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窮途末路蒼穹變
遵行龍驤飛軍指揮使的吩咐,傳令兵在城樓之上揮動旌旗,對那紫陽門前喊道:「回稟陛下,亂黨盡皆伏法!」太監聞言滿臉喜色的向正光帝稟報:「陛下,那朝鷹族的細作已經......」「朕聽到了。」正光帝雙目微閉,語氣卻極為沉重。
「將紫陽門打開。」正光帝一聲令下,那御林軍遂將已然變形的紫陽門開啟,最先映入眼帘的乃是那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扎滿了箭矢的落雁府府尹霍宵煌。百官們早已逃出宮去,正光帝便領著太監與御林軍緩步門中。
只見那流矢遍地,化為箭林,秋風呼嘯,凄冷異常,旌旗染血,依舊飄動,長戈斜插,黯淡寒芒。那些僥倖在箭雨之下留的一條性命的御林軍也是滿身鮮血,狼狽不堪,負傷一片。席地而坐倚著那長戟喘著粗氣,見正光帝駕臨,急忙又一齊站起,只是已然東倒西歪。
「參見陛下。」御林軍們有氣無力的喊道,正光帝也頗為動容,環顧四周,見那些身中流箭橫死的御林軍本都是自己身邊生龍活虎的小夥子,他們本該上陣廝殺,死在忠君報國的戰場之上,卻不想如今誤死於自己人的箭下。還有那些被當做是箭靶的朝鷹族細作,本是朝鷹族的精英,亦是姜國朝中的肱股之臣,可卻慘死於此,一個個被紮成了篩子。
還有那至死都沒有倒下的樊微,已然是遍體鱗傷,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好皮。若鮮血一般的紅日與那已然乾涸的暗紅色血跡相交融,橙紅的餘暉灑在那泛著寒光的刀槍劍戟之上,秋風蕭瑟,一眼望去,儘是屍山血海。
鐵甲做棺槨,寒刀浮血飄。老士倚戟劍,兒郎望斷橋。殘陽落重山,狼煙奔直上。願該裹屍還,卻做翎羽銷。
正光帝雙眼微閉,不忍再看。又立即吩咐道:「傳朕口諭,此次參與討賊的所有生還御林軍將士與龍驤飛軍將士,皆賞銀五十兩,再多發一個月的糧食。陣亡將士皆以校尉之禮厚葬,給予其家屬一百兩的撫須銀,撥三個月的糧食,減免一年的賦稅。」
「陛下,那朝鷹族細作的屍首該......」那太監小心翼翼的問道。正光帝稍加思索,竟說道:「他們本該是朝鷹族的英雄,或是我大姜的肱股棟樑,只是被那庸主利用,最後落得個橫死他鄉的下場。非朕無情無義,只恐那朝鷹族的皇帝賊心不死,還想圖我中原。如今也只得如此了。」
正光帝似乎在心中做了極大的決定,那太監又問道:「請陛下明示。」「立刻將他們的屍首裝於棺槨之中,火速運往落雁府南關外。將屍首懸於城牆之上,藉此來威懾朝鷹族,令他們不敢來犯!」正光帝的語氣有如萬載寒冰,令人不寒而慄,「另外叫中樞院立即派出官員,暫時頂替這些反派被誅和應無疾所殺的官員的位置,確保不會生變。再放回百官,叫他們各司其職,一切照舊,不得有誤。」
「是。」那太監領了聖旨,跺著小碎步便極快的離開,不一會兒便有人奉了聖旨前來收拾屍體和血跡,各自依旨行事,妥善安排,御林軍也都獲得撫須封賞,餘事不提。
且說那刀雪客與楚輕安共騎一馬走在前頭,中間的馬車之上裝的正是柳緣君的棺槨,馬車由兩名侍衛駕車,其餘四十八名大內侍衛便各自騎馬與那巡檢校尉跟在馬車之後。那巡檢校尉奉了密令,此行不僅僅是護送誥命女俠靈柩回鄉,更是暗中監視那剛剛上任的靖節郎蕩寇將軍與南鄉郡主。
此二人雖受聖上隆恩,但其心難測,極有可能在半路就偷偷溜走,不回朝任職。江湖人手段極多,且不為人知,聖上特別囑咐要見機行事,小心謹慎,若有情況,立即回書上呈。故而那巡檢校尉的目光從未離開二人身上。
刀雪客雖然雙目已瞎,但心如明鏡,諸多感官也靈敏了許多。正如秦無劫先前對他所說:「當人這一雙眼睛看不見那些擾亂視線的東西之時,反而能用心去看明白更多的事。」胸口貼著楚輕安的後背,雙臂輕輕將她環在懷中,伏在耳邊說道:「那巡檢校尉只怕是沒有一刻不在盯著我們。」
「雪哥哥如何知曉?」那楚輕安極快的回頭瞥了一眼,果然與那巡檢校尉目光相對,驚得他連忙低下頭去。而楚輕安則是仰頭向刀雪客問到。刀雪客微微一笑:「我雖雙目失明,但其餘感官卻靈敏了許多。還記得那秦前輩么,他雖失明多年,卻不輸常人,甚至遠遠強過我們。他雖看不見其人相貌,卻能洞察其心。」
「想來過不了多久,我也會習慣這漫長的黑暗,只不過我的心卻更為開闊了。」見刀雪客那強提出的笑容之中分明藏著一抹苦澀,楚輕安卻哽咽道:「雪哥哥無須擔心,等我查閱了《濟世青囊》,定能治好雪哥哥
的雙眼。」
「哈哈,此事不提也罷。」刀雪客自知已難恢復,不想讓楚輕安為此事勞神費心。而楚輕安又問道:「雪哥哥為何要投身朝廷?」經歷了如此多的變故,楚輕安心緒大亂,至今都沒能料到刀雪客是何決斷,難掩心中疑惑,脫口而出便問道。
刀雪客又輕笑一聲:「何出此言?」「日前雪哥哥曾說,無心於功名利祿,只是為了黎民百姓這才入宮殺賊,如今天下已平,為何又要留在朝中與他人勾心鬥角,受那每日如坐針氈的榮華富貴,高官侯爵?殊不知,太平本是將軍定,哪有將軍見太平?」楚輕安大為不解。
而刀雪客卻說道:「師姐離我而去,白衣,小璃,山淮,清秋相繼離去,客雪山莊與十鬼堂也已覆滅,如今我所擁有的,不過你一人罷了。我已不能再失去你,又雙目失明,如同廢人,正是萬念俱灰之時,又豈會對那虛幻的榮華富貴動心?況且我與你早有約定,要回到夢瑤山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何曾忘記?」
「既然如此,雪哥哥又為何答應那皇帝,受了官職和封賞。」楚輕安似懂非懂的問道。
「我如今出了皇宮,不在朝中,雖受了那蕩寇將軍與忠義靖節郎的虛銜,可皇上封賞的金銀珠寶名馬寶刀具都記在庫中,分文未取,又怎算得上是受賞拜官?正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如今你我二人遠走高飛,又豈是那皇帝能約束的?」刀雪客壓低聲音小聲說道,此時還不能與那巡檢校尉撕破臉皮。
楚輕安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雪哥哥假意受了那皇帝的封賞,正是要尋脫身之策。若是不肯答應,只怕是連那皇宮都難以出來,如今借護送柳師姐靈柩回客雪山莊為由,趁機遠走高飛,永不回朝,天大地大,江湖人來去無蹤,任那皇帝如何搜捕,也難以捉住你我二人!」
「正是如此。而那皇帝雖然答應你我護送師姐棺槨,可以你我二人的武功,只怕如今這天下已然無人能敵,又何須派人前來同行護送。」刀雪客說到此處,楚輕安便輕拍著手接著說道:「那巡檢校尉和大內侍衛定是皇帝派來監視我二人,生怕我們一去不返,他的計劃落了個空。只怕他還是心有餘悸,應無疾未除,他的皇位還坐不安穩,想利用我們為他賣命。」
「只可惜他一個高坐於廟堂,從小享盡人世間榮華富貴的皇帝,能有甚麼計謀城府。不如你我江湖中人,風裡來雨里去,血水裡滾過三回,方能將這人世間的凄風苦雨皆嘗過一遍,看得透徹。」刀雪客愈發平靜,自以為此後發生的任何事都難以在他心中掀起波瀾。
而楚輕安蜷縮著身子,又掃了一眼那馬車后的大內侍衛,又問道:「那這群人該怎麼辦,若是我們逃了,他們定會回去上報皇帝,多少是些麻煩。他們武功不俗,也沒犯甚麼罪過,若是殺了,豈不是徒添罪孽?又會讓那皇帝起疑,後果不堪設想。」若是以楚輕安以前的性格與行事方式,定會將他們殺了便走,毫不猶豫,如今受刀雪客與柳緣君影響,她也開始思忖後果。
「我有一計。」刀雪客又湊到楚輕安耳邊耳語一番,楚輕安沉吟片刻,又仰著頭在刀雪客耳畔耳語一陣,兩人皆輕笑一聲,竟快馬加鞭向前趕去,那身後跟隨的大內侍衛生怕跟丟二人,也一同揮動馬鞭,猛踢馬鐙,向前追趕。
而應無疾狼狽的衝出正陽門,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了順明王府之中,捂著左手倒在了那順明王府大門前。家丁聞聽門外動靜,開門打探,只見應無疾倒在門前,大驚失色,急忙喚來僕人丫鬟將應無疾扶回房中,包紮了傷口又請來郎中,為應無疾醫治。
在此過程之中全由那管家老朱領著兩名丫鬟照看應無疾。在其昏迷之時由那請來的城中最好的郎中看了傷勢,老朱牽著那郎中的手出了卧房,忙問道:「大夫,我家王爺如何了?」郎中長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道:「傷勢過重,即便保得住性命,也保不住那左手啊!除非及早斷之,方能留下一條性命。」
「我家王爺焉能斷手!你不是這京城之中最好的大夫么,怎麼說出如此荒唐之言?」老朱聞言氣的是渾身顫抖,鬚髮倒立。而那郎中卻無奈的說:「非我庸才也,即便是請那皇宮中的首席御醫來,也是無力回天。王爺的左手乃是被刀氣所傷,已傷損傷經脈,若不斷之,淤血壓迫,氣血逆行,到那時便是真的回天無力了!」
老朱仍不肯相信,指著那郎中罵道:「庸醫!庸醫!分明是你無能!來人吶,將他亂棍打出府去!」家丁們領命扯來短棍,攥在手中對這那手無縛雞之力的苦命郎中便是一通亂打,打得他鼻青臉腫,渾身是傷,又將人丟出府外。只嘆那實話實說的
郎中出診一趟診金沒能攥在手,倒是挨了一頓毒打,只得狼狽的爬回家中。
而那老朱雖不知宮內是何情況,但只知應無疾乃是從宮中逃出,又受此重傷,必是宮中人所為,此時已不能進宮去請御醫,而城中最好的大夫也無計可施,記得老朱萬般無奈,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轉,只在卧房門前踱步,滿頭大汗。
負責照看應無疾的丫鬟突然從房中衝出,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總管,總管!」老朱心裡正煩悶,聞聽叫嚷便下意識的罵了一句:「吵甚麼吵,沒規矩的東西。何事驚慌?」那丫鬟便低垂著頭,攥著手指怯生生的說道:「總管,王爺醒了!王爺他醒了!」
「啊?你不早說?」老朱聞言,撞開丫鬟便沖入卧房,那丫鬟稍顯遲疑也儘快跟上前去。來到榻前,只見應無疾臉色鐵青,滿頭虛汗,早將衣衫浸濕,只在床上打滾叫嚷,全無王爺之尊。那老朱與丫鬟急忙侍候躺在床上的應無疾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又聞聽那應無疾喊道:「老朱何在?老朱何在?」
朱總管跪在床邊,攥住應無疾的右手說道:「老奴在此!」又回頭望了望那兩名丫鬟,冷言吩咐道:「還不快退下!」「是。」兩名丫鬟微微欠身,便乖巧的退出房外,將門掩了。而那老朱便又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扶......扶本王坐起......」應無疾極為虛弱的說道,老朱便將他扶起坐在那床榻之上。應無疾披著外袍,佝僂著身子,不停地咳嗽。雙眼微睜,彷彿蒼老了十幾歲,不復先前的英姿颯爽,雄壯之勢。大勢已去,應無疾再也不是曾經那個玩弄人於鼓掌的下棋者,他自己也早已陷在棋盤之中,只是尚且不知。
老朱跪在他身前,忙問道:「王爺還有何吩咐?」應無疾垂著頭,看了看自己已然血肉模糊,不能挪動分毫的左手,又是一陣寒顫,嘆氣說道:「一步錯,步步錯,老朱,你說,這便是本王苦心一生,換來的定數么?本王一心想要中興我大姜,本王錯了么?」
「不,王爺沒錯,是這世道錯了,是這天下錯了!」老朱聞言,早已老淚縱橫,連連叩首答道。應無疾卻冷笑一聲道:「如今他們皆離我而去,因我而死,本王大勢已去,再也不是曾經的東陵王了。本王身邊,已無可信之人,唯有你還不肯離去,如今,本王信任之人,也唯有你了。」
老朱滾落的淚水浸潤每一處皺紋,渾身顫抖,拱手抱拳道:「老奴這一把老骨頭,都已交付王爺,交付應家,王爺但請吩咐,老奴願為王爺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
應無疾又望著那幾乎只剩下白骨的左手,那骨頭上還沾著些許的皮肉,仰頭大笑三聲,竟也滾下兩行熱淚,這是他第一次痛哭,也該是最後一次:「本王苦心經營幾十年,殺了多少人,最終自己卻難保一條性命。刀雪客武功大成,只一招便破了本王的天罡琉璃罩,刀氣入體,擾亂真氣,損傷經脈,致使我無法運功療傷。難道本王今日就要死在此處了么!」
「王爺休要如此!老奴這便進宮去請來御醫,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治好王爺的傷!」老朱抹了一把眼淚,叩頭三下,起身便要衝出門去。「且慢!」應無疾急忙將他叫住,吩咐道:「切不可魯莽行事。本王尚有一事,需要你去安排。」
老朱回身拜道:「王爺請講!」「你立即派一熟識宮中情況的心腹之人潛入宮去,與宮中耳目聯繫,聯手打聽皇宮內的情況,小皇帝或是刀雪客等人的一舉一動,都要小心打聽,回報於我。本王自會斟酌行事!」「是!」老朱領命而去,又將卧房門關了,只留應無疾獨在其中。
應無疾見他走遠,目光飄到了那數步外的木案之上的木匣。向前挪去,正欲下床,未曾想到竟牽動傷勢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床榻與剛換的衣衫,沉重的身軀墜下床去,狠狠地摔在地上,滿臉是血,卻還用右手撐著身子,艱難的向那木案爬去。
費盡千辛萬苦,只留下身後一道斷續的血跡,應無疾癱軟在那木案之前,伸出右手將那案上的木匣打翻,此匣中裝的正是一本有些泛黃的書,那書封上竟赫然寫著「無上大玄神明卷」七字!這書原是應無疾從東陵王隨身帶來,以應不時之需。而當年應無疾得到此奇書之時,為了以防萬一,命人將其中的每一卷武功都單獨謄抄一份,而又總的謄抄了一份。
原先的《無上大玄神冥卷》已被刀雪客送還給韓乞丐與左丘,兩人將書毀了,以防流入江湖引起禍端。而那謄抄的一份便被應無疾保留,一直收在身邊,並未對任何人提起。剩下的單卷除了那鬼魅攝魂手,則全部藏於東陵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