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青山綠水,野花唱春。許家村後山的半山腰上,立著一座墳。

此刻墳前插著香燃著蠟,還擺了幾碟祭拜用的果子。一位身著素服的女子跪在墳前,恭恭敬敬地朝著墓碑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雙手舉起盛滿酒的白瓷杯,說道:

「婆婆,今兒個是您的祭日,不知您在那邊一切可還安好?您有沒有遇到相公?若是遇上了您給我托個夢捎個信,也好讓我給他立個衣冠冢。」

「整整四年了,還是沒有相公的音訊,當初和相公一起偷跑出去的李木匠家的小子,叫李成連的,去年都已經回來了,賺了大錢不說,還帶回來個漂亮媳婦兒,上個月更是生了個大胖小子,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我問過他相公的下落,可是他也說不知道,只說出村之後相公便一個人北上了……唉,這麼些年過去了,我真怕相公他……婆婆,三年孝期已過,喝了這杯酒,我就要離開許家村了。」

「我答應過我爹,要替他到處轉轉,看看這天底下的美景,再嘗嘗各地的佳肴,興許以後不能常來看您了,您一個人可要多保重。」

這女子對著墳冢說了許久的話,然後把酒灑進了面前的土裡,又取出一大摞紙錢外加幾個錫紙做的元寶燒了,這才拾綴一番準備離開。

「酒兒——酒兒——」

喊人的聲音由遠至近,這女子提起竹籃,循聲回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往這邊走來。

她張嘴應了一聲,嗓音甜甜脆脆的:「哎!王大嬸我在這兒呢!」

一身花布衣裳的王大嬸趕緊走了過來,看見易酒兒一身素服,皺了皺眉頭道:「這守孝可算是守夠了!瞧瞧你這身打扮,比我這半老婆子還素凈,待會兒回家你就脫了這礙眼的孝衣,換身好點的衣裳。明明是個俊俏的小娘子,別整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樣!」

易酒兒聞言笑了笑,臉頰浮現兩個梨渦,看得王大嬸心生愛憐,忍不住幫她理了理耳邊垂下的秀髮。

這易酒兒是許家村出了名的俏姑娘,她長相極為甜美,白白的皮膚,彎彎的柳葉眉,還有一雙會說話的杏眼。盯著你瞧的時候眼睛眨一下,看得人心都要酥了。如果她笑起來那更是吃了蜜一樣甜,任何人見了都覺得自己要化掉一般。

易酒兒十一歲隨了她爹來到許家村,就此住下。易老爹做得一手好菜,平日村裡誰家有個紅白喜事都請他前去幫忙。他做的菜好吃,花樣又多,就是盤素茄子都能做出不同的風味來,村裡人常打趣他應該進御膳房當大廚,要不就開個酒樓經營經營,別埋沒了這一手好手藝。

易老爹聞言總是笑笑不說話,他家娘子早死,平素就他帶著酒兒過活,靠著這點手藝掙兩個錢,日子倒也過得去。他沒什麼飛黃騰達的心思,平時就愛喝上兩盅,然後聽自家閨女彈點琵琶小曲兒。

酒兒從小跟著他爹跑堂子,自然也學到了那麼一手兩手做菜的手藝,而且她還彈得一手好琵琶。據說她死去的娘也是出身大戶人家,琴棋書畫樣樣皆精,只是不知為何跟了當廚子的易老爹,兩人背井離鄉,成婚後倒也鶼鰈情深,可惜天妒紅顏,酒兒娘在她十歲的時候便去了。

易娘子早死,別的沒來得及教女兒太多,可這一手精妙琵琶酒兒卻是學了個十成十。閑暇無事,酒兒會給她爹溫上一壺酒,炸個花生米當下酒菜,抱了琵琶坐在院子里彈一曲「潯陽月夜」。

清清脆脆的琵琶聲響起,就像那珍珠粒子落在了玉盤之上,聽得人耳朵都酥了。每逢此時易老爹總要喝口酒感慨一番,有時候還會落兩滴淚,酒兒見了,知道自家老爹必是又想娘了。

其實她也想呢,不過娘親去了,她還是得好好活下去不是?娘親說了,最希望看見的,便是酒兒一輩子開開心心,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所以酒兒愛笑,她才不會哭哩,娘親要她一輩子開心,她就一輩子都笑著過。

後來,酒兒十三歲的時候,易老爹得了重病,卧榻不起。他擔心自己走後酒兒沒人照顧,於是給酒兒定了門親事,是同村成家的獨子成凱勛。

成家家境殷實,酒兒同成凱勛一早就認識,也算是青梅竹馬,加上成家大娘為人和善,酒兒嫁過去應該不會受氣。

才把親事說定,還沒來得及商量多久辦喜事,易老爹突然就走了。這下忙著斂葬入棺,還有做法事、選墓穴……最後喪事辦完了,酒兒又得守孝,這門親事便這麼耽擱下來。

成家大娘身體也不好,早想酒兒嫁到自家做媳婦兒,於是同酒兒商量把這三年的孝期改作兩年,等她十五歲及笄就同成凱勛成婚。

酒兒想著反正守孝也只是個形式,就算不穿孝衣,她爹她娘也永遠在她心裡邊兒,於是便應了成大娘的提議。

眼看這兩年就快過去的時候,酒兒馬上就十五了。誰知在這節骨眼兒上,成家卻出事了。

成凱勛走了。

沒人知道成凱勛去哪兒了,他留信只說要出去闖蕩一番,不闖出點名堂決不回來。成家大娘早年失了夫君,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也不容易,這下兒子還一聲不響地跑了,氣得不輕,一下就倒在床上起不來了。

酒兒就是在這時嫁進成家的,婚禮當日,沒有新郎,她跟著一隻大公雞拜了堂。之後酒兒便在成家住了下來,照顧體弱的婆婆,幫忙打理家務。

酒兒覺得成親對她也沒什麼影響,反正在哪裡過日子都是過,若非說要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她缺少一個名副其實的相公。

她每天變著花樣做好吃的伺候婆婆,給婆婆裁衣納鞋,順便還會給不知所蹤的成凱勛也做一些。還有,那隻跟她拜堂的大公雞,被她喂得好好的,每天早上打鳴的聲音可嘹亮了。

不過,雖然酒兒天性樂觀,成家大娘卻是抑鬱難當,兒子一走數月都沒消息,託了人多方打探也無果,加上她身體本就有病,於是這麼一再受到打擊,最後成家大娘也死了。

酒兒還是很難過的,雖然沒有相公,可是婆婆對她很好,就像親娘一樣。其實她覺得兩人就這樣相依為命也不錯啊,真不明白為什麼婆婆老是要去想不知身在何方的成凱勛。

反正該回來的時候,想回來的時候,人自然而然就回來了嘛。

酒兒如是想到。她對成凱勛倒是沒什麼特殊的情感,不過是她名義上的相公而已。他要回來,她就和他好好過日子,他要是不回來,她一個人過得也不差。

話說給婆婆的三年守孝期過了,酒兒也已經快十八歲了,成凱勛依舊杳無音訊。於是酒兒決定自己出去走走,看看名山大川,遊歷一番,老留在許家村也沒什麼意思,親人都死光了,她孤零零一個人守著屋子也不好過。

今日酒兒準備上山拜別了婆婆,明兒個就離開村子,可是又碰到了鄰居王大嬸來找,不知有什麼事?

酒兒笑得甜甜的,問道:「嬸子找我有事兒?」

王大嬸又仔細瞧了瞧酒兒,暗自稱讚,嘖嘖,看這窈窕身段兒,該凸的凸,該翹的翹,還有這一張惹人愛的小臉兒,真是水靈!怪不得有那麼多人都眼饞著這個小娘子!

她試探著問:「酒兒啊,你看這孝期也過了,你到底有什麼打算吶?」

「我想出去走走,到其他地方看看,興許能遇到相公也說不準。」

「嗨!我說你還想著那死沒良心的成家小子幹嘛呢?!」

王大嬸不滿地啐了一口成凱勛,「他一聲不響就跑了,連個信兒也沒捎回來過。老娘病了死了都不管,讓你一個人嫁進門不說,還做牛做馬操持家務。這都三四年過去了,你也算對成家仁至義盡了。按我說你別老等著那姓成的,你還年輕著,模樣兒又生得好,重新找戶好人家正正經經過日子才是。哪兒能一輩子給他成家當寡婦?!」

酒兒一聽又笑了:「我嫁進了成家自然就是成家媳婦兒,相公不在,我當然要替他守著家業了。沒準兒相公哪天就回來了呢!」

王大嬸想著自家的小兒子總是在她面前說酒兒這樣,酒兒那樣的,瞎子都看得出來是喜歡上了這小娘子。她也覺得酒兒蠻好,人漂亮又能幹,關鍵她嫁進成家沒圓房,還是個清白的身子,若是弄進自家門也不錯。所以她今日急匆匆跑來找酒兒,想趁著別人下手前說動她,要知道村裡記掛著這小娘子的人可不在少數咧。

「那可是沒準兒的事!要我說他這麼多年沒消息,是不是死在外面了都沒人知道。就算姓成的沒死,他今年也該二十三四了吧?說不定早在別處娶了媳婦安了家,難不成以後他回來你還要去給他做小?再說了,他要是隔個十年八年再回來接你,到時候你大把青春都過了,成了黃臉婆子,那又有什麼意思?」王大嬸不甘心,一句接一句勸著酒兒。

「嬸子您說得不無道理。只是我如今真沒那改嫁的心思,如果相公在外有了別人,到時候我們和離便是,我不會硬纏著他的。現在我頂著成家媳婦兒的名頭,也不能貿貿然再嫁他人不是?那說出去多不好聽。」

酒兒婉轉拒絕了王大嬸,然後提著籃子慢悠悠向山下走去。徒留王大嬸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不高興地呶呶嘴,暗道一句真是個死心眼兒的丫頭!

春草茵茵,野花漫漫。酒兒一路走著,嘴裡哼著一支小曲兒。

「燕子雙飛去,今昔離別難再聚。相思依舊,情難留守。伊人說盡滄桑,只余等候……」

翌日,春光明媚,桃紅芳菲。酒兒收拾好行囊,鎖好家門,背上她娘留給她的琵琶,一個人踏上了外出的路途。

立秋水,望佳人,偏何姍姍其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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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兒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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