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衣庫史之女的手段
靜安太妃是真定公主的生母,前朝丞相宓顯的女兒,才貌過人出身高貴位列中宮。
她這一輩子什麼都不缺就缺點運氣,生的兒子一個沒留下來,到後來堂堂皇后只能當個太妃,反叫惠聖這個小門小戶的啟王妃成了太后。
造化弄人,可日子還得繼續。
現在的宸元是元帝血里殺出來的,雖然是從她老公手裡接的位置但其實也可以說沒有關係。
元帝對她和真定這孤女寡母尊崇有加,不管他是不是為了博名聲,她們母女好好地活著了。
所以比起女兒的驕矜狂傲,靜安太妃看得開更放得下,對出身遠不如自己的惠聖太后殷勤有加,對後宮諸事一律不問,什麼都聽惠聖的示下。
而惠聖太后也是投桃報李,在這宮中有自己的必有靜安太妃的,兩位老姐妹也時常相伴聊天解悶,關係還算親近。
聽得通傳,惠聖太後端著茶杯緩緩喝了一口淡淡道:「賀冬?真定的如今禮數越發周全了,快請進來吧。」
一旁的素秋眉頭微蹙,真定公主素來以為自己是皇室正統,行事都拿捏著幾分架子。
她對惠聖太后是面子上的恭敬,絕不會立冬都要跑來行個禮,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得知了月老閣的動靜。
可今日太后的行蹤只有內殿伺候的人知道,怎麼這麼快真定那頭就得了信兒呢?
風簾輕動,金鈴微鳴,靜安太妃滿臉含笑地讓真定和滕恬一左一右摻著進來了,三人見了惠聖太后就要行禮。
惠聖太后早迎上去一邊扶住靜安太妃的手一邊笑道:「快免了這些虛禮吧!你們娘三個今日倒齊,想是特特一起過來好叫我這沒個女兒貼心的人扎眼。」
靜安太妃笑道:「姐姐就愛說笑,皇上最是孝順,反羨慕起我來了。」
真定公主也嗔道:「我豈不是太后的女兒?今日交冬該大補的,女兒特地挑了上好的花膠給母親們送來,太后心裡就記得皇兄!」
惠聖見真定嘴上說得親熱,可神情卻明顯帶著幾分勉強,心裡大約就明白了幾分。
就算知道自己去了月老閣,真定未見得當回事,十有八九是靜安硬逼著她來的。
可惠聖太后只做不察,又慈祥地招呼滕恬。
滕恬忙乖順地過來問安,可太過緊張腳下一絆差點穩不住身形。
惠聖有些奇怪,這孩子最近怎麼像是換了個人?
原先她雖然任性乖張卻也是一身富貴洒脫的氣派,這幾次看見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拘謹。
帝都中早就傳聞安平郡主備嫁,公主請了各種頂級名師入府講席,恨不得宣告天下自己的女兒是照著皇后培養的,如今倒養出一身小家子氣來。
太后心中不屑,面上卻笑道:「有陣子不見恬兒,怎麼清減了許多,越發招人疼了。」
太后哪知道這位「滕恬」自從成了尊貴的郡主之後除了心情巨爽之外,壓力也巨大。
雖然有殘存記憶,可貴族風儀還真不是想做就能做出來的,最初的興奮得意過後,滕恬越來越敏感緊張,生怕稍不留神就做錯了些什麼讓人笑話。
她確實瘦了,因為她身心俱疲。
不過好在還有許多事激勵著滕恬堅持,比如金尊玉貴的享樂,比如俯視荀諼的愉悅,比如那每多見一次都更加撩動她心弦的青年。
所以見著他的祖母滕恬如何能不緊張呢?
好在真定抱怨了幾句她連日不好生吃飯,這才掩飾掉滕恬的失儀,四人各自落座說話。
靜安太妃正尋思著該怎麼來替女兒圓場,見素秋呈了湯藥上來給惠聖喝,她忙問:「姐姐可是身體不適?」
惠聖太后笑道:「勞妹妹掛心,沒什麼大事,不過是近日睡不香甜,太醫進了些安神湯。」
靜安太妃道:「姐姐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妹妹也能幫著開解開解。」
惠聖太后嘆了口氣:「還能有什麼事?皇帝不管兒子,倒要我老太婆來操心這幾個小子的婚事。」
靜安沒想到惠聖竟自己主動提起了這事,一時稍有些接不上——這可不正是真定心中的那口氣。
依著真定的想法,幾位皇子誰當太子誰就該娶滕恬。
道理很簡單,滕恬延續的是宸元先帝的血脈,她要生了兒子再繼承皇位,才是真正的正統。
這事她明裡暗裡或認真或玩笑地跟元帝提過幾次了,本以為是鐵板釘釘的事,知道他竟然甩手將兒子的婚事丟給了太后!
好,那太后也該知道怎麼辦吧?結果這老太婆卻裝神弄鬼求起了月老。
兩母子分明就是不把前朝先帝放在眼裡,真定氣得恨不得聯合前朝眾遺老上朝鬧事!
這想法直接被老娘靜安太妃按住,拉著她要來服軟。
真定對著太妃大吼:「憑什麼讓我去求她!讓恬兒做兒媳根本就是便宜了皇兄,如此一來無論是當朝新貴還是前朝老臣都會死心塌地追隨新君,他該來求我!皇位本來就是咱們家的,他可不能忘了本!」
靜安太妃聽得又驚又怒,直接給了她一巴掌:「這些年真是慣壞了你!如今他才是天子,忘什麼本?他就是本!
我且問你,他若不肯讓兒子娶恬兒,你還能攛掇滕家造反不成?
到時候打下的天下是姓危還是姓滕?那會兒滕苴能由得你這個前朝又前朝的公主作威作福?!」
真定從沒遭到如此對待,可母親連連的逼問到底讓她想明白了些。
她坐在那裡哭:「我怎會想謀反,我也是為皇帝哥哥著想,為著咱們危家的江山著想啊。」
靜安又勸她:「你以為皇子娶恬兒是給皇帝幫忙,可這得皇帝願意才是錦上添花,否則就是用心叵測。
皇上對太子之位遲遲不決,你這會兒偏要逼上去,他該怎麼想?就算你心疼恬兒,也要緩緩圖之啊!」
這些話總算說服了真定,這才委委屈屈來了重華宮。
可一聽惠聖太后說起皇子的婚事,真定心中的怨氣又起來了。
她也知道不能發火,只好埋怨道:「皇兄也真是的,剛母親還誇他孝順,什麼事都要讓太后勞心。」
惠聖又嘆氣:「可說呢,偏這幾日又有人來告訴我,為著皇子大婚之事朝中也是風雲暗涌,又牽扯上了儲君之爭,我真是又憂又煩。」
靜安太妃心頭亂跳。
她是好歹是經歷過宮斗執掌過後宮的人,原是打算走逶迤迂迴路線,緩緩地分析皇子婚事的利弊,然後帶出滕恬的婚事。
沒想到這沒見識的惠聖太后全無迴避之意,句句直奔主題。
只聽惠聖又對真定道:「我原想向你皇兄推辭了這事。唉,你是知道的,他最近也是難。
邊塞不穩妥,今天殺了人明天搶了糧,煩得他夜夜不得安寢。
一早迎冬祭祀瞧見他眼青著一圈,我又不忍心。」
滕家掌著兵權,真定當然清楚惠聖所言非虛。
宸元在南,倉昊據北,南北兩疆休戰三年合約將滿。
朝中的主和派和主戰派針鋒相對爭執不下,與此同時邊關兩方已然蠢蠢欲動,擦槍走火時有發生。
惠聖的話句句誠懇在理,真定只好陪著嘆了口氣:「皇兄近日著實操勞。」
惠聖又對靜安道:「妹妹是知道我的,沒見過什麼世面,有的都是婦人淺薄的見識。
如今雖然被抬上了這太后之位,可我的心思與普通人家的祖母一般無二,只盼著孫兒們夫妻和美,早點讓我抱個曾孫。
你說我還能怎麼辦,唯有仰仗神明做主罷了。」
瞧著惠聖太后在哪兒憂愁地抹淚,靜安太妃唯有強笑著安慰了幾句,可心中卻在腹誹。
這麼多年真是小看了她,難怪當初這麼一個衣庫史的女兒能當上王妃!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讓她一個人說完了,這一手裝傻賣慘真是玩得比誰都漂亮。
真定也有點慌,這說來說去,看來就是不想跟她結這門親了。
誰知惠聖又看向了滕恬:「這求神原是個不得已的法子,要我說他們幾個和恬兒是從小一起大的,性情也都熟悉,我們恬兒才是個最合適的人選。」
滕恬正滿心失落難受得如萬蟻噬心,忽然聽見扯到她身上真是又驚又喜。真定和靜安卻都摸不著頭腦。
惠聖果然話鋒一轉,又道:「可我聽聞公主有心牽線探花郎,真是可惜了的。」
真定平日里張狂慣了,女兒想嫁皇子本更該謹言慎行,可她才不在乎。
只是宴席上她打趣幾句探花不過是場面上的頑話,不想惠聖此刻卻當個真事來提,分明是故意敲打她。
但真定唯有硬忍了這口悶氣,陪笑道:「太后聽誰傳的醉話,沒有的事。」
惠聖故做驚訝又看滕恬:「真沒有?那鄔珩一表人才,我恬兒若真的心悅於他也不奇怪。」
滕恬慌得脫口而出:「真沒有!再說了,人人都說鄔珩還不及三皇兄一半俊……」她忽地收住了話,真定正瞪著她。
惠聖大笑起來,轉而對靜安道:「我就說么,咱們恬兒還是跟自己人親些。這丫頭啊,從小就喜歡跟著安兒。」
靜安便也笑了:「可不是么,每回都給惹哭了才罷休。」
惠聖太后笑得更加歡喜:「你看,恬兒倒臉紅了。這有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
真定這會兒也笑了:「女兒家臉皮薄,咱們快別當著她議論這些啦。」
靜安太妃就說起了冬日已至,該如何食補。
惠聖太后也很配合,把議親的事帶過不提,誠懇地表示大家都要保重身體。
而真定和滕恬各懷心思只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沒過多久,靜安太妃便起身告辭了。
送走了三位,素秋長長舒了一口氣,笑道:「可算走了!只是您就這樣把三王爺賣了,回頭他又不知道該怎麼鬧您呢。」
惠聖太后哼了一聲:「放心,人家才看不上老三。」
真定存的是太子妃的心,這三位皇子一個領著軍,一個參著政,她怎麼也不會看上無所事事的危安歌的。
素秋道:「這要是人家真答應了呢。」
惠聖太后一笑:「那不是正好,我安兒有了公主府傍身,倒也讓人放心。」
素秋忙道:「哎呦,奴婢說句僭越的話,王爺您還不知道么,他哪會喜歡這位郡主呢。」
惠聖閑閑端起茶杯:「喜不喜歡有什麼要緊,他是皇子又不是駙馬,任他喜歡沈家小姐還是李家姑娘難道還有人能拘著他不成?」
真是!滕苴娶了公主這麼多年沒有公主的首肯也不敢納妾,可危安歌就算娶了滕恬照樣可以愛誰誰。
素秋笑得連連點頭:「還是太后您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