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坐莊的人

第二天早晨，代達和藍美一起去找早餐吃，發現整個學校周圍，也就只有昨夜看到的這幾個三輪車臨時攤販在賣早點了。附近挺遠的人都跑來這裡吃，早上的生意比晚上熱鬧太多。

本來代達打算藍美買什麼他就吃什麼的，因為是藍美掏錢。但當走到餛飩攤時，代達感到傘補丁里的指骨又開始躁動了，他的手正抓著傘打補丁的那個地方，明顯感覺補丁里的指骨在一下下的跳著頂自己的手心。

指骨上伊洛的鬼魂當接近餛飩攤時再次不安起來，因為它又在那賣餛飩的攤販的身上看到了鬼影。

可代達不知道，他只是想起昨晚也是因為餛飩，指骨躁動過，伊洛是很愛吃餛飩的。代達抿嘴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向藍美說：「藍老師！」。

「嗯？」藍美。

「你，能，借我點兒錢嗎？」代達非常不好意思地說出這話。

「多少錢？」

「就，就一碗餛飩的錢就行！我，我想買碗餛飩吃！」代達結結巴巴地說。

「哦，你想吃餛飩那！」藍美說著轉身向賣餛飩的攤走去。「老闆，一碗餛飩，一個包子！」

藍美為代達買了餛飩，自己買了包子，因為包子便宜。餛飩的價錢是包子的四倍。

代達向藍美說了感謝，和藍美一起在小攤前又臟又破的塑料圓凳上坐下來。代達故意把傘橫放在自己的雙腿上，一手捧著餛飩碗就近著傘，一手反覆撫摸著傘上的補丁，心中暗暗對指骨說：「一起吃吧！你愛吃的餛飩！你先吃兩口，我再吃好了！」

可是補丁里的指骨並沒有因此停下，依然在躁動著，因為伊洛感到了那碗餛飩里有鬼的味道，那不是一碗平常的餛飩。

「你怎麼還不吃？」見代達捧著個餛飩碗在那兒望著傘上的補丁發獃，藍美邊吃著包子邊問。

「哦，我這就吃！」代達掩飾地回答。

代達端起碗湊近嘴邊，拿那軟塌塌的一次性塑料勺子舀起一個餛飩，剛放到嘴邊，還沒來得及放進嘴裡，手中的勺子就被坐在旁邊的藍美伸手打掉在地了。

代達驚詫地望向藍美，心說這人怎麼了，這是幹什麼？

「這餛飩不能吃，吃了你會死！」藍美堅定地說。

「唉，你這人怎麼說話呢？我這好好的餛飩，怎麼就吃了會死！別胡說啊！」餛飩攤老闆惱怒地指著藍美，恨不得揍她一頓似的。

「哦，那你敢吃了這碗餛飩嗎？」藍美。

「我都吃過早飯的，哪還吃的下！」老闆。

「我說這餛飩吃了要死人，你要說不是，就吃了它！你死不死，我們大家就都看見啦，不用你跟我在這兒扯皮！」藍美咄咄逼人地將餛飩碗放在老闆面前。

「吃就吃，誰怕你！」老闆也來了火氣，端起餛飩碗就吃。

哪知才一個餛飩下肚，老闆的臉跟脖子就青紫起來。老闆扔掉手裡的碗，拿手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的手也青紫起來。眾人眼見著餛飩攤老闆臉，脖子和手由青紫到發烏，栽倒在地上，眼珠瞪得突出來，兩腿一蹬，沒有了呼吸，就這樣死去了。

餛飩攤老闆死了之後，現場的人們並沒有驚慌。該做生意的做生意，該吃飯的吃飯。因為人們知道這個人的死對他們沒有危險。幾個月前，轟炸機從天上往地下撇炸彈的時候，人們比較擔心自己的死亡。幾個月前，西往地的士兵拿著突擊步槍追著這子遠城的人們滿街跑的時候，人們曾看著近在咫尺的跟自己同樣甚至更高大壯實的同胞被突擊步槍擊穿個洞，門板似的倒下。那時候人們真是恐慌極了，只知道象老鼠一樣滿街亂竄逃命。而現在，此時此地，人們知道戰爭已經結束了，最恐怖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人們知道現在失業率很高，找工作不容易，為了保住飯碗，得快點吃完飯去上班。擺攤的老闆也知道，自己要靠這早上幾個小時的時間來掙夠養活一家大小的錢，所以不能就這麼收攤。故而大家都很淡定，沒人被餛飩攤老闆的死驚擾。

唯一感到有些驚異的是代達。他不明白藍美怎麼會知道餛飩會吃死人？於是他疑惑地望住藍美。然後他旋即發現藍美也在望著他。但藍美對他的凝望並不是一個新認識的女同事該有的凝望，而是一種彷彿已愛他多年的感情深種的老情人式的凝望。這凝望讓代達有股衝動，他好想伸手去抓過藍美的手來護在自己的胸口上，他好想為她痛哭，他好想向她說對不起。代達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莫明的且不合理的衝動，但他突然看見藍美的眼中有淚水滿盈。繼續莫明的，代達被藍美那滿盈淚水的眼眸打動，不自覺的伸出手去到藍美的眼前，想為她拭去那溢出來的淚水。然後猛地發現自己的失態，手指便停在了她的眼前。這時藍美笑了，一邊笑一邊有淚水繼續從她的眼中滑落。

代達嚯地從小凳上竄起身來，他想制止目前這種荒唐的狀況：「我們該回學校了吧？」這樣說著，代達根本沒有理會藍美的反應，自顧自的轉身邁步走了起來。而坐在那裡依然在流淚依然在笑著的藍美兀自深深地嘆了口氣出來，痴痴地凝望著代達那離自己越來越遠了的背影發起呆來。

「藍老師，你不走嗎？你要不走，我先走了？」走了一段發現藍美並沒有跟上來的代達回身去瞧，發現藍美依然坐在臟破的小凳上一點兒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忍不住問道。

「哦，來了！」聽了代達的催促，藍美醒過來似的站起身趕了過來。

「藍老師，我想請問，你是怎麼知道那碗餛飩會吃死人的？」代達。

「啊！」藍美內心嚇了一跳，但表面保持著鎮定。說了啊之後，她沒有再繼續往下說，想著自己的保持沉默可以讓代達不要追根究底。

「到底藍老師你是怎麼知道的呢？」代達卻沒有如藍美的願，仍繼續追問著。

「啊，嗯，那個，這個嘛，女人的直覺！有時候啊，女人的直覺很準的！」藍美哼唧了半天終於給出了這麼個不靠譜的答案。

這個答案，代達當然不相信，但他也沒再追問下去，他知道這個女人不會給他真實的答案的。而且更要命的是，代達感到了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心在突突的跳，他覺得這個女人說話的感覺是如此的打動他，令他心動，而且他覺得這個女人變了，變得跟之前不一樣了。在打掉他的餛飩之前的藍美雖然優雅美麗，卻不讓代達覺得親近。而此刻的藍美卻讓代達有種想去擁抱她的莫明的親近感。他甚至開始幻想她是一個人，一個已經永遠不存在了的人。被這莫明感覺困住的代達突然停下了自己的腳步，用右手去緊緊抓住左手拿著的傘上的補丁，用力地甩了甩自己的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不要再沉湎於幻想中了。

回到學校后，藍美帶著代達去見了民南中學的校長戴進。戴進約摸50歲左右，中等身材，圓臉，微胖，戴著一副無框眼鏡，頭髮雖然染黑了，但髮根展現新長出的白色，雖未禿頂但卻略顯稀疏，軟塌塌地趴在頭上。

跟戴進的交談是順利的，學校確實缺老師，而代達算是一個不錯的師資，所以很快就定下來代達作為生物課的代課老師了。如果作得好，一年後可以簽長期合同。整個過程中唯一的小插曲是有一秒鐘，代達的腦海里突然閃現出昨夜那在黑暗中笨拙逃跑的盜賊的身影莫明的與這位戴進校長有某種不約而同的契合，讓代達腹中發笑。

今天剛拿到課本還需要備課，所以代達明天才正式上講堂。白天去學校倉庫找了一隻燈泡安裝在自己睡覺的教室里。順便找了兩套插銷裝在藍美睡覺教室的門內，這樣她睡覺時就不用再拿課桌椅頂門了。晚飯後，照舊和藍美各自回各自教室待著了。本來代達是想趁這個時間繼續準備明天的教學內容的，卻突然聽見隔壁門響。教室的門窗因為經了戰爭和時間，無不破損，故此輕輕一動，都會發出很大的聲音。代達停下手裡的功課，側耳傾聽，門響完畢便是藍美輕盈的腳步聲。這讓代達感到奇怪。昨天藍美從放學起整個人就一直是緊張的，而今天，這麼晚了，她居然還敢一個人出去，真的彷彿變了另一個人似的。略思忖了一下，聽聽藍美的腳步聲快到樓梯拐彎處了，代達決定跟上她去看看。

藍美出學校后，往東去。走過兩個街區，往右拐入一條狹窄的小巷裡。小巷兩旁是戰爭期間為安置難民臨時搭建的簡易房子，看起來簡直就是隨時會塌的危樓。而且各種管線天上地上隨便的排布著，過路的人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撞上電線水管什麼的。排污系統也很差，地上污水橫流，味道熏人。還冷不丁的就會有人往街上潑倒髒水，甚至是從樓上往下潑倒。就這麼個糟糕極了的地方，代達不明白藍美為什麼會來。

「美女，你是什麼記的？銷魂記的？流鶯記的？唉，多少錢嗎？價格合適，哥哥就跟你走啦！唉，別閃開呀，報個價啊！」突然黑燈瞎火的路邊衝出來一個醉漢對著藍美這一通咕噥，又企圖拉扯藍美。

代達正要上前阻止，黑暗中又衝出一人，一腳踹在那醉漢身上，將那醉漢踹倒在地暈了過去。接著那人也伸手去想拉扯藍美。藍美再次退身閃開那人向她伸來的手。

「唉，真是的，是我！」那人有些生氣的說。

借著兩旁矮樓窗戶中射出來的昏暗燈光，代達約略瞧出，那人似乎是昨天用易拉罐踢傷自己前額的那個半大小子。

「你怎麼啦，不認得我啦？」那人見藍美怔怔地呆看著自己，更加生氣地噘嘴道。「你不是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願意每天給我買牛角麵包嗎？怎麼，才幾個月不見不認得我啦？你的忘性還真大啊！哼，老師，嗤！」那人冷笑了一下，轉身便走。

「等一下，你是吳老子？」藍美叫住了他。

「你還記得我的名啊？我以為你貴人多忘事呢！」吳老子轉過身來，顯然還生著氣。

「我怎麼可能忘了你呢？我的救命大恩人！我剛才是被那醉漢嚇著了，何況這兒光這麼暗，我也沒看清是你！」藍美主動伸手去扯了扯吳老子的胳膊。

吳老子笑了，歪著腦袋藏掖著開心：「你不是說你願意天天請我吃牛角麵包嗎？現在還算數嗎？」

「當然啦！你現在要吃嗎？」藍美溫柔地沖吳老子笑著說。「吃，你就帶我去買，我不知道這兒哪裡有？」

「那走！」吳老子一仰下巴。

藍美於是跟著吳老子走了。其實藍美一開始之所以閃開吳老子向她伸出的手，並不是沒認出這男孩是吳老子，而是因為她知道這男孩不叫吳老子而叫斯塔，也本能地知道斯塔應該不會喜歡自己，所以第一反應才是避開了斯塔向自己伸過來的手，因為不知道他為什麼對自己，這個他應該恨的人如此熱情友善。此刻的藍美已不是藍美，而是伊洛了。早上為了救代達，伊洛的鬼魂寄宿進了藍美的肉身，也就是藍美的身體現在不由自己掌控而由伊洛的魂魄掌控了，這在陰間有一個說法，叫鬼坐莊。起初鬼伊洛不知道斯塔與藍美的關係是怎樣的，但在對藍美的肉身搜索之後，她知道了斯塔曾在危急關頭救過藍美並自稱為吳老子。而且藍美也答應過吳老子，願意天天請吳老子吃牛角麵包作為他搭救自己的回報。

眼見著藍美跟著一個半大小子走了，完全出乎代達的意料。原本代達以為藍美是來這裡找人或幹嘛的，不想卻被一個半道殺出來的程咬金給叫走了。那藍美原本來這裡到底是幹嘛的呢？代達暈頭轉向了。

暈頭轉向的代達不知該不該繼續跟著藍美，他覺得藍美跟吳老子在一起似乎很安心，並不需要人擔心她的安全，於是代達遲遲疑疑地跟了幾步后就停了下來，不打算再跟下去了。

代達才停下腳步，頭上卻被什麼東西砸中，嚇得她一縮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