷去看大海,就這樣坐在海邊,聽海浪、觀海潮……
病房裡,這對患難夫妻忽兒笑,忽兒憂,曾經的歲月,未來的日子,似乎都化作夏日灼人的熱浪,久久地包圍著他們。李春江終於接受現實,不再硬逼葉子荷去北京了。第二天,新上任的看守所所長侯傑報告:「最近劉冬跟童小牛兩個怪怪的,不打不鬧,好得跟兄弟一樣。」
「有這事?」李春江甚感蹊蹺,這兩個一直打得要死要活,怎麼突然間不鬧了?「還有啥異常?」「劉冬這傢伙,像是很神秘,他把號子里那些跟童小牛好的,全都練到了手上,整天嘀嘀咕咕,不知搞啥陰謀。」
「那個姓彭的找過你沒?」
「沒。」
這就怪了,姓彭的不是一直想把劉冬弄出去嗎?怎麼突然間沒了動靜?李春江覺得這是個信號,難道姓彭的跟吳達功有了聯繫,或是……
「繼續留心,千萬別讓他們在號子里弄出什麼事。」
「是。」侯傑領命而去,李春江卻是一肚子不解。要說吳達功上任也有些時日了,怎麼不過問童小牛的事?還有童百山,當初把童小牛丟進去,也是李鈺硬找的茬,事後才知是馬其鳴的主意。但是童百山為啥這麼放心,絲毫不插手兒子的事?聯想到童百山最近在市裡的諸多表現,他覺得這位企業家正在上演一場戲,一場遮人耳目的戲。就在昨天,童百山突然向市裡五家特困企業提出援助計劃,說要拿出五千萬元幫助這些企業進行技術改造,並且公開向社會承諾,趕在今冬明春之前,解決五百名下崗職工的再就業。此舉一出,社會反響強烈,今早他還在新聞里聽到記者採訪童百山的報道哩。
正怔想著,老曾進來了,神神秘秘說:「那小子又來了。」
「在哪?」李春江一聽他說小四兒,馬上警覺起來。
「剛到三河,不過這一次,很有來頭,還跟著不少身份不明的人。」
「調查了沒,什麼來頭?」
「還沒來得及。他到三河便讓童百山的人接走了。」
「童百山?」
「除了他,還能有誰!」
「現在在哪兒?」
「住進了軍分區接待處。」
李春江緊著的心猛提到嗓子眼上,軍分區接待處,這可是個不好插手的地方。
「放心,我的內線已打了進去,隨時會有消息。」老曾詭譎地一笑,這才把底交給了李春江。
李春江長出一口氣,他真是感激這個死黨。雖說老曾嘴上牢騷不斷,可到要緊處,腦子卻十分清醒。
「你繼續監視,我馬上跟馬書記彙報。」
「不行啊,姓吳的讓我去外調,馬上走。這麼著吧,我把內線的手機號給你,你設法跟他聯繫。」說著,老曾快快寫給李春江一個號,這時,樓道里響起催老曾的聲音,是奉命一同外調的人喊他。
沒辦法,李春江拿上手機號,緊著去見馬其鳴。剛到市委門口,就接到吳達功電話,要他火速趕往吳水縣,吳水剛剛發生一起銀行搶劫案,劫匪開槍打死兩名銀行職員,搶走現金八十多萬。
「什麼?」
案情就是命令,李春江顧不上多想,當下就往吳水趕。等趕到吳水,現場已被封鎖,被搶的是吳水汽車站東邊一家儲蓄所,邊上是吳水最大的批發市場。現場四周擠滿了群眾,防暴警察已隔開一條封鎖線。鄭源也在現場,他跟李春江彙報,劫匪一共三人,一名留在車上,兩名佯裝取款,進去后便沖工作人員鳴槍,當時儲蓄所有三人上班,辦理業務的儲戶有五個人。劫匪實施搶劫時,會計寧秀蘭試圖報警,被劫匪當場打死,另一名死者是劫匪逃離現場時開的槍。劫匪得手后,跳上越野三菱,朝省城方向逃了。大約情況就這些,詳情正在調查。
「搶劫了多少?」鄭源說完,李春江問。
「說是一百二十多萬,具體數字現在還搞不清。」
「不是八十多萬嗎,怎麼又成了一百二十萬?」李春江問負責現場指揮的吳水公安局長。
「案件剛發時,說是搶了一儲戶剛剛存進的八十萬,調查當中發現,儲蓄所庫存的四十萬也搶了。」
正說著,馬其鳴趕到了現場,此時已是上午十一時十五分,離劫匪逃走大約一小時。馬其鳴簡單問了些情況,馬上命令李春江,兵分兩路,一路做善後,一路全力追捕劫匪。
「9·15」銀行搶劫案指揮領導小組迅速成立,李春江親任組長,除了吳水公安局已經做出的快速反應外,李春江又命令,馬上通知各基層派出所,在吳水及鄰縣一帶布網,以防劫匪中途棄車,混入鄉下。同時,他向省廳請示增援,要求立即封鎖車站、機場等交通要道。
另一路人馬也在迅速展開調查。兩名死者已送往醫院,暫時停放在太平間,倖存者車站儲蓄所主任王通達被帶到公安局,配合調查。早上九時十五分從該儲蓄所往上海服裝廠打款的個體老闆茂世才也被隔離,當時在場的幾名儲戶被一一帶到指定地點。
一場圍殲戰已經打響。
與此同時,三河軍分區接待處,小四兒跟童百山的較量也在展開。
小四兒這次回來的身份令童百山目瞪口呆。當他揣著忐忑不安的心走進接待處時,腦子裡還在想剛剛接到的電話。電話說要他聽從來人的吩咐,只管照著去做就行,可千萬別拿來人不當回事。上樓時他還悶悶的,到底來的是何方神仙,怎麼三河的空氣突然間變得緊張?一推門,他的眼珠子驚得差得沒跳出來。
一身戎裝很威風地坐在紅木沙發椅上的,竟是小四兒!
見他進來,門口兩個保鏢很快朝里鎖上門,屋子裡的氣氛頓然讓人緊張,一股殺氣倏地冒出來。先頭趕來迎接的保鏢鐵手冷著臉向他介紹:「童老闆,這位是四哥。」
「四哥?」童百山驚得差點沒跌倒。
這些年,四哥的名字如雷貫耳,道上的兄弟們聞之色變,絕沒想到,他竟是小四兒!
童百山也是反應快,腦子裡只那麼一轉悠,馬上陪著笑臉道:「四哥,對不住,童某有眼無珠,這些年得罪了。」
小四兒冷冷一笑,擺手道:「算了,提那些事噁心,你坐吧。」
鐵手給他搬過一張凳子。
童百山望了一眼鐵手,眨眼功夫,鐵手的神色就變得不像以往了。小四兒說:「鐵手我留下了,就算侍候我幾天,你不會有意見吧?」童百山趕忙道:「哪,哪,只要四哥樂意,要誰都行。」說著,眼神惡惡盯了鐵手一下:這個吃裡扒外的狼!
鐵手無動於衷,好像先前並不認識童百山。
一看這陣勢,童百山真是又來氣又敗興,想想不久前,小四兒還讓自己玩得團團轉,甚至想讓老木一夥做掉他,眨眼間,他竟成了四哥!老大到底唱的是哪齣戲!心裡這麼想著,臉上卻始終保持著微笑。
「我這次來是奉老大之命,想必你也接到電話。」小四兒頓了一下,童百山趕忙稱是。
小四兒接著說:「眼下情況緊急,你我要攜起手來。」說著,猛地站起,用道上的口氣命令道,「眼下你必須做好兩件事,一是儘快打聽到老九的下落,看他被姓李的藏在哪兒,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老九便是范大杆子,從落網到現在,誰也不知道李春江將他關在什麼地方。
「另一件事,老大命你,儘快想辦法滅掉李家父子,這兩個留著是禍根。上次你沒做好,老大並沒怪你,這次怕是……」
童百山直覺脊背里嗖嗖冒冷氣,強撐著說了聲對不起。就聽小四兒又說「這次一定要乾淨利落,要借他們的手除掉這兩個人,到時就有他們好看了。」
這天中午,童百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軍分區接待處的,腦子裡像是叫人灌了水,一團脹。想想剛才發生的事,真是又憋氣又窩囊。自己在三河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卻讓小四兒這樣的垃圾唬得團團轉。更可氣的是那個叫鐵手的,本以為他是死心塌地為自己賣命,誰知竟是小四兒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他媽的,太可恨了!童百山恨不得一腳把三河城踢翻,但是一想老大,他的心立刻涼下來。老大這樣做,分明是對他有了看法,有了不信任……以後的日子,怕是……
3
小四兒正是神秘鬼怪、風影難捉的四哥。
對他的真實身份,道上幾乎沒幾個人知道。但對四哥這個大號,只要道上踩過一腳的,莫不肅然生畏。為啥?傳說中四哥不但神出鬼沒,讓人常常摸不准他在哪兒,但是你的一舉一動,休想瞞過他的眼。只要被他盯上,你休想做成一件有背道上的事,否則,暴屍街頭就是你的下場。而且,四哥眼線密匝,手眼通天,你根本弄不清誰是四哥的人,上至老大,還有那些地方官、軍中人士,下至騎三輪、踏自行車收羊皮的,都有可能是四哥的密友,所以四哥要想除你,根本用不著自己動手,只需咳嗽一聲,你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道上關於四哥的傳聞,遠遠大於老大,都說老大這張網其實是四哥一手編織的,老大的今天,一大半功勞在四哥。但是四哥絕不居功自傲,既不貪財也不貪色,而且常常會在暗中資助道上的小人物,在你被仇家逼得走投無路時,他會神秘地出現,救你於黑暗之中;在你窮困潦倒時,他會傾其所有,幫你找一條活路。所以,四哥的名字總是與敬畏和可愛攪在一起,讓人覺得踩到這道上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但是,沒有哪個人會愚蠢地將四哥跟小四兒扯上關係。小四兒算什麼呀,整個一混混,一皮條客。這人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無家無業,終日像流浪在街頭的一條狗,像飄在風中的一粒塵。誰都可以欺負他,誰都可以使喚他,看不順眼了,還可以伸手揍他。就連童小牛的手下阿黑,也常常拿他當馬仔,要不是看他人機靈,腦子好使,偶爾還能辦成點事,怕連阿黑也不拿他當人看。
小四兒這次之所以露出廬山真面目,是老大覺得三河危險,需要派個人好好整治一下。道上的人都清楚,三河是老大的根據地、大本營,哪兒都可以不太平,三河不能。三河一出事,老大這艘巨輪就要沉船。
「你要下點狠,必要的時候,可以犧牲幾個人,」老大跟小四兒這樣交待,「同時,你也把自己的事兒了結一下。」
小四兒知道,老大說的是他跟劉玉英的事。
一提劉玉英,小四兒的心暗下來。
這天下午,市醫院裡出現一個收破爛的老頭,老頭挨著樓層收上來,碰見患者扔下的飲料瓶就撿,在三樓,值班護士讓他把樓道里的垃圾袋拿走,說給他一塊錢。老頭接過一塊錢,背著垃圾袋往樓道另一頭走,經過劉玉英病房時,老頭伸出脖子,朝里巴了一眼。劉玉英半躺在床上,手裡捧本書,案頭那盆黃色的菊花開得正艷。老頭拉過一小護士,剛要從懷裡掏什麼,猛見李鈺出現在樓口。老頭腳步匆匆地消失了。
下午四點,就在李鈺離開醫院幾分鐘后,劉玉英收到一束花,送花的小女孩說,是一位老人托她送來的。看見黃色的康乃馨,劉玉英目光一震,忙問女孩:「老頭呢?」小女孩說:「他給了我五十塊錢,背著垃圾袋走了。」
劉玉英抱著花,感覺一股溫暖湧向全身。
童百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兩天過去了,可關於老九,一點信兒也沒。派出去的人一撥撥回來,都說打聽不到。真是怪了,從范大杆子被抓那天,他就四處派人打聽,沒想李春江能瞞得如此嚴實。
「再去找,我就不信他有障眼術!」他沖手下吼。這時,秘書進來說,有個叫**的求見。童百山眼一亮:「人呢,快帶他進來。」
**三十多歲,留著小鬍子,穿著名牌T恤,看上去精神極了。打過招呼,**說:「上次你托我打聽的人,總算打聽到了,他沒消失,也沒讓啥人帶走,你猜怎麼著?」**說著把目光對住童百山。
童百山哪還有猜的閑心,一擺手道:「你快說,眼下催債的多,我哪有閑功夫猜。」
「怎麼,你又欠債了?」
「陳年老賬,還不完。」說著,目光猴急地盯住**。
**也不賣關子,壓低聲音道:「他就關在本市,鄉巴佬度假村,你我都讓他們耍了。」
「啥?」童百山罵了句髒話,扔給**一支煙,看得出,這個消息越發破壞了他的心情。
「是想讓他出來還是……?」**點上煙,問。
「算了,眼下顧不上他,就讓他多活幾天。這麼著吧,你再幫我個忙,打聽一下老九的下落。」
「老九?」**露出一臉不解。童百山只好說出范大杆子這個名。一聽范大杆子,**馬上搖頭:「童老闆你別開玩笑,這事我可做不了,就打聽姓潘的,你猜我費了多大功夫?知道嗎,帶他走的不是三河這條線上的,是馬其鳴的老家人,南平。」
童百山顧不上聽這些,他的心思已完全集中在范大杆子身上。見**還在搖頭,轉身從抽屜里拿出一沓錢,硬撐出一副笑:「**,就當幫我老童一把,我手下這些飯桶,除了吃我的喝我的,要緊處一點用場派不上,你還是再費點神吧。相信有你**出面,沒玩不轉的。」說著,將錢遞到**手上。**也不推辭,順手塞進包里:「好吧,我試試看,不過你別抱太大指望,姓范的犯的是掉頭的事,打聽他不容易。」
「知道,知道。」童百山接連打哈哈,但心裡卻有了底,只要姓胡的收了錢,就不會不給他個交待。
**起身告辭,童百山順勢說:「上次你說那事,快成了,下次常委會研究,你就等好消息吧。」
**一臉笑,愉快地走了。
送走**,童百山長長舒口氣,躺在沙發上,剛想放鬆一陣兒,副總老黑敲門進來說袁小安要過來,現在就在路上。「他來做什麼?」「沒說,可能知道四哥的事了吧。」副總老黑說。「他從哪兒知道,你跟他說的?」童百山猛地起身,瞪住副總老黑。「沒,沒,這次我真沒說……」副總老黑嚇得往後縮。「你要是再敢亂說,我割掉你的舌頭,你信不信?」童百山的目光像是要活吞了老黑,副總老黑嚇得氣都不敢喘。
「你去打發他,就說我不在。」副總老黑剛要溜,童百山又喝住他。「對了,上次要你打點小侯的事,馬上停下來,沒我的話,以後少跟條子們來往,眼下亂,你我都得留點神。」
副總老黑一走,童百山的心又煩亂起來,袁小安這次來,也是為了范大杆子,但他不是為人,是為貨。范大杆子出事時吞了他一批貨,這貨老大好像不知道,是袁小安從別的道上進的,沒想讓范大杆子給吞了。袁小安咽不下這氣,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值他袁小安半條命。再者,怕老大聞到風聲,要掉他的命。
瘟神們全沖他而來,童百山真是不知該如何招架。
吳水縣內,「9·15」大案正在加緊偵破,此案已引起省廳高度重視,省廳要求限期破案,迅速緝拿劫匪。李春江已兩天沒合眼了,案情已有點眉目,但劫匪至今還沒消息。
據初步偵查,這很可能是一起有預謀有計劃的搶劫案。一則,劫匪之所以選擇在汽車站儲蓄所做案,一定是知道那一天上午將有一筆巨款進入該儲蓄所,否則劫匪絕不會冒這麼大險,去搶一個在吳水根本排不上名的小儲蓄所。其二,案發時間跟個體老闆茂世才打款的時間只差幾分鐘,當時茂世才剛剛離開儲蓄所,錢還堆在桌柜上,沒來得及封存。可以斷定,劫匪一定知道茂世才存款的準確時間。第三,劫匪進去便鳴槍,不符合常規。大多搶劫案劫匪都是先控制場面,不到迫不得已時絕少開槍。第四,另一名死者年僅十八歲的儲蓄員小秋是在劫匪完全得手打算離開時開槍打死的,這一點,趴在地下的儲戶老耿正好看了個清,他再三說:「人都要走了,又轉過頭開槍,這幫狗日的,真是太沒人性。」從以上幾點分析,儲蓄所主任王通達和個體老闆茂世才都有重大嫌疑,不能排除里通外合的可能。
涉及本案的重大疑團還有兩點,一是槍從何來,現場留下的子彈是六四式手槍的,據儲戶老耿說,進來的兩個劫匪都拿著槍,都開了。兩把六四式手槍,決非一般人能弄到。再就是車,當時現場混亂,沒有人能記下車號,只看到是一輛越野三菱。
李春江已向吳水警方下令,同時跟全省各縣市公安局求助,先從車查起,看有沒有三菱車被劫或被盜。槍支的線索,也正在查找。
次日中午,李春江接到追捕者的消息,說是在離吳水四十公里的地方發現遺棄的三菱越野車,車子飛進山崖,摔成一堆廢鐵。
「有沒有發現死屍?」李春江緊問。
「沒有,現場找不到別的線索,劫匪很可能朝青海方向逃了。」
電話那邊緊跟著說:「車子摔下去的地方,正是吳水跟青海的交界處,一座尚未開發的風景區,人跡罕至,四周是茫茫的山野和密密的灌木。」
沒想到劫匪會跑上那條山道。
「馬上發動當地牧民,沿山搜索。」那邊剛說了聲是,李春江緊跟著補充,「一定要注意安全,告訴大家,劫匪手裡有槍。」
隔了不到半小時,跟三河毗鄰的昌市傳來消息,三天前昌市發生過一起劫車案,兩名歹徒打傷車主,搶走一輛三菱。車主當時是去沙漠打獵,被打昏后扔在了窟井裡,今天才得救。
既然車是在昌市搶的,兇手很可能就是昌市人。李春江請求昌市公安協助,看能不能查到更多線索。
對王通達和茂世才的調查也在加緊。王通達三十二歲,吳水人,大學畢業,是銀行的業務骨幹,去年受命開辦這家儲蓄所,銀行上下對他反映很好。王通達本人也對這次突發事件深表震驚,對不幸遇難的兩位同事更是萬分哀痛。調查當中,他時不時淚流滿面,哭得說不出話。但是在對死者寧秀蘭的丈夫調查時,他無意中說了一句話,半個月前寧秀蘭曾跟他悄悄說,她怎麼看著王主任跟小秋不對勁?當時他還罵寧秀蘭多嘴,人家小秋才十八,剛從學校出來,少給人家亂說。
這話引起李春江警覺,他本來就對王通達心存疑惑,莫非……當下他便命令,馬上對王通達的妻子展開調查。誰知王通達的妻子矢口否認,堅決不承認跟丈夫有感情問題,一再強調,他們很恩愛,丈夫絕不可能做背叛她的事。
王通達妻子的表現讓李春江心裡有了底,感情這東西,越是強調,越是有問題。身為人夫的李春江深深懂得,真正的恩愛是不用強調的,它融在夫妻的血脈中,融在點點滴滴中。
「秘密就在她嘴裡,掏也要掏出來!」李春江的把握越來越大。
接著調查,發現王通達跟茂世才關係很密。茂世才是吳水批發市場的服裝大戶,每天發貨量能抵過其他個體老闆的三倍還多。茂世才做這門生意,得到過王通達不少支持,有資金上的,也有其他方面的。茂世才常常拉王通達去喝酒,偶爾也送時裝給王通達。有個體戶認出,死者小秋身上穿的,正是茂世才前些日子發的貨。
幾點聯繫起來,案情似乎越來越明晰。
就在李春江為找到突破點暗自興奮的時候,一個電話突然打到他手機上,說有人要夜襲紅磨坊。
打電話的正是老曾安排進去的內線。
李春江擔心的事終於發生。當他接到吳達功電話,得悉吳水發生特大搶劫案時,心裡曾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對方故意製造事端,想調開他,然後在另一個地方下手?這個念頭只是閃了一下,很快就被眼前發生的血案沖走了。這些日子,因為搶劫案,他差點就把那件事給忘了,此時,他的心又猛地飛到了紅磨坊。
紅磨坊曾經是一家很火的歌廳,在三河繁華的十字地帶,後來因發生殺人案,被警方強行關停。案子至今沒結,所以那地方一直掌握在警方手中。范大杆子落網后,到底關在哪兒,李春江跟秦默曾經有過激烈的爭吵,秦默堅持要將范大杆子收監,說這麼重要的犯人,關在外面擔不起責任。李春江堅決不同意,他怕舊事重演,幾個看守所都被對方滲透得搞不清誰是警察誰是嫌犯,一旦消息泄露,有人要打范大杆子的主意,看守所裡面反而更容易。就這麼著,他不顧秦默的再三警告,硬是做主將范大杆子關在紅磨坊。
無論工作做得多麼細,對方還是找到了這個地方。
怎麼辦?眼下自己肯定回不去,擅自離開重案現場就是贖職,再說,就是趕回去怕也來不及,而且對方既然打算行動,就一定會牢牢盯著他,怕是車子還上不了路,就會遇到意外。
李春江急得心都要跳出來。要是范大杆子出事,可就前功盡棄了。怎麼辦?
忽地,他想起了秦默,是啊,咋把他給忘了,他也不能太閑著。這麼想著,他迅速掏出手機,是一部新辦的手機,除了那個內線,還沒人知道這個號。電話通了,秦默正好在,李春江只幾句話,就將事情的緊迫性說給了秦默,要他立即帶上老陳,搶在天黑前將范大杆子轉移。
「往哪兒轉移?」秦默問。
「我現在沒地方,你自己決定。」李春江說。
「還是收監吧?」秦默再次提醒,「出了事兒可不好擔。」
「聽著,」李春江忽地就來了氣,沖秦默吼,「就是關在你家也不能收監,凡是有警察的地方,我現在都不相信,人要有個閃失,我不會饒過你!」
說完,猛地將手機關了。
一個公安局長,居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同伴,這是多麼的可悲啊!
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幾次的教訓告訴李春江,里通外合的,正是他這些同伴!
李春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4
當夜撲空后,小四兒大發雷霆,指住童百山鼻子罵:「人呢,你不是說消息絕對可靠嗎?怎麼去了是鐵將軍把門,一個鬼影子都不見?」
童百山抱住頭,心裡的火遠比小四兒大。消息絕不會有假,老九就關在裡面,至於為什麼撲空,他也納悶得要死。
「說啊,啞巴了?」小四兒還在吼。
「是不是……走漏了消息?」童百山有點吃不準,但除了這種可能,還能有什麼解釋?
「走漏?你是說我這邊漏了消息?」小四兒啪地摔了杯子,兇惡地瞪住童百山。童百山趕忙道:「我不是那意思,不過四哥,人確確實實在裡面啊!」
「你還在狡辯,拿假消息耍我,是不是想讓條子將我們一網打盡?」
童百山撲通軟倒在沙發上,這罪名,擔待不起啊。
「四哥,一定是他們搶在前面將人轉走了。那個李春江你不是沒打過交道,狠著吶。」
「夠了!」小四兒猛地一拍桌子,恨恨道,「李春江困在吳水,一步也沒離開,你往他身上推,也未免太小瞧我小四兒了吧。」
童百山啞巴了。他居然把這事給忘了,可見這陣子他腦子有多亂。
小四兒余怒未消,厲聲道:「我限你三天時間,如果再找不到老九,你自己去跟老大說!」說完,示意了一下鐵手,鐵手凶煞一般走過來,陰森森道:「走吧,童老闆。」
一回到辦公室,童百山就像獅子一般跳起來,不大功夫,叫**的一頭大汗跑進來,一看童百山的樣,知道大事不好,趕忙說:「童老闆,一定是他們那邊出了問題,我已查清,人是天黑前一小時轉走的……」
童百山惱羞成怒地盯住**:「姓胡的,你還有啥謊沒編完?」
叫**的一陣抖。在道上,謊報消息是要遭滅頂之災的,一條假消息付出的絕不是一條人命的代價。但是他很快坦然下來,鎮定了一下情緒,理直氣壯道:「童老闆,我胡某人做事從來不給別人挖坑,你要是信不過可以去查,但你這麼對我,就有點不夠意思。」
童百山也是讓小四兒氣昏了頭,聽姓胡的這麼一說,知道自己過分了,沉吟了一會,像是自找台階地說:「算了,你我現在都是有口說不清,要緊的還是找人,找不到老九,說什麼也是閑的。」
「上哪找?好好的機會讓他們放走,卻要賴在我們頭上。他們知不知道,眼下打聽一個人有多難!」叫**的也是一肚子牢騷,打聽紅磨坊,他把看家本事都使了出來,這一次,怕是再也不會讓他聞到半絲兒氣息。
童百山忽然記起什麼,問**:「李春江不在三河,他們怎麼會行動那麼快?」
**敗興至極地說:「別忘了,還有個秦默。」
「秦默!」童百山咬牙切齒,半天後吐血般吐出這個名字。
人的確是秦默帶走的。昨天下午,秦默接到電話,立刻叫上老陳,驅車直奔紅磨坊。負責看押范大杆子的是重案二組的隊員,隊長老徐是老陳的老搭檔,也是秦默提起來的中層領導。幾個人一碰頭,很快將范大杆子從看押室帶出來,押上臨時借來的一輛三菱。上了車,秦默猶豫不決地問:「人是帶出來了,下一步關哪兒?」老陳把著方向盤,二話沒說,就將車子駛向子蘭山,快要上山道的時候,突然一個拐彎,朝另一個方向開去。
秦默仍不放心,訥訥道:「關那兒放心不?」
老陳說:「只剩這一個地兒了,再要是不放心,就得讓他蹲看守所。」
一直等到半夜,確信秦默和老陳將范大杆子安全轉移,李春江懸著的心才款款放下。他要求老陳,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能離開范大杆子。同時他責成老徐,儘快查清哪兒出了問題,對方是怎麼打聽到紅磨坊的。
老徐猶豫了一下說:「李局,我懷疑二組也讓他們滲透了。」
李春江說:「不管是不是滲透,一定要找出這個人。」
九月的三河一點看不出有什麼疑常,街景還是那麼的火熱,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季小菲穿梭在人流里,步子邁得輕巧明快。
季小菲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季小菲了,她是省城法制報駐三河站的記者,兩天前她又被聘為三河日報特約記者。這些都要歸功於馬其鳴。秦默復出不久,她女兒秦嶺便說服那個老同學,破例將季小菲通知到省城去考試,經過一連串的筆試、口試還有面試,季小菲終於通過報社的考核,當上了見習記者。馬其鳴又親自到報社,做了一番遊說,將季小菲調到三河,做駐站記者。
季小菲沒讓馬共鳴失望,接連寫了幾篇大稿,有一篇關於吳水公安跋涉千里解救被拐婦女的報道還上了法制報頭版,贏得很大反響。眼下,季小菲正在跟蹤報道吳水「9·15」特大搶劫案偵破情況。她匆匆返回三河,是接到馬其鳴電話,又有新的任務。
其實,季小菲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記者,到三河任駐站記者后,馬其鳴暗中交給她一項任務,讓她利用記者的便利身份,參與調查三河公安內部的黑幕,尤其是百山集團跟三河公安之間的聯繫。這也是馬其鳴的一步棋,讓一個有正義感的記者去調查童百山跟三河公安之間的種種傳聞,一則對季小菲是一次考驗,讓她在大風大浪中得到鍛煉;二則,也能在錯綜複雜的形勢下另闢蹊徑,儘快揭開事件真相。當然,馬其鳴跟季小菲約法三章,一是一定要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開展工作,二是所有調查材料不得向外傳播,更不能向報社透露,三是接受李春江領導,要跟李春江的調查保持同步。
對調查童百山,季小菲信心十足。她心中早已燃著一股火焰,一想童小牛對她的脅迫與欺凌,恨不得鑽入童家父子的心臟,看看他們的心到底有多黑,這些年干下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另則,她從父親半是憂怨半是無奈的目光里隱隱感覺到,父親跟童百山之間一定有什麼宿怨。父親跟童百山過去在一個廠子干過,又住在一條巷子里,按說這樣的關係,童家沒道理對他們這麼狠,就算童百山發跡了,成了人物,也沒必要對過去的工友用這種下三爛手段。這裡面一定有隱情,尤其父親,只要一提童百山,彷彿骨頭都在恨顫,父親眼裡每次燃燒的不只是恨,隱隱的,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怕。是什麼讓父親在財大氣粗的童百山面前挺不起腰呢?季小菲下決心要搞清楚。
季小菲現在已經掌握了一些材料,百山集團董事長童百山的確有獄中撈人的犯罪事實,已經有人願意站出來作證。而且季小菲還摸到一條重大線索,當年震驚三河的三監暴力越獄案,很可能是一起假案,被擊斃的王龍娃等三名罪犯,很有可能是受人操縱。這起案件的背後就站著童百山和吳達功,策劃和發動這起越獄事件,竟是為了一個叫七星的重刑犯。
這一點跟李春江掌握的情況非常接近,如果真相真是如此,那麼就此一項,足可以治童百山死罪。
季小菲悄悄將材料交到馬其鳴手上,接下來她要做的事還很多,按馬其鳴的話說,這是一場公安跟公安的堅決鬥爭,沒有鐵的事實,這驚天冤案是翻不了的。
她必須拿到更多的證據,好在記者這行當,有不少有利條件,有時調查起來甚至比李春江他們還更容易接近真相。
九月的陽光照在她年輕的臉上,彷彿愛情在燃燒著。一想愛情,季小菲緋紅的臉越發妖嬈,步子也突然變得像山雀一般。是的,愛情,在這個灼人熱浪席捲三河的夏天,季小菲的愛情終於降臨了。
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會這麼快愛上田文理。或許,愛情的種子早就埋在心底,一等烏雲散開,陽光照耀到心田,那棵苗便撲撲地瘋長。
她笑了,走在陽光明媚的街上,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外號,季五塊。
馬其鳴等在辦公室里,看到她,笑著起身,說:「辛苦了。」季小菲說:「比起李局他們,我哪算辛苦。」四下一瞅,不見秘書小田的影,心想,一準兒又在鄉巴佬。馬其鳴為她打開一罐飲料,季小菲猛喝一口,一股清涼順心而下,宜人極了。簡單問了點兒吳水的事,馬其鳴便鄭重給她交待起任務來。
馬其鳴要季小菲設法接近一個叫胡權禮的警察,最近有人跟他打招呼,想把胡權禮補充進公安局的班子,馬其鳴對此人一點也不了解,但他無意中聽說,胡權禮跟童百山關係密切,姓童的正在為他四處遊說。馬其鳴想讓季小菲摸摸此人跟童百山的關係。
季小菲腦海里一閃,很快閃出一張臉來。她說:「胡權禮正是全國公安系統的勞模,去年還立過二等功,當時我還採訪過他。」
「好,你就再去採訪他,記住了,此人求官心切,你要投其所好,拉近跟他的距離。」
季小菲會心地一笑,這一笑,有太多的感激在裡面。儘管馬其鳴交付給她的是一項艱巨而又充滿危險的任務,但能得到馬其鳴的信任和厚愛,她年輕的心還是充滿了自豪。
季小菲起身告辭,馬其鳴忽然說:「別光顧了工作,有空多跟小田談談心,小田不善言辭,心裡可是有你的。」
季小菲驀地臉紅,一團羞澀飛出來,頭一低走了。
馬其鳴自己卻笑不出來。跟他打招呼的不是別人,正是袁波書記。最近一段日子,袁波書記很是反常,特別是在跟孫吉海副書記的關係上,顯得十分被動,常常是無條件地做著讓步。一把手讓二把手脅迫,這在政治圈子裡近乎怪談,而且會直接導致工作的無序狀態。馬其鳴曾委婉地提醒過袁波,袁波書記很是傷感地嘆了口氣說:「其鳴,有些事,你看到的不見得就是真相,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三河的空氣不正常。複雜啊,其鳴,我是無能為力了,我已向省委提出請求,年底就要退下來,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三河不是某個人的天下,它是二百多萬人的三河,亂是亂不倒的。」
從袁波書記的話里,馬其鳴感覺到一種蒼涼,一種悲憫,一種深深的無奈和徹骨的不甘心。他甚至懷疑,關於袁波書記侄子的傳聞是不是一種政治訛詐?或者,是有人暗中操縱,以此為武器脅迫袁波?
馬其鳴知道,袁波書記沒有孩子,自小收養了侄子袁小安,他在小安身上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可惜也沒逃得過子不爭氣的宿命。
袁波書記是三天前跟他談起胡權禮的,這有點出乎意料。自從馬其鳴在常委會上頂住李春江的調動,關於人事方面的事,袁波書記便很少跟他透露。馬其鳴那點兒消息,也多來自於小道傳聞。沒想袁波書記主動找他,將胡權禮的事說了出來。
「這人政治上很不可靠,是個鑽營家,要是把他放到重要崗位上,還不知要惹出什麼事。」袁波書記開口便道。
馬其鳴這才知道,關於胡權禮的提升,組織部門已向袁波書記提了多次,袁波書記都以眼下工作緊張,暫不考慮人事變動為由拒絕回去,但是有人還是不甘心,已經通過更高一層向袁波書記施壓了。
「要不就向社會公示,走群眾路線?」馬其鳴想到一個曲線救援辦法。袁波書記很快搖頭:「這正中了他們的計,你以為群眾的眼睛真是雪亮的?」
馬其鳴頹然一笑,有時候,群眾還真是能看走眼。
「這麼著吧,畢竟是你分管,你做些了解,拿出你的意見來。」
等馬其鳴真要了解時,才發現正常渠道早已讓他們疏通,反饋上來的是眾口一詞的支持。馬其鳴這才決定劍走偏鋒,因為他感覺到,操縱這一切的不只是童百山。
季小菲回到家,父親上班還沒回來。
父親的小店被迫關了后,童百山曾假惺惺地派人來通知父親去上班,說是到他三叔手下當個幫工,每月發一千塊工資。父親堅決搖頭,寧可街上蹬三輪也不到百山集團去。說來也巧,就在季小菲從省城考試回來那天,秘書小田跑來給她祝賀,順便說起他有個朋友開家賓館,拖他找位維修工,問老季願不願去。老季這次沒駁小田面子,一口答應去。就這麼著,父親現在做了維修工,每月掙八百塊錢。
母親還是老樣子,病懨懨的,整天躺在床上。母親的病現在只有中藥有療效,十天一療程,中間做些輔助性治療,季小菲家便終日瀰漫著一股中藥味。好在她和父親重新上班后,母親的精神明顯好轉,眼下已能照顧自己。
跟母親打過招呼,季小菲一頭扎進自己房間,開始寫稿。銀行搶劫案又有新突破,她要趕著將採訪到的情況傳到報社。寫了還不到一半,手機響了,一看是吳水的通訊員打來的,剛接通,那邊便聲音緊張地說:「季記,又有猛料,李華偉死了!」
5
季小菲趕到吳水,看守所的大門緊閉,兩位荷槍實彈的警察把在門邊,誰也不讓進。季小菲亮出記者證,沒想警察看也不看,兩眼正視著前方,絲毫不被外面的紛亂所擾。
大門外,聞訊趕來的各路記者還有圍觀群眾聚在一起,吵嚷聲響成一片。人們七嘴八舌,爭相議論李華偉的死。不遠處,李華偉的妻子在華欣公司職工的攙扶下,長一聲短一聲發出哭嚎,有人舉著攝像機,抓拍自認為有價值的鏡頭。季小菲急於想得到最前沿的新聞,嘗試著給李春江打電話,沒想連撥幾遍都是關機。
夜幕悄悄地降臨。
李春江這邊,情勢顯得更為緊張。
李華偉是在搶劫案發生后的第二天被關進看守所的。收監之前李春江再三強調,一定要跟別的疑犯隔離開,而且要抽調最得力的獄警嚴加看守。沒想到,不測還是發生了。下午四時二十分,李春江突然接到報告,說李華偉死了,死在審訊室里。
「什麼?」李春江馬上停下手頭的工作,叫來吳水公安局長。沒想吳水公安局長極力掩蓋,拒不將李華偉死亡的事實說出來,直到李春江拍了桌子,吳水公安局長才吞吞吐吐說:「李華偉死亡的時間是下午三時十六分,送往醫院搶救無效,停止了呼吸。」
「怎麼死的?」李春江問。
吳水公安局長支吾半天,說還不知道詳情,要等看守所的報告送上來才能回答。
「報告?」李春江驚訝地瞪著這個辦起案來不急不躁,說起黃段子卻一個接著一個,不講到噴飯不甘休的縣局局長:「人都死了一個多小時,你這個當局長的還不到現場,坐這裡等報告?」
「我這不是辦案嗎?」吳水公安局長有點強詞奪理。
李春江顧不上發火,立刻趕往看守所。
李華偉的屍體已被挪到其他地方,死亡現場審訊室也明顯讓人動過了。屋子裡幾乎一塵不染,連空氣都是透明的。負責審訊的兩名警員呆若木雞,傻傻地坐在凳子上,看見李春江進去都不知道起立。
李春江掃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八九分。負責此案的吳水刑警隊隊長康永勝彙報說,下午一上班,他安排陳浩和白禮對李華偉進行審訊,沒想剛審到一半,陳浩慌慌張張跑來說李華偉不行了,像是要斷氣。等他趕去時,李華偉栽倒在地上,雙手死命地捂住胸口,樣子很痛苦。他馬上叫來獄醫,一檢查,說情況很危險,人怕是不行了。結果剛送到醫院,還沒來及搶救,便停上了呼吸。
康永勝還在說,李春江打斷他:「審訊中有沒有過激行為?」
「這點我還說不上,事情太突然,還沒來得及調查。」康永勝跟吳水公安局長一個口氣。李春江暗一思忖,沒多說什麼,只是責成吳水方面立即成立專案組,對李華偉的死因展開調查。
晚上十點,吳水公安局長彙報說:「死因查清了,是白禮刑訊逼供,致人死亡。」
「什麼?」
李春江感到突兀,要說刑訊逼供,不是沒有可能,這在公安內部也是公開的秘密,對一些頑冥不化氣焰囂張的疑犯,個別警察偶爾會採取一些過激手段,但因此而惹出人命的事絕少發生。警察們還沒傻到拿自己的性命或前程開這種玩笑,當然失手的可能也有。正這麼想著,他懷裡那部手機發出一聲信號,李春江知道有簡訊了,借故走進洗手間,掏出一看,果然是老曾安排進去的內線發來的,上面有一行字:死者跟童有關。
果然不出所料!李春江強壓住震驚,出來說:「這麼快定結論不大合適,你們還是細查一番,必要的時候,可以讓市局的同志介入。」
吳水公安局長臉色一變,沒說啥,默無聲息地走了。
李春江迅速將情況向馬其鳴做了彙報。馬其鳴在電話里沉吟許久才說:「接下來,很有可能就是李欣然。」
馬其鳴的判斷沒錯,就在當天晚上,關押李欣然的地方突然起火,現場一片混亂,幸虧李鈺得知李華偉突然死亡后搶先趕到那裡,火災發生時,李鈺已秘密將李華欣轉移。而負責李欣然案子的反貪局副局長成名傑下午竟然醉了酒,大火燃起時他還在睡大覺,是消防人員將他從火海中救出的。
兩起意外聯繫到一起,事情的真相便再清楚不過。吳水公安局長這才怕了,據實彙報,刑訊逼供的結論是康隊做出的,而且有人跟他打招呼,就按康隊說的辦。
李春江並沒追問誰打的招呼,眼下問這個就有點愚蠢,好在吳水公安局長有了明確的態度,這比什麼都強。他安慰似地拍拍這位同仁的肩,命令立即對康永勝、陳浩、白禮進行隔離審查,直到查清事件真相。
小四兒又一次沖童百山發火。
大火燒起來時,小四兒露出難得的興奮,甚至有些按捺不住,急著跟老大報喜,說交待的事兒都做好了。老大帶著欣賞的口吻說:「老四,辛苦了,大哥等著給你接風。」放下電話沒多久,吳水這邊驚然失措說,李欣然跑了,火海里進去的兩個人找不到他的影子。小四兒大驚失色,沙啞著聲音吼:「給我翻,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做掉。」再等,消息就令他沮喪得要死,樓上的角角落落都搜遍了,就是沒有李欣然的影子。
「人呢,我問你人呢?」
這一次,童百山腰杆子不那麼軟了。望一眼小四兒,口氣不敬地說:「四哥,出了岔子不能老怪我,消息給了你,是你硬要堅持讓你的人干,我這邊可是很安全地讓李華偉走了。」
小四兒結了舌,沒想童百山會反咬他。是的,童百山剛開始要自己做,說人已混了進去。小四兒不放心,比起李華偉,他老子李欣然更該消失,小四兒一想起跟他的前前後後,想起被他折磨得差點死掉的劉玉英,就恨不得親手宰了他。他斷然否決了童百山,要他立刻將混進去的人撤出來,隨後他下了一道死命令,要讓李欣然葬身火海,一根頭髮也不許留在這世上。
沒想……
小四兒中止跟童百山的爭吵,眼下他必須找到李欣然,這一次,他發誓要親手做,做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狠。他微笑著打發走童百山,心裡卻給童家父子牢牢記下一筆。
調查很快有了消息,據陳浩講,這天審訊時的確動過手,李華偉太張狂,不動手他不把你當人看,迄今為止,他交待出的那點東西都是動手后才說的,這小子像是故意跟警察較勁。當時陳浩做筆錄,白禮負責審訊。李華偉好像比平時還要興奮,白禮剛問了一句,他便罵:「姓白的,你算什麼玩意,當初要不是老爺子,你能穿上這身皮?」這話把白禮的氣抖上來了,二話沒說,就沖李華偉一個嘴巴。李華偉吐口唾沫:「打得好,姓白的,老子出去,第一個扒了你這身皮。」再審,李華偉便咬著牙齒,目光像狼一樣盯著白禮。沒辦法,白禮就讓他蹲凳子,凳子是長條凳,一頭白禮抬著,警察內部管這叫找平衡,凳子忽斜忽平,上面的人像踩在了鋼絲繩上,手又銬著,稍不留神就會重重摔下來。
李華偉摔了三次,每次都很重。第四次摔下時,突然抽搐起來,雙手死死捂住胸口,說他難受,吸不上氣,跟白禮要水喝。白禮端著水杯,說你交待一句我給你喝一口。李華偉掙扎了幾下,想說什麼,突然一頭栽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白禮呈述的經過也是一樣,他在交待自己的問題時,還是不忘詛咒李華偉,說這種人早該死,死一萬遍也不過分。
經調查,白禮畢業於武警指揮學校,後來在武警某部服役,四年前轉業到地方,一直沒單位要。後來是李欣然說話,才將他分到公安局。此人脾氣有點怪,不愛跟人交流,平時不是看書就是一個人琢磨圍棋,他的棋下得不錯,在吳水公安局堪稱無敵手。對工作也兢兢業業,從不抱怨。
看完所有筆錄,李春江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一個人不會這麼經不起折騰,尤其李華偉這樣的角色。聯想到白禮的態度,暗想白禮不大會是童百山的人。他跟吳水公安局長交待,必須等屍體解剖結果出來再做決定。吳水公安局長一臉難色,李華偉的妻子堅決不同意做解剖,她已請好律師,準備上告。
「告狀可以,但原則不能丟,你們再做做工作,實在不通,依照法律程序進行。」
吳水公安局長跟后又說:「有人拿這事做文章,現在外面吵嚷得很兇,幹警們思想波動很大。」
李春江正色道:「你這是自己先亂,如果是你們的責任,你們誰也逃脫不了,但必須先查清事實。至於外面怎麼說,我們擋不住,也沒時間去考慮。」
李春江這話說得有點過早,就在吳水方面耐心跟李華偉妻子做工作的時候,省城一家媒體突然以醒目標題爆出驚聞:吳水公安刑訊逼供,濫用私刑致死人命。報道一出,輿論嘩然,方方面面的壓力同時向吳水撲來。
李春江沒料想對方會來這一手,一時有些難以招架。加之省廳又每天督察銀行搶劫案的偵破,使他難以從容應對。這時他想起老朋友鄭源,這個時候,也只有老朋友鄭源能替他化解危機。
經過兩天緊張的籌措,吳水縣委、縣**召開新聞發布會,會上,吳水縣長嚮應邀前來的各路記者簡單通報了銀行搶劫案的偵破情況,並就李華偉死亡一案回答了記者提問。鄭源代表縣委、縣**就個別新聞媒體無視黨的新聞紀律和有關刑事案件採訪報道的法律程序,在案情尚在調查取證階段捕風捉影,製造與事實嚴重不符的虛假新聞,誤導廣大讀者,給偵破工作帶來嚴重干擾提出嚴正警告,要求該新聞媒體立即停止不實報道,並就造成的相關後果承擔法律責任。
會上,季小菲作為記者代表發了言,呼籲同行嚴守新聞紀律和社會公德,與虛假新聞展開鬥爭。
很快,由省廳派來的專家對李華偉的屍體進行解剖,解剖結果令所有人大吃一驚,李華偉中了一種叫斷腸草的毒。
斷腸草是吳水民間的叫法,此草葉小莖長,花朵十分艷麗。生長在吳水跟青海毗鄰的高原地帶,其莖和根都含有劇毒,尤其根部,細長若野參,聞之無味,但若誤食,會讓人腸痛如絞,呼吸艱難,最後憋悶而死。
從體內殘留物分析,李華偉食進的是經過加工的斷腸草根,比野生的毒性強三十多倍,未加工的斷腸草誤食后毒性發作大約需要六到十小時,經過加工後會提前三到四小時。照此時間推算,毒草正好是混進午餐讓李華偉吃下的。
李華偉收監后,為確保安全,一日三餐跟別的疑犯是分開的,由專門的廚師為他做。這一點,李春江特彆強調過。
吳水公安局馬上對廚師採取了措施。
一聽李華偉是中毒身亡,廚師堅決搖頭。
據廚師交待,李華偉的飯一直是他做的,廚房及廚具也是分開的,蔬菜等一應物品也由他一人採購。平日進入廚房的,只有專案組的三個人,康隊、陳浩和白禮。李華偉死後,廚師也暗暗懷疑過,將那天中午剩的菜悄悄拿回家,餵了自家的狗,但狗卻好好的。
這就怪了。李春江跟專案組的同志再三分析,確信廚師沒有投毒的可能,此人是老公安,對工作盡職盡責,關進看守所的重大疑犯飯菜都由他做,從來沒出過問題。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一定是有人在送飯途中做了手腳。那天送飯的是陳浩。在對陳浩的再次審查中,陳浩終於說,那天他剛把飯菜端到監室門口,康隊過來說,值班室有他電話,讓他去接,說著便接過飯菜。等他接完電話,李華偉已經吃完了。
「你為什麼不早說?」
「康隊……康隊他交待過,啥也別說,就往白禮身上推。」
夜已經很深了,李春江一點睡意也沒有。連日來夜以繼日的奮戰並不讓他感到累,只是心裡那份愧疚越來越深,那份牽挂越來越強烈。
一個小時前,他跟葉子荷通了電話,葉子荷聽上去精神還不錯,比前兩天要好,她說:「春江你啥時才能回來,我實在不想在醫院住了,我想回家。」李春江趕忙勸:「子荷你要聽話,乖乖住著,哪兒也不能亂跑。」人真是奇怪,醫院裡住了這麼長時間,葉子荷越來越像孩子,得讓李春江拿哄小孩的話哄她。李春江臉上裝著笑,心裡卻怕得不得了,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從心理學的角度講,葉子荷的內心世界還有感知力正在一步步倒退,病魔已將她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封閉,越來越充滿恐懼,只有聽到這些話,她才能感到安全,這類似於孩童。
但是,李春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依靠這些稚嫩的語言,給她一份安慰,一份鎮定。隔著這麼近,卻不能天天看上她一眼。一想這些,李春江就覺欠她的永遠也還不清了。
兩個人在電話里談起了朵朵。朵朵因為錄取的學院不如意,做了放棄,準備到高三補習。李春江對女兒的選擇一向是支持的,況且夫妻倆都認為,朵朵應該上一所名校,將來才有大出息,只是家裡這種境況對女兒影響太大;朵朵儘管嘴上不說,但能看得出,孩子的變化一天比一天明顯。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撒嬌那樣動不動使性子,而是像個大人似的,默默擔起了對這個家的責任。
葉子荷告訴李春江,女兒送了她一件禮物,很珍貴。李春江問是什麼,葉子荷不說,讓他猜。李春江連猜幾遍,都沒猜中。忽然,他想起了女兒省城幫她媽媽選假髮的情景,他一下懂了,女兒定是送給她媽媽一件極特殊的禮物。當下,淚水便像瘋狂的雨點,模糊了他的雙眼……
躺在床上,李春江的內心泛過一浪接一浪的痛,無法承受的煎熬折磨著他,他恨不得立刻起身,奔到葉子荷病床前。折騰他的,還有一件事,葉子荷在電話里說,桃子好像遇了什麼事,人跟以前整個不像了,無精打彩不說,神思也恍恍惚惚的,今天來看她,竟連著兩次失手打翻了杯子。
隱隱的,李春江也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在銀行案發生之前,大約兩三天吧,李春江因為騰不開身,要桃子陪朵朵去買件衣服,要在以往,桃子絕不會推託,巴不得給她這麼個機會,讓她過一次媽媽的癮。可那天,桃子居然口氣敗壞地說:「我沒功夫,不就買件衣服嗎,哪天買不行?」
當時他沒多想,晚上見到鄭源,忽然想起這事,就問:「你倆怎麼了,不會吵架了吧?」
你猜鄭源怎麼說?「能吵架倒好,她現在是見著我就躲,神神秘秘的,就跟真有外遇一樣。」
這話擱李春江心裡好一陣子了,最後也沒琢磨出個道道。當然,他不會傻到去想外遇,可是桃子的表現真是離奇,有什麼事能把一個開朗明快的女人變得暴躁怪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