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矜持的亭主(中)
惠聖太后御用的太醫張豈微並幾個醫官急匆匆趕來時,靜安太妃已是呼吸微弱面如死灰。
張太醫一檢查不禁面色凝重,轉身回稟道:「回稟太后,靜安太妃像是中了毒,不知適才太妃可吃了什麼?」
眾人皆是大驚,荀諼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太妃的宮女入畫忙道:「太妃剛吃了有溪亭主拿來的蓮子纏,還吃了不少呢。」
真定公主已經大怒,對荀諼喝道:「你好大膽子,竟然敢毒害太妃!」
荀諼知道這次事關重大,宮中無事也有三分風動,她一貫小心謹慎,不想還是撞上了事。也來不及細想,只有殿中跪下,對太后說:「臣女斷無此心,更無此膽,今日所帶吃食也是經監膳查驗過,方才呈上,請太后明察。」
惠聖太后沉著臉,荀諼跟太妃無冤無仇確實沒有動機害她。況且今日靜安也是隨意來訪,荀諼就算要害,害得也不是靜安而是自己。
監膳宮女已慌得跪下:「奴婢確實驗過了,也親嘗了並無事情。」
真定公主又急又怒哪裡聽得進去,厲喝道:「也許是吃的少分量少也未可知,還敢辯解,你們定是勾結的同謀。快說,到底是誰指使的你們!」
荀諼正色道:「此事並非臣女所為,又何來指使?」
真定冷哼:「好利的嘴,難道非要用刑才肯開口嗎?小心你那張如花似玉的臉!」
就在這時張太醫已驗了蓮子纏回來,回稟道:「太后,這蓮子確實有毒!但是究竟何毒還需再驗。臣已安排先為太妃催吐,待驗出毒物再配置解藥。」
荀諼心頭更沉,腦中飛速地思索,可也想不出究竟為何。
母親危及,真定公主顯然亂了方寸,對著荀諼和司膳宮女顫聲罵道:「賤人,你們還不快招!」
惠聖太后眉頭緊鎖,這件事她心裡有疑。荀嵐聖眷正隆,他女兒有什麼必要在這時冒險謀害皇族?荀諼入宮不過幾次,也不是每次都會奉膳,如何同監膳宮女勾結?即便勾結上了,監膳宮女也不只一個,又怎麼知道會遇上哪一個試吃呢。
可是太妃是公主的生母,公主緊張生母是人之常情,她這會兒想要攔著卻是不好攔的。
真定公主平日就威儀過人,此刻雷霆之怒嚇得那監膳宮女瑟瑟發抖說不出話來。荀諼卻肅容道:「臣女冤枉,確實不是臣女所為,臣女實在不知太妃所中何毒。」
真定公主哪裡聽得進去,怒喝道:「來人啊,給我打,打到她們說為止!」
這裡可是重華宮,沒有惠聖太后的首肯誰改動刑啊,真定的貼身婢女猶豫著走到荀諼和監膳宮女面前卻不敢下手。
真定火往上涌,起身快步上推開自己的婢女,只朝著荀諼和監膳狠狠而去。那宮女嚇得大喊公主饒命,反倒激得真定更怒。一巴掌重重扇過去,監膳宮女的半邊臉瞬間就腫了起來。
惠聖沒想到真定真敢在重華宮動手,見她怒氣沖沖又朝荀諼而去,忙喝道:「真定且慢!」
真定公主像是沒聽見,揚手照著荀諼就要落下,忽聽殿外高聲傳報「樂王殿下到」,舉起來的手不覺就滯了一滯。
通傳聲未落,危安歌竟已笑笑地進來了。見殿內一片混亂,他不禁微微皺了眉,驚訝道:「這是怎麼了?」
宮人趕緊跟他說了個究竟。
惠聖太后滿心煩亂只問:「你不是在跟皇帝商談要事,怎麼過來了?」
危安歌道:「父皇與皇兄們談的都是些正經事,我聽著無聊,本想躲來皇祖母這裡討杯茶,不想……」
真定已然急得落了淚,對著危安歌哭道:「你來的正好。這丫頭心思如此惡毒,她要害的可不是太妃而是太后,荀家怕不是想造反?」她又轉身喊人,「不用重刑她豈能開口?」
荀諼已經跪了快半個時辰。宸元的冬日並不算寒冷,所以她也只是裙子略厚一點,這會兒只覺得膝蓋快要被大殿鋪的雲石板硌碎。
危安歌的到來讓她莫名覺得有點心安,卻也有一絲說不清的煩躁。這些天一直想找個機會見到他,但真不想是這樣的狼狽時刻。荀諼咬牙維持著端正的跪姿和鎮靜的表情,她篤信聖惠不會任由真定肆意定罪,而這樣的時刻完美的儀容好像是她最後的尊嚴。
挺住,就當軍訓了。
危安歌若有似無地瞥了荀諼一眼,女孩沉靜地跪在哪裡,明明是最柔婉纖麗的一道側影偏是讓她跪出了倔強和剛硬。她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更別說流出些求助的意味。
危安歌心中冷哼,轉而朝真定道:「姑母也不急用刑,即便亭主不說,這毒也驗得出來。」
「去把崔樞衡找來,」危安歌對張太醫淡淡道,「一應器具均不許人動,否則惟你是問。」這話說得波瀾不驚,可三王爺少見的冷厲卻讓張太醫莫名背後發毛,忙應了去了。
真定急了:「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先審她再說!」
惠聖嘆道:「你先別急,荀諼的品階封號都是皇上親賜,這無憑無據哪裡就能隨便用刑了。先坐下,查清楚。」
危安歌直接扶了真定的胳膊:「姑母且坐坐,別先急壞了自己。」
真定公主又急又氣,卻也無法施展,只有坐下來。
沒一會兒就有通傳崔樞衡到了。危安歌眼見荀諼身體微晃,顯然已經跪得吃不住,咬牙道:「叫他不必進來,速去驗毒。」
太后便問:「這崔樞衡是什麼人物。」
危安歌說:「是個三等醫士,醫術不知如何,卻精通毒理。」
太后奇道:「這麼低品的太醫你又怎麼認識?」
危安歌敷衍道:「說來話長,孫兒有次吃了歡草,卻是他無意救了孫兒。」
歡草是歡場里用的迷幻草藥,太后聞言氣道:「胡鬧!這歡草是不正經的東西,你也吃得!」
危安歌瞥著荀諼心中煩躁,隨口回道:「一時好奇罷了,再沒有吃過的。」
荀諼一下想起上次祁清說危安歌在春香樓和沈玉共處一室,還吃了歡草,如今聽他親口承認,心裡真是說不出什麼滋味。
正想著張太醫和崔樞衡都進來了,真定公主急問結果。
崔樞衡先看了一眼危安歌,危安歌眉頭一皺:「還不快說?」
崔樞衡忙回稟:「臣已查明太妃所中之毒乃是『木牽『。」
這名字十分生僻,聖惠沉聲道:「此乃何物?」
崔樞衡道:「此物又叫雲上蕎,乃是北地寒疆的一種水藻,北地多旱故而非常稀少。此物淬汁無色無味,劑量合適也能入葯,只是……多了便會讓人肢體發麻、呼吸困難乃至昏迷不醒。」
真定公主聽了便拍案而起對著荀諼罵道:「你好深的心機,難怪監膳無事!」
崔樞衡道:「公主莫急,此毒看著雖然兇猛但其實即便不用解藥,兩三天後也會自己退去,只需令太妃保持用水即可。」
真定驚疑地瞪著崔樞衡怒道:「豈有此理,若是你驗錯了怎麼辦?!」
「公主若實在信不過微臣,其實現在也可以解,只不過太妃要吃些苦頭。」崔樞衡有點為難,「若要太妃即刻醒來,只需三惜根燃燼兌於水中服下。這三惜根乃至臭之物,一旦用了臭味便會留在嘴中……數日不去……」
張豈微亦道:「崔醫士所言非虛,此毒難驗卻易解,微臣可證醫書確有記載。」
兩位醫官都這麼說惠聖太後放心不少,可見真定聽了臉色陰晴不定,想必心中猶豫不決。她沉聲道:「此事不可冒險,還是先救過來好,張豈微親去配製解藥。」張太醫忙領命去了。
真定公主哭著對太后說:「荀家上承皇恩,竟然做出這種事,真是大逆不道。不讓她吃點苦她不會招的。太后,您要替母妃做主啊。我們孤兒寡母還能指望誰呢?」
聖惠太后抬眼去看荀諼,女孩已是快要脫力,還在強自堅持。這真定拿出「孤兒寡母」四字便是拿先帝來壓她。
荀諼嗓音微顫:「臣女冤枉,荀家上下一片忠心,還請太后明察。」
危安歌只盯著崔樞衡,崔樞衡趕緊道:「稟太后,下此毒者應該並非亭主,只怕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