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背叛」。
是什麼呢……
百科將它定義為:「背離叛變,是對自己原來信仰的一種離開,是背棄了道德的約束,叛離了大眾的利益,對自己做出的承諾的一種不實現,不兌現的表現」。
我把它理解為——「fadeaway」。
「彼得·德夫里斯曾經說過:『忠於大的真理常常需要背叛小的真理』。唐治君,你應該知道吧……」
雨點將電話里刻意壓低的後半段話徹底碾碎,毫不留情地扔在腐爛的泥土裡,任由它被雨水沖刷著和泥一起流走。
「所以呢?時隔六年再次打來的電話,是為了什麼?」
我聽見我冷漠死寂的聲音在冰冷的房間里回蕩,消散在雨點猛烈捶打窗戶的巨大聲響中。
對面傳來很輕的一陣笑聲。
那笑聲實在是太輕了,輕得讓我差點以為,那只是我的錯覺罷了。
對面不急不緩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猶如惡魔低語一般:
「唐治君,加入我的組織吧,和我一起,為這個黑暗而污濁、讓人難以忍受的窒息的世界帶來光明,難道不好嗎?」
那聲音就像是從很遠的宇宙深處傳來一樣,虛幻得不盡真實。
我抿了抿唇:「我拒絕。」
「為什麼呢?」他笑著道,「唐治君,你也是為『不必要之人』所禁錮的可憐者啊,你放任自己深入黑暗,希冀能夠得到並不存在的溫存……」
「不要再說了!」
我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垂在身邊的那隻手緊緊攥起,手背蹦出幾條青筋。
那道聲音微微一頓,然後繼續道:
「唐治君,你應該明白吧,你不會得到的,永遠都不會。這個黑暗污濁的世界根本沒有你所想要的東西……」
「所以,過來吧,投入自由神的懷抱,讓我們為這個世界帶來真正的光明。」
明顯還很年輕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瘋狂,隔著手機都能感受到那其中難以抑制的興奮和憧憬。
我皺著眉頭等他把話說完,然後才捏著手機,聲音低沉下去。
「你既然能夠調查到我的電話號碼,就應該明白我現在的身份吧?」
「唐治君是指哪個呢?」年輕的聲音帶著十足的愉悅,「是指你港口黑手黨幹部的身份,還是……」
「森鷗外的『禁.臠』,這個身份呢?」
我沉默不語。
眼皮微微向上抬,在玻璃窗上看到自己隱隱約約的鏡影,以及遠處快要昏暗下來的天色——
天空陰沉得不像話,青灰色的天像是一塊因為被閑置在發霉的雜間多日而顯得有些臟污的畫布一樣,皺皺巴巴的。
讓人的心情莫名低沉下來。
我冷冷地開口:「無論是什麼,都和你沒有關係吧。」
「哈哈哈哈哈哈……」
電話里傳來撕心裂肺的笑聲,像是突然被拉斷的琴弦一樣,刺耳得讓人想要撞牆而死才好。
我靜靜地等他笑夠。
過了很久——可能有五分鐘左右,青年的笑聲才堪堪止住,只是語氣中仍帶著一絲極為明顯的笑意。
「哈哈……唐治君,你還真是有意思啊……比六年前有意思多了……」
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笑起來。
「這可不像是以前的你。」他笑道,「你明明不會接受『強制』才對。」
「也許以前你知道的我,都是我佯裝的呢?」我道。
青年張狂自信地笑著:「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唐治君就真的很可怕呢……比我預料之中的還要可怕。不過……不是,難道不是嗎?」
「當然,」電話那邊傳來杯子底兒磕到玻璃桌面的聲音,「其實不管如何,你都會同意的,唐治君……你是註定屬於這邊的人……」
我面無表情地道:「謝謝,但是我不和傻逼為伍。」
青年似乎愣了一下,然後輕笑兩聲,語氣帶著一如既往的愉悅。
「唐治君這張嘴還真是……」他想了想,才道:「一如既往地靈活呢!」
我:「……」
要不是考慮到這傢伙是十分危險的異能者的份上,我早晚把這個重度中二病且連人話都捋不順的混蛋給一刀戳死。
戳在肺葉上的那種。
什麼叫「靈活」?
正這樣想著,對面傳來青年的聲音:「唐治君,你是不是在罵我?」
「是。」
「嘛……未免也太誠實了吧?這樣的話,我會很傷心的……」青年略帶著些委屈的聲音響起。
我毫不留情地道:「你可以選擇不使用異能,這樣就不會知道『我在心裡罵了你』這件事了。」
對面沉默了極長的一段時間,似乎是在考慮要如何回答我的這一番能夠把人噎死的話。
半晌,他才道:「唐治君難道不會覺得,『欺騙』或者是『逃避』,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原罪嗎?」
我頓了頓。
「你是在說我?」
「唐治君也可以這麼認為哦~」
那就是的了……
但是……
「身為危險異能者組織的頭目,卻動用私權邀請一個連異能力都沒有的人加入組織,未免有些太兒戲了吧,川端君?」
川端康成輕聲笑了一下,語氣稍稍正經了一點。
「你值得,唐治君。你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卓越的渾濁,你是『神』選中的人……」
我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了一聲。
「『神』?我不信那種被人的意識製造出來為了欺騙愚昧的民眾的玩意兒。」
川端康成也不生氣,語氣轉而變得有些無奈起來。
「呀……唐治君還真是,這麼多年……一直沒變呢。我也可以直接告訴唐治君哦,在現在之前,我也有邀請過太宰君。」
「被拒絕了吧。」
「是啊……」川端康成的語氣變得格外沮喪起來,像一隻突然失去了玩偶的小貓一樣,無精打採的。
當然會被拒絕啊,畢竟因為當年的事情,太宰治對這傢伙的感觀可是十分不好啊。
甚至一度佔據了太宰治「最想殺死的人」榜單之首的位置。
當然,最後這傢伙還是逃了,雖然情況十分狼狽也就是了。
「如果唐治君不答應的話,我就只能放棄救贖眾生的計劃了呢,這是多麼讓人遺憾的事情啊!」
「挺好的。」我道,「回家老老實實地做個早出晚歸,累死累活的普通上班族難道不好嗎?」
「絕對!不要!」
川端康成嘆了口氣。
「為世界帶來光明才是我活著的唯一意義啊,我也將為你帶來你希冀的光明,唐治君。」
窗戶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將枝頭一片搖搖欲墜的枯黃樹葉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沖刷下來。
樹葉在風中落下來,墜入稀爛的泥水裡,破爛的葉片頓時污臟起來。
天邊裂開一道輕微的閃電,緊接著,是低沉而轟隆的雷聲。
「打雷了,唐治君你聽到了嗎?」
川端康成的笑聲飄忽不定,像是無依無靠的樹葉一樣,被擊碎在雨中。
我右手按著玻璃,思緒漸漸放遠。
「啊,打雷了。」
「唐治君,」他道,語氣猶如惡魔,「你看,我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和愚昧的、未得到救贖和自由的人一起,這是一件多麼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啊。」
「我並不這麼覺得。」
我淡淡地出聲。
「唐治君,你說你喜歡『被人牢牢掌控』的感覺,可是你有沒有感受過真正的『自由』?」
我捏著手機的手指忍不住微微收緊。
雨聲驟然一下子變得更大,像是鼓聲一樣,「隆隆」地敲在心上,讓人忍不住心頭一顫。
心底升起一股煩躁感來。
像是懵懂無知的孩童被戳破了「愚昧無知」的「醜態」,缺無能為力而感到的一種煩躁感。
我沒有說話。
只有從電話里傳來的略夾雜著輕微雜音的聲音回蕩在耳邊,然後被無情地碾碎,消散。
「唐治君,你會來的,所以,請拭目以待吧……」
青年最後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掐斷了一樣,讓人由衷地感到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我看著黑屏的手機,看了一會兒,然後將手機塞進口袋裡。
玻璃上映出我喜怒不辨的臉。
真是的,開什麼玩笑啊……
我在玻璃上看到背後的門被輕輕推開,心裡一驚,緊接著便被一個冰冷而熟悉的懷抱緊緊擁上。
用力得近乎要將我揉碎一樣。
但我喜歡這種感覺。
我放任自己被身後的人塞進懷裡,後者溫涼的氣息不斷地灑在我的臉上。
「首領……」
臉上被咬了一口。
我只能改口:「林太郎。」
「小治……」比我高了許多的森鷗外有些黏糊糊地叫著我,不安分的手伸進衣服里,挑逗著我。
我被他捏著手腳發軟,依靠森鷗外托住才沒有癱軟在地上。
然後便聽到森鷗外靠近耳邊的低沉的聲音:
「小治,我想要……」
我順從地低下頭,被森鷗外直接抱起來,放到床上,脖子上的項圈很快被一根細長的鎖鏈接上。
「小治,你這樣真美……」森鷗外紫色的雙眸里滿是瘋狂,「你永遠都只能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他咬上我的肩膀,在上面留下了一個帶著血絲的咬痕。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川端康成的那句話:
「……你有沒有感受過真正的『自由』?」
雨聲將我急促而無章法的喘聲掩蓋住,我眼神迷離地去看外面的景色:
陰沉,煩悶。
然而很快又被森鷗外硬生生捏著下巴轉過來對著他。
「小治只能看我一個人哦~」他如此笑道,……
我抑制不住地驚hu了一聲。
「自由」才是折翼者最大的悲哀和痛楚。
我已經沒有資格去追隨「自由」了,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
我將永遠屬於您……
林太郎……
我以為,折去雙翼的我,被冰冷的鎖鏈牢牢拴住才是最合理的歸宿。
就像是失去了翅膀的鳥兒,只能依靠「取悅主人」來獲取生存所必需的食物呵水一樣。
它沒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我亦如此……
想起歌德的一句名言:
「一個人只要宣稱自己是自由的,就會同時感到他是受限制的。如果你敢於宣稱自己是受限制的,你就會感到自己是自由的。」
其實無論是否「宣城自由」,人都是「受限制的」,被無謂的親情、友情、愛情牢牢束縛在「生活」的柱子上,接受毫不留情的鞭打。
所以,如此看來,「自由」只是受限制者無法控制的一塊遮羞布罷了。
遮掩他們「正受限制」,這件被認為是「恥辱」的事情。
……
最近的事務很是繁忙,好幾次都是臨近零點才能回家,回來之後又要被森鷗外折騰到半夜才能安穩地睡去。
有一說一,我覺得森鷗外應該給我加工資才對。像我這種白天努力工作,晚上還要解決首領需求的上班族實在是太難得了。
壓迫過度是會導致人才流失的。
這樣想著,我在文件最右下角的橫線上草上了我的名字,蓋好章子放到另一邊,正準備拿下一份的時候,門忽然開了。
因為時時刻刻都有可能會有部下進來報告,所以我的辦公室的門一般沒有上鎖。
不過雖然是一個毫無可取之處的普通人,但因著身份的緣故,下面的人對我也會有尊敬,像如此這般不敲門直接進來的……
幾乎沒有。
因為上一個已經被我殺了。
我皺著眉頭去看「闖入者」,為首的是廣津柳浪,後面跟著黑蜥蜴的一眾人。
來自於……首領的命令嗎……
我慢悠悠地拿起筆帽合上,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預感。
「唐大人,」有禮得體的老紳士對我輕輕鞠了一躬,「奉首領之命,『邀請』您前往刑訊部。」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一大半。
「邀請?是『押入』吧。」我勾了勾嘴角,眼睛半掩在垂下來的頭髮後面。
廣津柳浪沉默了一會兒。
「您若是希望如此理解的話,也可以。」他如此道,「所以希望您能夠配合。」
陷害?誣陷?
我的腦海里飛速地閃過這兩個詞,卻又覺得不太可能。
一個後勤部部長而已,就算是幹部之一,又有什麼陷害或者誣陷的意義?
然而既然是黑蜥蜴的話,這件事情就必然是森鷗外親自下達命令的。
而森鷗外……
我有點摸不清楚他的目的。
當然,無論是因為什麼事情,現在的我都沒辦法拒絕。
於是我將鋼筆放到桌子上,冰冷的筆身和堅硬的桌面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我站起來,任由兩名黑蜥蜴的人將我的雙手拷上。
然後輕聲道:「有勞了。」
廣津柳浪微微頷首。
或許是本著往日的情分,雖然覺得「被首領下達命令關禁」的我必死無疑,但好歹沒有中途使什麼絆子什麼的,我很輕鬆地就到了刑訊部,被鐵鏈拴在一堵牆上。
手臂被分開禁錮,身後的牆壁冰冷且粗糙。
我心中的迷惑更甚。
就算多年不踏進這裡,我也還能夠依稀記得起來,這裡是關押「叛徒」的地方,是專門用來處理那些背叛港口黑手黨的人的。
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背叛了組織啊……
我嘆了口氣,靠在牆壁上,神思漸漸放遠。
手臂被懸空帶來的「不安穩感」讓我無法集中心緒來思考問題。
而愈演愈烈的「不安穩感」帶來的影響就是——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森鷗外。
他冰冷而用力的懷抱強制而不容拒絕地吻,以及幾乎要融進我血液里的衝刺。
滿腦子都是。
就像是服了毒的人一樣,越發想要戒掉便想得越發深刻。
以至於森鷗外和尾崎紅葉開門進來的時候,我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大半,毫不遲疑地叫了一聲。
「林太郎……」
尾崎紅葉的眼神有些怪異,森鷗外倒是一派自然,紫色的眸子里是從容的涼薄。
「小治。」他亦笑著喚我,只是語氣里少了往日的親昵。
我剩下的一半腦子也被凍得直接清醒了。
我微微低著頭,壓著聲音道:「首領。」
因為過長時間未曾汲取水分,我的聲音有些喑啞,很艱難才能擠出兩個字。
森鷗外嘆了口氣,走過來撫著我的臉,手法溫柔,然而卻隔著一層冰冷的手套。
我有些不適地偏過了頭。
「才一天不見,小治就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實在是讓我有點傷心啊……」
他如此輕嘆,接過下屬遞過來的水,讓我就著輕輕抿了兩口。
腦子裡一片昏昏沉沉,想要睡覺。
是加了少量的迷藥嗎?
我勉強撐著眼皮去看他。
然後聽到森鷗外吩咐下屬的聲音,帶著絲絲涼意。
「你們都出去吧,紅葉君,你也是。」
尾崎紅葉有些詫異的聲音響起:「首領,難道你要親自來?」
「當然,」森鷗外輕笑了一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又加了一句:「畢竟是我最喜歡的寶石啊。」
冰冷的手捏著我的下巴:「我可不希望有外人來碰到他。」
「是的,首領。」
很快這裡便只剩下了我和森鷗外兩個人,我靠著牆壁,腿腳發軟,任由冰冷粗糙的手銬將我的手腕勒出一道深深的紅印。
「小治~」森鷗外捉著我的手腕,順著餘下的寬度用力地按著腕上的紅印。
有點疼。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
「現在就該是,我們的時間了……」
他如此說著,聲音逐漸放冷。
我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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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半個月的正文,所以,永遠不要相信我說的「快要完結」,思路來的太快,就像一陣風【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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