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放心睡吧
穆府宅中的偏院里,一個眉發英武、鬢角橫飛的少年郎正抱著手地靠在廊柱上,他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目間甚至還有一絲稚氣未脫的氣息。少年十分不客氣地踢著房門,隔著門大聲問一句:「喂,好了沒有呀?」
房門砰的一下拉開,馮九臉色帶著鐵青,對少年郎道:「單潛,公子昨晚忙了一夜,現在午睡剛醒,你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單潛卻絲毫沒有被這句指責嚇到,只故意更加大聲說道:「他還知道睡覺啊,我還真當他覺得自己身子是鐵打的,上刀山下火海都毫髮無傷呢。」
「馮九,讓單潛進來吧。」
門內傳來清清淡淡的一聲傳召,單潛沖著馮九得意洋洋地一笑,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甫一開門,一股濃烈的藥味便撲面而來,屋裡暖意洋洋,爐火燒得極旺,可知這屋子的主人生性畏寒。單潛拿手揮了揮,咳嗽兩聲道:「呼~你這屋子,烏煙瘴氣的。」
晏銘一襲白袍,墨發綁於身後,見他來了只是他簡單道:「坐吧。」
單潛把外袍脫下,坐在案前的軟墊上,接過晏銘給他倒好的茶,朝著周圍環視一番,不屑道:「那個穆老頭兒就把你安排在這個破地方?」
晏銘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只是說道:「信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
單潛放下手裡的茶杯,若無其事地應了一句,隨後一攤手:「這不就聽了你晏大公子的話嗎。信上說不要派人來,你可以出去檢查一下,這院里就我一個人一匹馬,絕對沒有帶其他人手過來。」
聽到他這樣無賴狡辯,晏銘倒也沒有生氣,只是問道:「京都最近還好嗎?」
「喲,晏大公子問我呢?你不是消息靈通,這京都什麼事情能逃得過你的眼睛?」
單潛依舊語氣中帶著挑釁,漸漸卻變得有些賭氣起來:「有什麼好不好的,那幫老傢伙們聽說你走了,那可是一個個開心的滿面紅光笑逐顏開,就差在府門口張燈結綵、放兩掛鞭炮了.。晏大公子膽識驚人,即使久病未愈,被人盯上追殺,不管是東陽還是京都,那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任誰都勸不住。」
「你這次來,丞相大人可有交代給你什麼?」
單潛漸漸平復了心緒,又是一盞茶下肚:「他聽說你在沒被司馬那老賊弄死,高興極了,托我向你問好。」
「別胡鬧,問你話呢。」
晏銘面色依舊溫和,說出的話卻讓單潛縮了縮脖子。單潛只得拖長了音調老實交代道:「倒也沒什麼,我這次來本就不是專程來找你的,是要去塞北軍防部辦些事情。」
「軍防部?」晏銘緩緩重複一遍,道:「最近邊防有異動嗎?」
「只是幾個邊陲部落鬧了些事情,怕他們波及到大梁商貿,所以讓我帶著手符去傳個召。」單潛不以為意,又道:「好在沒有波及東陽,不過既然我知道了,朝中的那些老狐狸未嘗不知道你在這裡。我這次來,在東陽附近安插了些人手,畢竟這裡距京都遙遠,很多時候遠水解不了近渴,你身邊就留馮九一個人,我不放心。」
晏銘點點頭,只道:「多謝。」
「你這臭毛病,又開始跟我生分。」單潛撇撇嘴角:「不過你這次被人追殺,查出來是誰了嗎?」
「那群人追到東陽城便銷聲匿跡了,看身手像是鐵衣衛。」
「鐵衣衛?」
單潛一驚:「我一直以為是司馬氏的人,若當真是鐵衣衛,那……」
「不錯,長公主也出手了。」
「梁雪灧那個老太婆,早就覺得她沒安好心,竟然連東陽這個小地方也要搶?」
晏銘搖搖頭:「東陽雖是個西北小城,但是戰略位置極其重要,是除玉門之外大梁的第二關口,如若能掌握住這一方商戶,以後若要在這裡做些事情、掣肘政敵,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早知道這裡混進了這麼多股勢力,就多給你些人手了。」單潛嘟囔兩句,卻見晏銘道:「現在我安頓在穆海這裡,前幾天又跟城守段從錦打了招呼,他們暫時不敢拿我怎麼樣,不過……」
「不過什麼?」
晏銘沒有回話,眉頭一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
半晌,他站起來對單潛道:「你先歇息片刻,我出去一趟。」
「出去?」單潛一愣,對著晏銘抗議道:「喂,我從東陽馬不停蹄地跑了這麼多天,你就請我喝杯茶就把我打發了?」
回應他的是重重的闔門聲。
單潛一撇嘴,只得無奈地把案上的茶杯又拿了起來:「得,又把我撂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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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漸至,莫小笙半靠在小巷的一個拐角處,單手執刀,額發上滿是汗水,耳朵卻異常靈敏地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這是第三撥人了。
莫小笙幾乎沒有力氣去罵街了,與第一撥人對戰完畢,她本想先去找姝予開些傷葯,但不過須臾,便又有第二波人堵住了她的來路。
她看著那些面露凶色,手握鋼刀的大漢,感覺自己好像把剛剛的經歷又要重複一遍了,一時也不知道是哭是笑。
「奶奶的,我這是又招惹誰了?」
她明白,跟這些人如果要硬碰硬,自己這條小命多半要撂這兒了,於是乾脆耍了幾個花槍,趁這些人不注意便掉頭就跑。
貓捉老鼠般的圍追堵截一番,竟然是不知不覺間到了黃昏。莫小笙只覺得自己手腳發軟,右肩上已經快要沒有知覺了,緩了片刻,她見人聲小了些,乾脆靠在巷子的拐角處保存精力。
夜風極涼,她捂著已經被凍得止住了血的傷口,在空中慢慢吐出一團白氣。但願,二鐵他們明早去家裡找我的時候,能夠發現些異樣吧。
不過下一刻,莫小笙就覺得這個希望太過渺茫也不切合實際。畢竟東陽城的冬夜可不是說著玩兒的,自己若是當真在這呆一宿,估摸著明天二鐵就可以直接給自己收屍了。
要想活著,就必須想辦法逃出去。莫小笙努力醒了醒神,正在遲疑要不要冒險離開,巷子另一端,突然傳來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大爺的,還來?
莫小笙警惕地直起身來,單手握著那柄滿是血跡的鋼刀,乾脆心一橫道:若是當真要死在這裡,也要多拉些墊背的。
聲音越來越近,莫小笙的刀緊緊攥在手中,幾乎下一瞬間便要隔斷來人的脖子。而正在千鈞一髮之際,她突然聽到拐角另一側,一個清淡之餘又帶著些擔憂的聲音幽幽傳來。
「莫老闆,你在嗎?」
……這個人是?
莫小笙一愣,手中將出未出的刀鋒頃刻間剎在了半路上,腦中浮現出一個名字。
晏銘。
他怎麼會在這兒?
是敵是友?
莫小笙一時間不知道是進是退,只能努力從自己已經有些漿糊的腦子中理清一條思路來,卻發現不過片刻,晏銘已經行至自己面前。
他玉立在那裡,一身青白錦袍外面罩著一條褐色的大裘,一雙美的驚人的眸子打量著一身狼狽的自己,臉色好像很不好看。
「晏公子。」
莫小笙努力擠出一個笑來,卻已經有些站立不穩。晏銘幾步走到莫小笙面前,雙手扶住她,動作卻也盡量輕柔,像是害怕弄疼她的傷口。
「撐住,我帶你去看傷。」
他唇中吐出的聲音極輕,帶著一絲喑啞低沉。不知道是不是莫小笙的錯覺,她覺得,晏銘的聲音好像還有一絲顫抖。
莫小笙展出一個釋然的笑,突然就覺得有些放鬆:「看來,你不是來殺我的。」
「我不會殺你。」
晏銘一面回著她的話,一面把身後的大裘解下來,罩在莫小笙燒的發燙的身體上,莫小笙微微顫抖了一下,身上的汗水刺激得傷口陣陣發疼,她呼出一團白氣,又把大裘緊了緊,還不忘調笑兩句:「這可是你自己給我的,弄髒了不賠。」
晏銘沒有回答她。但是下一刻,莫小笙只覺得自己頭腦一片昏沉,身子一輕,便跌入了一個懷抱之中。
這個懷抱溫暖舒適,還帶著淡淡的藥草香氣,莫小笙抬眼,看著眼邊那個人面冷如冰,目色之中還流露出淡淡的憂慮神色,回想起前幾天他還是一副深藏不露老狐狸的狡詐模樣,只覺得有些好笑。
難得受一次傷,竟然還被這個陰里陰氣的小子給救了。
耳邊依舊是風聲呼嘯,許是燒的狠了,莫小笙耳邊一陣亂七八糟的轟鳴。但她心中疑竇未解,怎甘就這樣暈過去,只是依舊努力保持著清醒,與晏銘對白。
「你知道這些人是誰派來的嗎?」
晏銘的腳步微微一頓:「不知道。」
「那是二鐵他們托你來找我的嗎?」
「不是。」
「是姝予?」
「不是。」
「……該不會是肖白吧?」
「不是。」
猜錯了這麼多次,莫小笙有些泄氣,頭疼道:「沒人找你,那你是怎麼知道我被人截在這裡的?」
晏大公子目不斜視,非常冷靜的蹦出了兩個字:「路過。」
看著這位晏大公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樣,莫小笙心裡湧出一句你大爺的,這是把她當傻子糊弄嗎?
當然,久經商場,早已經把那些奉承圓滑的套路摸透了的莫老闆,不管心裡罵的多難聽,依舊秉持著和平友好的宗旨,面上努力配合,保持著一副真是太巧了我們真是太有緣分了的神情。
馬車就停在巷口。馮九手執長刀,守在馬車一旁,見晏銘抱著面白如紙、一身是血的莫小笙走來,神色一變,忙迎上去:「公子,莫老闆沒事吧。」
晏銘垂眸掃視了莫小笙一眼,莫小笙有些尷尬地打了個哈哈:「我好得很,那幫人打不過我哈哈哈。」
馮九:「……」
晏銘只是問道:「那些人呢?」
「在巷尾攔到了幾個人,剛剛與我交了手,但是他們大概是接到指令、無心戀戰,還是讓他們跑了。」
如果晏銘摻和進來,真不知道事好事還是壞事。莫小笙思索片刻,還是客客氣氣地道:「晏公子,這件事情我事後自會查明,還請公子獨善己身,不必深究了。」
「別說話。」
晏銘看著懷中那個依舊不太老實的少女,只能用最強硬的話語中止她這種作死的行為:「睡覺。」
「噢。」莫小笙答應一聲,上了溫暖的馬車,她瞬時間也覺得漫天的疲憊席捲而來,但又覺得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沒有解決。
不管是因為什麼,這些人既然能對自己動手,那麼就一定可以對二鐵、羅子動手,新開的那幾家店正是樹大招風之際,又會不會有人藉機打壓……
這些人刺殺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最終,莫小笙還是被傷勢拖得昏昏睡了過去。在失去意識之前,她又不甘心地嘟囔一句:「我睡了,如果有事,別忘了叫醒我。」
一定、一定要叫醒我。
恍惚之間,好像有一個人緩緩揉一揉她的頭髮,聲音溫柔的讓人骨頭有些發酥。
「放心睡吧,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