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至於森鷗外大費周章地把我叫過來是為了什麼,我不想知道,即使是現在知道了我也寧願從來沒來去過那棟大樓。
因為森鷗外讓我去幫愛麗絲小姐選洋裙,原因是因為愛麗絲嫌棄森鷗外選洋裙的品味,故而一直拒絕穿他選的洋裙,森鷗外對此十分煩惱。
或許我應該在剛才森鷗外提出這件事情的時候一刀砍死他。
不過「絕對服從首領的命令」這是港口黑手黨最高的一條準則,我只能服從他的命令。
似乎只要森鷗外不在場,愛麗絲小姐就格外順從,我帶她去了幾家橫濱有名的洋裙店,只是偶爾給出一些建議,最終的抉擇權仍然屬於愛麗絲小姐。
意外的是一項簡單的差事。
我想森鷗外之所以會覺得這件事情難辦的原因可能是愛麗絲小姐故意為之,因為愛麗絲在半路是這樣告訴我的。
「嘛……果然還是和小治一起逛街更舒服呢,林太郎那個傢伙就只知道用噁心的眼神看著我,愛麗絲最討厭他了!」
是這樣的,不過我一向認為「最討厭」即是「最喜歡」,這項理論源自哪裡得出,時間甚遠,已不記得了。
好巧不巧,我在一家首飾店遇到了幹部中原中也,他似乎正在挑選帽子,身前的貨架上全是黑色的、帶著銀鏈的帽子。
屆時愛麗絲正在挑選自己喜歡的帽子,於是我向他打招呼:「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頗為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哦呀,正巧啊,唐君,近來還好嗎?」
我違著心意說:「甚好,勞中原先生挂念。」
可能是因為身高這一重在,中原中也對我的態度極好,和藹地詢問了我近來的生活狀況,特別問到了我近來是否有困擾的事情。
事實上是有的,比如某個黑手黨的首領,當然,這件事情實在是難以啟齒,我便隱而不言了。
愛麗絲很快選好了帽子,待我兩人要離開的時候,中原中也突然叫住了我,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我靠近我,低聲問。
「那日和首領……是你吧?」
我張了張嘴,耳根泛紅。
「不……中原先生,這……」
中原中也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不違逆自己的心意便好。」
從首飾店出來,我的腳都是發軟的,我不清楚中原中也究竟知道了多少,然而實際上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森鷗外於我是什麼關係。
但是我莫名地覺得森鷗外是故意的。
故意讓中原中也知道這件事情,以後可能還不止中原中也會如此誤會。
我恍若踩在棉花上,頭重腳輕,不知不覺地送走愛麗絲,然後回了公寓。
這裡是港口黑手黨的員工公寓之一,條件不算太好,樓道里還有著常年積累的潮濕的黑斑。
我打開門,看到簡陋的房間里坐著一人。
往後梳的頭髮,穿著總是一副油膩大叔的樣子,但貨真價實地是某個犯罪組織的頭目。
森鷗外。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要關門,入夜開門遇到油膩大叔蹲在自己家裡什麼的,實在是太過於驚悚了。
森鷗外淡淡地朝我看過來,臉上露出笑意。
「小治,回來了?」
儼然和等待妻子回家的可憐丈夫(?)一樣。
我:……
門是關不成了,要是我現在關上了門,我有理由確信自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走進去,朝森鷗外躬身:「首領。」
森鷗外饒有興趣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突然將我拉到他的懷裡,牢牢地禁錮起來。一回生,二回熟,雖然還是覺得這樣有些彆扭,但我已經不再反抗。
反正反抗也不會有用的。
他將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距離之近,我甚至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鬍鬚戳在我臉上,我盡量放輕呼吸,渾身僵硬。
「小治還是和以前一樣軟乎乎的呢。」森鷗外輕笑了一聲。
我被他的話噎了一下。
即使身高不足一米六,但在下也十分確認自己是個二十二歲的成年人,「軟乎乎」什麼的,到底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首領,放開我好嗎?」我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行。」森鷗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禁錮住我的手臂更加縮緊。
「我可是七年沒有見到小治了,想你的緊。小治讓我多抱一會兒吧。」
我很想扯住他的衣領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的,我才不可能相信這麼扯淡的理由呢。
「首領……」
我張了張嘴,卻被森鷗外打斷:「叫林太郎。」
我頓了頓,然後才有些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
「林太郎。」
森鷗外蹭了蹭我的臉頰,道:「今天不走了。」
我:「???」
我:「!!!」
「等等,首……林太郎,你……」
他笑著將我的頭塞進他的懷裡,狠狠地壓著我不讓我掙扎,像是突然得到了心愛的玩偶而愛不釋手的小孩子。
「……」我悶悶地道,「首領在下屬家裡寄宿什麼的也太不像話了吧。」
森鷗外道:「我倆皆是男子,有何好避諱的?」
不,正是因為都是男的才要避諱啊,等等,你不是□□嗎?怎麼連二十二歲都不放過?!
「那你先把我放開行不行?」我嘆了口氣。
「為什麼?」
我感到森鷗外的懷抱更加緊了,緊得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微撐著他的胸膛,道:「你不放開我是想餓死在這裡嗎?」
森鷗外:「……」
我趁熱打鐵道:「還是說你要來做飯?」
誠然,偉大的黑手黨首領是一名十分優秀的人才,然而對於廚藝一道卻是絲毫不通的,為了避免明天早上這裡會多出兩具屍體,他放開了我。
頗為戀戀不捨。
「那小治再叫我一聲『林太郎』好不好?」森鷗外略歪著頭,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
無論如何,這一幕的確讓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了森鷗外一眼,後者許久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撲過來要抱我。
我打了個寒顫,趕緊叫了一聲:「林太郎!」然後落荒而逃。
隱約聽到後面傳來一聲愉悅的笑聲。
我並不精於廚藝一道,但一兩道家常菜還是毫無壓力的,畢竟當初學習廚藝也只是因為自己做飯能夠節省一些開支罷了。
其實教我廚藝的師傅說過我天賦很好,或許可以試著深入研究一下,但是我拒絕了,原因是類似於這樣的話我已經聽了不下百遍,幾乎我每學一門新的東西,都會有人對我如此說。
我又不是什麼天才。
我是這樣想的,故而從未深入研究過什麼東西,所以現在也只能委屈一下首領先生將就將就著用一下這家常便飯了。
我把三菜一湯端上桌子的時候,森鷗外頗為驚奇地看了我一眼。
「沒想到小治還會做飯!實在是賢惠呢,看來以後我都不用操心一日三餐了!」
「賢惠」是什麼鬼?還有我會不會做飯和你用不用操心自己的三餐有什麼關係?!我在心裡吐槽著,面上還是一派笑容。
「只是家常便飯罷了,首……林太郎不嫌棄就好。」
我將盤子放在桌子上,正欲起身,卻被森鷗外拉了一把,倒在他的懷裡。
又來?!
森鷗外動作輕柔地整理了一下我頭上緊貼著的幾根頭髮絲,然後將我按在沙發上,奪過我手裡的盤子。
「我去放吧,小治坐在這裡就好。」
說著便真的去廚房放盤子了。
港口黑手黨首領進廚房。這違和的一幕差點讓我的心臟驟停。
森鷗外放完盤子回來,坐到我的身邊,和我緊緊挨著,我將已經添好的飯遞給他。
他接過,夾了一口西紅柿炒雞蛋,笑道:「很不錯。」
我舒了口氣:「能入口就好。」
「嘛……以後能夠嫁給小治的人,一定會很幸福吧。」他轉過頭看我,一雙眼睛笑得眯了起來。
我愣住了。
我從未想過類似於「結婚」這樣的事情,因為我覺得對於我這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的人來說,這都是毫無現實意義的妄想。
沒有人會願意和我這樣軟弱的人在一起,也沒有人會願意餘生和黑暗中最卑賤的泥土共度。
森鷗外接著問道:「小治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我總覺得森鷗外的語氣有些怪異,但又具體說不出來哪裡怪了。
於是便道:「沒有。」
「嘛……小治這既然連喜歡的人都沒有嗎?不如這樣好了,以後小治就喜歡我好了!」
他如此說著,語氣輕易地有些敷衍的意味,但我能夠確認的是,他不是在開玩笑。
我看著他,差點一口湯嗆死:「咳咳咳咳咳咳……啊?!」
森鷗外笑著用手指擦掉我嘴角沾到的一絲湯,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按著我的嘴角輕輕摩挲著,留下些微涼的觸感。
我愣愣地看著他。
森鷗外紫色的雙眸越發深沉得危險,他語氣莫名,似笑非笑地道:「小治再叫我一聲『林太郎』吧。」
我愣著不知所措。
森鷗外道:「怎麼?不想叫嗎?既然如此……」
他湊過來,將我的唇含住,牙齒在唇瓣上摩挲著,然後舌頭鑽了進來。
等等,這發展不對啊!
我驚駭地看著他,卻被森鷗外按住了雙腿,雙手被強制性地鉗制,他將我按在地上。
空氣被瘋狂掠奪,我實在是搞不明白為什麼事情突然發展成了這個樣子,被他親得手腳發軟,渾身無力,躺在地上任他施為。
過了很久,他將我放開,喘息聲有些粗重,我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耷拉著眼皮,神氣懨懨。
他附在我的耳邊,聲音低沉而魅惑:「叫我『林太郎』。」
彼時我已經意識模糊,下意識地順著他的意思叫道:「林太郎……」
然而剛一叫完,森鷗外便又蹭了過來,更加猛烈地吻住了我。
這還有完沒完?!
我所能夠感受到的最後一絲微不足道的羞恥感在這露骨的吻中徹底消散,我被動地承受著,卻並不覺得反感。
我覺得我可能已經瘋了,還是因為七年前和他……所以現在已經毫不介意他對自己這樣的作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森鷗外才戀戀不捨地放開我,卻仍是把我抱著,頭埋在我的頸窩裡。
「小治以後和我一起住吧。」
「我……」我張了張嘴,卻想不出來應該怎麼拒絕,便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有權利拒絕嗎?」
森鷗外低聲地笑起來,頭髮掃得我痒痒:「當然沒有,就算小治不同意,我也會把小治綁過去的。」
不愧是你。
這頓飯最後不了了之,我對森鷗外完全毫無辦法,便同意了他讓我「明天就搬過去和他一起住」這個荒唐的要求,然後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他放我去洗漱。
本來睡覺的時候他強烈要求我和他一起睡,然而我死活不肯,森鷗外似乎也不指望我會一下子就完全接受他,便老老實實地去客房睡了。
我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不好好睡覺的惡果就是半夜迷迷糊糊在床邊看到了森鷗外,然後來不及拒絕就被迫共享了一張床。
果然森鷗外已經不滿足於只做「蘿莉控」的變態了嗎?
然而我對此毫無辦法。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一個苟活於今的普通人……
這邊森鷗外對我的態度不明,而港口黑手黨其他部門的人也在隔岸觀火,不過這些對我影響不大,真正難辦的,對我而言其實應該是後勤部的諸位「同僚」們。
雖說迫於首領的威力,我莫名其妙成了後勤部的部長,然而後勤部的水遠比看上去的要深的多,稍有不慎我可能就會淹死。
我原本只是計劃老老實實地批文書,在這個職位上屍未素餐,扳手指數著自己退休的日子。
嗯,還有37年7個月零4天。
遙遙無期。
我嘆了口氣,正準備在文書最下面草上自己的名字,辦公室的門「轟」地一下便打開了,我看見了一個染著綠頭髮的非主流傻子。
非主流走進來,渾身散發著王八之氣,抱著胳膊斜看著我,臉上露出自以為超邪惡超帥氣實際上就是個傻【嗶——】的笑容。
「喂,這個月的保護費,你什麼時候交啊?哥沒錢花了。」
他靠在深紅的木桌上,臉上的表情宛如一個智【嗶——】。
他便是一直在向我勒索的人之一,在港口黑手黨最下層的後勤部裡面也是最下層的成員,不過很遺憾的是,我是比他還下層的成員。
我嘆了口氣:「這個月不是已經交過了嗎?」
非主流惡狠狠地一拍桌子:「我說要交你就得交,怎麼,還真以為自己當了後勤部的部長就不得了了?!」
我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許是我無所謂的眼光惹惱了他,他突然一把抓起我的頭髮,將我的頭皮扯得險些飛起,然後他將我惡意地摔在地上,我的頭直接撞在了尖銳的桌角上。
我悶哼一聲,摸了摸被撞的地方,果不其然看到了血。
看來港口黑手黨的桌子需要防撞護角。
非主流坐到我的椅子上,趾高氣揚:「別以為你這勞什子後勤部長的位子多光彩,誰不知道你是通過什麼齷齪方法得來的?別一臉的清高勁兒,現在可沒人收你這賬!」
我扶著桌子站起來,腦袋裡卻在想:
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清高」嗎?
活了二十二年,我這樣一個連「清高」兩個字的邊兒都摸不到的人竟然有一天能因為「清高」被打,實在是太榮幸了。
我淡淡地看過去:「這裡可是有監控的,後勤部長再不濟也是個幹部候選,你這樣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我一向秉持著「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叫事兒」以及「你每多花一分錢,就會少一個麻煩找上你」的準則,但這並不意味著我能接受他一個月兩次的敲詐。
原因很簡單,人數太多,我的錢包承受不過來。
非主流繼續說著:「呵,你不過一個爬上首領的床才換來部長的小賤【嗶——】,還真以為會有人替你出頭?」他翹著二郎腿,「別傻了,信不信我就算把你打死在這裡也沒人替你申冤?別把自己當個東西。」
他說打就是真打,馬上從椅子上跳下來拽住我的頭,一腳踹在我的肚子上,對於這樣的攻擊我早已熟悉,因此在他踹來的時候便躬了身子,憋著一口氣。
然而還是被踹得吐出一口血來。
我疼得嘶了一口涼氣,頭皮上的疼痛反倒可以忽略了。
「不給就準備被打死吧!」說著,他又一掌扇在我的臉上。
我被扇得七葷八素,他把我扔在地上,腳踩在我的手掌上,然後用力碾了起來。
我對疼痛已經麻木,這樣的羞辱對我而言不算新鮮。
我冷漠地看著自己的手骨變形,忽然道:「你知道人有七罪嗎?」
「嗯?」非主流愣住了,腳下的力度一輕。
「傲慢、妒忌、暴怒、懶惰、貪婪、貪食及se欲,人生而即是擁有這七罪的,所以對於暴力和貪心,我從不覺得這有何不妥,就像現在的你一樣,我只覺得你可憐。」
「啊?!」他腳下的力度加重,我聽到輕輕的一聲響,可以肯定應該是左手的某塊骨頭光榮犧牲了。
「你有什麼資格可憐我?」他如此說著,臉上的表情看起來相當憤怒。
我仰視著他,嘆了口氣:「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
「並不認為,相反,我覺得你現在才應該好好可憐一下自己。」他獰笑著。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憤怒和貪婪。
「人是擺脫不了罪的,所以我不怪你。」
「就算我殺了你你也不怪?」
「沒錯。」
「哦?」他像是聽見了什麼荒謬的話一樣笑起來,然而事實上這的確是十分荒謬的話,「那就讓我送你去死吧。」
他這樣說,然而卻不可能有這個機會了,因為我趁著他戒備放鬆的時候站了起來,用袖子里藏著的刀划斷了他的頸動脈。
他帶著難以置信的眼神倒了下去,鮮血四濺。
我擦了擦自己臉上的血,將刀重新插回桌上放著的水果盤裡。
人總是這樣,對於「不反抗」便認為是「柔弱」且加以暴力,待死亡來臨之時又覺得難以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