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
()我看我不說,這姑娘定會被好奇心淹死。
我決定簡明扼要,將一切殺死在萌芽狀態。「他是我仇人,因為他曾經干過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所以我恨他,我討厭他,我看見他頭就痛,我,反正我和他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
「天理不容的事?」沈紅玉眼睛更亮,她早已忘記先前的不愉快,一門心思靠近我,「難道是拋棄你?」
我狠狠剜了她一眼,「他欺騙過我,這種口是心非極端不誠信的人,我一輩子都不想見到他。」
沈紅玉霍然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這倒是,我知道你一向討厭這類人。」
我把抱枕放下,嚴肅狀:「所以,不要再提起這個人了!」
沈紅玉看了我半天,嘆一聲道:「好,反正我對今天那對男女也沒什麼好印象。不說就不說了。」
她能這般輕易放過我,實在讓我驚喜莫名。我在沙發上坐下,看見她的爪子居然又伸過來,朝我眯眼說了句:「抓緊向前看才是真的,以前什麼事,都過去不要再想了。」
我愣是沒聽出來她這句話包含的什麼真意,看她表情心滿意足地拎著手鐲進了屋,我放鬆身體,這事才算完。
宋生是街坊鄰里口中的一枝花,他從來不在外人面前露出他敗絮的一面,是以他獲得的總是稱讚。對比起來,我媽會說我是個缺心眼兒,缺的本來人家第一眼看我挺好,可幾下接觸過後,就全露陷了。
我做不到宋哲生那樣的完美無瑕,雖然在我眼裡,後來覺得這娃挺裝的,可人家裝的時候你愣就是看不出來。
我在沙發上歪的都要睡著了,沈紅玉幽靈般出現在身後,習慣了她的到來伴隨高跟鞋的清脆聲,偶然一次她不穿高跟鞋,真就好像鬼魅一樣現身。
她把上午取出來的那疊鈔票,放到了我旁邊:「吶,給你,今天你能那麼講義氣,我已經很高興了。」
我盯著驟然出現的大紅票子,愣了愣。
就感覺身旁沙發一陷,沈紅玉坐到我身旁:「你也別太灰心,翹白你又不笨,那三個月你都那麼刻苦看書了,這次馮導師的弟子,你一定當得成。」
我腦子驟然被拉回現實,又暈了暈,不看的時候不知道,真正讀書了才明白,哪裡是只要刻苦,就一定能心愿達成的……
我很想讓沈紅玉把錢拿回去,錢這東西就這樣,給的時候痛快,真看見了就心裡撓的慌。但那鐲子我是真心送給沈紅玉的,這姑娘才是一副俠義心腸,在她以前我都沒遇到過,就是正經知交幾年的好友,關鍵時刻也未必像她這麼給力。
我一直愁怎麼報答她,今天既然正好那鐲子她喜歡,我送她也開心。
我剛要說,沈紅玉睨了我一眼:「你不用說了,今天要不是你來這麼一下,這鐲子我肯定不買。你自己的錢自己收著,這鐲子算你送我的了。」
我張了張口,卻發現不知道說什麼了。煽情這東西實在不適合我和沈紅玉兩人,所以她在看了我一分鐘后,也不耐煩地站起來了。
我汗了汗,手指攥到我的包,就頭皮一乍。剛才出門,我好像,又忘記了給手機充話費。
於是慌忙站了起來,直接從一堆紅票子里抽了一張,去底下報刊亭買了張充值卡,今天因為紅玉我心情好,首次大方買了張一百元的衝上。
剛踏進門,就聽見來電的鈴聲響了。
我一邊看著手中還沒拆封的充值卡,一邊看著另一手閃閃發亮的手機,傻眼了。
難道我最近真的是幸運女神駕到吉星高照,運氣好成這樣?現在居然連欠費的手機都能自己響了?
沈紅玉被吵得受不了,伸出頭來:「你倒是接電話啊!」
我被她一吼,趕忙低下頭,顯示是個陌生號碼。
遲疑了那麼幾秒鐘,反正接了不虧,我接起。
「喂你好,這裡是方小姐,請問你哪位?」我扯著標準的普通話,笑著說起。
那邊傳來一聲笑語:「方小姐?你不是姓柳嗎?」
我的手一滑,差點抖落下去。
清雋,溫柔,這聲音里的感情自然爽朗,絲毫不造作。我所認識的,這麼親切的人,只有……
鑒於昨天才見過,我不可能忘記他的聲音。我立馬換了腔調,連連笑道:「啊,師兄,你好啊。」
蘇恆的聲音在電話里,聽在耳中更低沉而磁性。他一笑:「你今天有重要的事?」
我:「……沒,沒啊。」
蘇恆低低道:「那怎麼不來上課?」
上課?這個詞在我耳朵里顯然是需要翻譯的,可過一會兒,我也湧起不祥的預感,問道:「上什麼課?」
蘇恆沉默了一下,問我:「你不會……這段日子從來沒上過課?」
「……」
……
我抱著僅存一絲希望,垂死掙扎,虛弱地笑著問;「啊,要上課嗎?」
蘇恆道:「……當然,你不是三個月前,就成了導師的記名弟子么?每天的課,你沒去上?」
我突然覺得遇見宋哲生什麼的都不算什麼,那些只是毛毛雨而已。剛才多少秒前聽到的那句什麼話,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靂,劈的我外焦里嫩。
師兄好像也沉默了,半晌道:「我馬上到那邊去接你,你跟我走上課。」
我顫顫微微開口,哭腔都快出來了:「可是,可是導師沒跟我說。」……
蘇恆幾不可聞嘆了嘆,道:「導師、大概沒想到你不知道。」
一句話更是讓我羞憤地幾乎要暈掉。是啊,這次能進入教授門下的,個個都是在名牌大學里鍛煉過的。當然不會不知道要上課這麼簡單的事,也只有我,我才什麼都不曉得……
那豈不是等於說,我已經缺課,缺了三個月了?
一瞬間,我覺得跟不跟蘇恆去上課都無所謂了,考試過不過關也無所謂了,我,肯定沒戲了。
把手從耳朵上拿下來,都不知道是怎麼掛機的。在這一刻,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生活,為何短短几日,你都如此這般跌宕起伏,天知道,我多麼懷念你平淡如水的日子。
沈紅玉起初還沒當回事,後來漸漸看到我白的像一張紙的臉色,也嚇住了。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走上來搖我肩膀,吃驚道:「你不要緊?」
我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澀,眼前一瞬間就全部模糊,也不剋制地就放聲大哭起來。
沈紅玉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撲在沙發上,哭的聲音嘹亮,堅持了大約半個小時后,嗓子終於撐不住開始嘶啞。內心裡,真想抽自己幾百幾千個大耳刮子。
沈紅玉手足無措地站在我身邊半天,才轉身去擰了一條毛巾,塞到我臉前。
我拿過來使勁擦,擦著哭著,真是一塌糊塗。
沈紅玉也沒法子了,沙發全被我佔去,她就站在一邊看著我。
最後我手機又響了,沈紅玉拿起來遞給我,我看也不看一眼。拚命扯著啞了的嗓子喊,似在發泄。
沈紅玉最後只得自己接起來:「喂,嗯……好,我知道了。嗯,請稍等。」
她把手機放回我手邊,終於伸手推了我一下:「起來,你師兄來了,在大門口,他喊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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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腫著兩顆核桃眼,下。
蘇恆把車窗搖下來,就看著了我。那一刻,他似乎有點無語,我撐著沉重的眼皮,也覺得自己挺無語的。
「上來。」他說。
我站著不動,繼續用核桃對著他。
蘇恆沉默地看著我,良久還是嘆了口氣,目光輕柔:「你上來,從現在開始我帶你去上課。」
我心裡彷彿有一萬頭那啥啥在咆哮狂奔,來不及了啊來不及,簡直不願意回想我已經錯過了,那是多麼寶貴的課、我居然一節都沒上啊?!
想到這我覺得我以死謝罪都太輕了。
我嘶嘶啞啞地說:「師兄……我能不能補考?」
豁出去了,真是只要他點一下頭,我真的能啥都不顧了不在乎了啊,悔恨!
蘇恆還是看著我,眼露難色:「沒辦法重考。」
我恨不得現在撞死在門前。沈紅玉從上探出頭來看著我,那種神情很是惆悵。
前面一扇車門在我面前滑開,蘇恆淡然的聲音說道:「你先上來,再說別的。」
我上不上去都這樣了,我不信他還能讓我做出什麼花樣。
我置之死地而後生地坐了上去,蘇恆探身過來關上車門,看了看我僵挺在座位上的身影,又伸手拉過安全帶,替我綁在了身上。
我欲哭無淚。
蘇恆一言不發地發動車子,流暢地使出住宅區。第一次坐他車的時候太緊張,什麼都不曾注意。這次因為萬念俱灰,反而不用有所顧忌了。
他的車裡似乎有一種花草似的清淡香味,那味道聞著讓人放鬆。
半晌我才後知後覺轉頭,澀聲道:「這不是回學校的路。」
蘇恆把著方向盤,微微一笑:「你現在的狀態,上不了課。」
我扭過頭,真是心裡的憂傷像潮水蔓延。他那眼神讓我,陡然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文藝女青年的時代。
蘇恆靜靜道:「小白。」
我再次把頭扭過去看他,我以為他要說什麼。是開導還是安慰,這會兒都來。
他很認真地問我:「你中午吃飯了嗎?」
我:「……」心裡忽然想起,有一句話怎麼說的,所謂你的悲傷只是你的悲傷,和其他任何人無關。
我低頭拔手指,咬牙根:「沒吃。」
車幾乎立刻停下了,我愕然轉頭,旁邊矗立著一家海鮮。
我愣愣地開口:「我不愛吃海鮮。」
蘇恆立刻問:「那你愛吃什麼?」
我再次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啊,不,我還不想吃東西。」
「你請我吃。」耳邊淡淡一句。
「什麼?」我扭頭。
蘇恆也轉臉:「帶錢了嗎?」
我居然下意識捏了捏口袋:「帶,帶了。」
「那走,」蘇恆洒脫地開門下了車,繞過來替我開了門,「海鮮也有其他東西吃。」
氣氛是實在太不對了,以至於我在如此悲傷中還能囧囧有神地發現,我跟蘇恆好像不怎麼熟,認識也不過兩天而已。
我也不知怎麼就暈暈乎乎下去了,抬頭蘇恆高大的身軀擋在我面前,他身上好像也和車上帶著同樣的氣味,很清新的男人。
我頓時,惴惴不安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蘇恆卻又一笑,伸手一拉我胳膊,把我拉了進去。
這會正是飯點,這家店裡卻冷冷清清那麼多張桌子寂寥地空置著。店員看到我們,熱情相迎,眼睛發亮,讓我一度以為這家店真是生意太慘了。
可是人家隨後就說:「包廂已經滿了,二位在這大廳里將就坐一下。」
我頓然察覺原來不是生意不好,是生意太好。看來這世上人人都生活的如此美好,我能有如此坑爹的處境才叫實在難遇。
看到每位客人都熱情相迎的高素質店員,人家即使是個店員,也是有前途的。
蘇恆挑了個位置:「就坐這裡。」
我們往那兒一坐,店員拿來菜單。我心想既然請人家吃飯,就不能表現的太掃興了。
我拿餐巾紙揉了揉鼻子,整了整心情,慢慢嘗試露出一笑:「師兄你想吃什麼。」
我發現稱呼就是這麼奇怪,師兄叫著叫著竟然就習慣了,一出口沒了之前的彆扭。
蘇恆低頭掃了幾眼,點了幾樣菜,店員捧著走了。
蘇恆一身氣質難掩,坐在這也是鶴立雞群,我想起剛剛在人家面前那樣失態,實在是就覺得,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