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細娃
貴州農村有句老話:買豬看蹄爪,細娃看從小。說一個人長大之後,有沒有成就,看他小時候的行為就可以判斷。
當然,古人的語言技巧,一向是面面俱到,從來不會將話說死,比如關於讀書,一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講讀書無用;二說書到用時方恨少,講讀書有用。
或許這句老話有一些武斷,但總結歷史大數據,大多數名人在小的時候都有一些不凡的故事,比如孔融讓梨、司馬光砸缸……
不過我們今天講的這個故事裡的主角,他小時候的驚人之舉,未讓他成為古今中外名人中的一員,卻也頗多可歌可泣之事,值得傳頌,是故筆者特撰寫此文,以了心愿。
1965年的冬天,黃昌文九歲,正上小學三年級,雖然祖上三代都是貧民,他在讀書上卻有極高天賦,成為人們口中品學兼優好學生。
更是不畏權威,偉大真理的追求者。
能讓黃昌文譽滿家鄉,第一功臣就是他的老師何方雲。
公辦的學校,師資力量不夠,一些文化水平不夠,卻認識一些字的人便得以機會進入了教學系統,成為代課老師,何方雲就是其中一員。
在一堂語文課上,何方雲教導學生們誦讀課文,聲音高昂,激情澎湃,他讀一句,學生們讀一句,如琴瑟合鳴,琅琅讀書聲傳出教室,與其他各班的聲音交織成美妙的戰歌,如同田間地里正火熱開展的生產鬥爭號角。
一切是那麼自然、流暢、和諧。
然而黃昌文突然站起來,打斷了這個美妙的韻律,他說:「老師,你讀錯了。」
何方雲雖然喜歡黃昌文這個學生,然這種無理由、未經批准的發言還是惹惱了他。「老子能讀錯?你特么斗大的字不認識一籮筐,你說老子讀錯了?」
沒有人能忍受美妙韻律突然被打破帶來的糟糕心情,這讓為人師表的何方雲口吐芬芳。
黃昌文知道斗比籮筐大,也知道何方雲生氣了,但還是堅持已見:「書上印的是兩個字,你讀了四個音。」
他不認為自己錯了,即然是錯誤,就必須指正。
何方雲一愣,從來沒有學生因為這個問題在課堂上向自己發過難,而他在第一堂課把這個問題解決之後,也從未仔細思量,便一直這麼教。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讓課堂不能繼續下去,立刻拉長臉,訓道:「老師以前怎麼教你們的,偉大領袖告訴我們,盡信書不如無書,這是書上印錯了,把這四個字印在了一起,像兩個字一般。」
何方雲話音一落,所有學生都把目光從他身上轉移到了黃昌文的身上,想看黃昌文怎麼辯駁,吃瓜群眾總是不嫌事大,這是難得的快樂時光。
何方雲這翻訓斥讓黃昌文不知如何應對,如果是四個字,他也認識,可如果是兩個字,讀什麼他就不知道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駁。
黃昌文陷入猶豫之中,馬上就有落井下石的學生站出來發言:「老師,他就是愛出風頭,你罰他打掃今天的衛生,看他還敢不敢亂髮言。」
何方雲沒有接受這個建議,雖然罵娘,他對黃昌文的印象還是極好的,優秀的學生在老師心中總有一些特權,解決了面子問題,何方雲並不為難黃昌文。
「你坐下吧,同學們,我們繼續上課。」
有道是三人成虎,一個人說出來的話,如果得不到其他人的證實,大多數人都將信將疑。
黃昌文下課之後,直接去了校長辦公室,他相信一校之長的文化水平,如果校長都說這是四個字,那這才是四個字。
見到校長宋時遇,黃昌文表明來意,不等宋時遇答覆,他就打開準備好的書,指著那段文字,說不認識,想讓他教他。
黃昌文的父親是聯合村下聯合組生產隊的隊長黃天亮,在村裡算有名氣,宋時遇自是認得,對於黃昌文也是知曉,便沒有像被其他學生打擾時那般訓斥他,而是耐心地釋疑解惑道:「這句話是『耿耿忠心鬧革命』,耿耿忠心知道是什麼意思嗎?意思是極為忠誠,義同赤膽忠心。」
校長能讀出來,那說明這就是兩個字,並不是書上印錯了,而是何方雲讀錯了。
「何老師說這是四個字,讀作耳火耳火。」黃昌文直接揭了何方雲的老底,此時他還年幼,並不知道給人台階留面子,毫不客氣地點穿何方雲的假面。
「是嗎?」宋時遇聞言哈哈一笑,「這個老何……」
何方雲有多高的水平,宋時遇是清楚的,而且何方雲教了這麼多年,如果現在都還在讀「耳火耳火」,那就說明他一直犯著錯,只是沒有人來點穿他。
相較之下,黃昌文的這種精神難得可貴,宋時遇道:「你很好,我得向你老頭表揚你。」
黃昌文不期待父親的表揚,他要改正何方雲的這個錯誤,說道:「那您可不可以告訴何老師,這是兩個字,我希望他明天在課堂上能向大家更正。」
「好,沒得問題,你回去上課,以後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我。」
何方雲的認錯態度讓黃昌文都沒有想到,他不僅在班上認錯,更在全校師生面前認錯。
他覺得他教了這麼多屆的學生,一直都是這麼教,作為一名老師,這是他失職,他要向所有學生道歉,並同時表揚了黃昌文。
從此黃昌文名聲大噪。
而何方雲的態度讓宋時遇覺得難得可貴,提議給他轉正。
對於何方雲曾經教過的學生,認不得「耿耿」兩個字並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去多大影響,但經此一事,他們在茶餘飯後,又多了一個閑談,將這段故事編成段子,但凡在講到聯合小學的故事時,總要見縫插針地把這個段子講進去。
及至何方雲去世之時,人們在嘆息之餘,還會講到這個故事。
可聰明到黃昌文這個地步,在偏遠的山村,依舊是讀完小學就告別了學校的生活。
開始接過父親的鋤頭,做起了農民。
當他再一次和宋時遇談話的時候,已經是1973年。
黃昌文被同村村民汪財狗押送到生產大隊,說他挖社會主義的牆角,偷集體的糧食。
宋時遇見其直接給黃昌文扣上一頂大帽子,心中不悅,雖然多年不見,黃昌文依舊是他心中的好學生,此時他才上任聯合村生產大隊大隊長,有意讓大家擰成一股繩,以解決眼前的危機,並不想激化村民間的矛盾,便問具體是什麼事?
黃昌文不語。
宋財狗語氣咄咄逼人地道:「我從坡上回來,看到他拿竹竿捅村裡窯洞里的紅薯種,剛好被我逮住,特意把他送來,請領導秉公處理。那都是隊里為明年種紅薯留的種,吃了明年就種不成了!」
宋時遇問黃昌文道:「你怎麼說?」
黃昌文一直不講話,心中卻是在組織詞語,此時再不開口,那就坐實了罪名,不但自己要被處理,還要累及家人,即然你汪財狗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當下理直氣壯地道:「宋老師,俗話說惡人先告狀,他這是在污衊我。」
汪財狗急眼道:「老子污衊你,老子親眼看到你捅出來,然後抱起嘴巴在啃,這哈窯洞前都有你吃的皮皮,你狗日的不要不承認……」
他之所以把黃昌文送到生產大隊,就是怕黃天亮包庇自己的兒子,所以才直接來到生產大隊,要把這個罪名給他坐實了,卻不料黃昌文反咬一口,當下氣急敗壞,失了風度。
「行了,啷個滿嘴粗話,昌文,你還有什麼解釋的?」
黃昌文盯著汪財狗,皮笑肉不笑地道:「窯洞前的皮皮是哪個吃的,你自己想清楚?」
宋時遇道:「直接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