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貧僧在此
法海輕嘆:「你又何必執著,若生執念,你還怎麼修行下去?恐怕連這次轉世都過不去,區區法力,孰重孰輕,你不明白么?」
廣智趴伏在地,卻只如當頭悶棒,渾身濕透。
佛門修行,最重心境,廣智兩次轉世,早已經修得無欲無求,卻在第二世暮年開始慌了起來,感覺修為堵塞,這是太心急了,自己也在注重調整。
此時突遇法海,看到那朵法力蓮花,一時激動,真如溺水的人,突然抓住根稻草。
只覺得抓住了,就可立刻飛升似的。
實在太過激動,兩百年的心結,在此刻轟然爆發。
而法海接下來的這句話,可以說不留一絲情面,痛揭傷疤,直戳心境,如果法海就此離開,恐怕廣智活不過三日,就要肉身崩潰而死。
法海露出迷之微笑,手上運起一絲佛光灑了過去。
不止廣智,講經堂內所有僧眾,在一瞬間如沐春風。
廣智也慢慢冷靜下來。
法海緩緩開口:「五蘊身心,不過皮囊而已,只要真靈不滅,住在哪一個皮囊里,不一樣都是你?」
此話一出,廣智瞬間獃滯,在腦中苦苦思索。
數息之後,便眼神空明。
也不磕頭了,心境平和的說道:「謝過聖僧指點,凈土佛宗,五蘊佛法果然精深,皮囊苦相,屬我見結,老衲知矣。」
僅此一句,廣智便受用無窮。
剛剛眼神通明的一陣,玄陰玉枕居然就直接通了。
原來他的修行,並不是法門有錯。
而是心境。
執著肉身皮囊,我見不明。
法海一句便點破,助他上了一個台階。
法海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你可知如何對偈?」
此乃禪宗五祖弘忍,點化六祖慧能的偈語。
天下皆知。
但在此時說出,對廣智的心境卻有莫大助益。
廣智合十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看到廣智的變化,珈藍和天王二殿殿主都看傻了。
紛紛跪伏在地,祈求聖僧指點。
廣智喝道:「不許無禮,境界不到,指點也無用。」
轉過頭,廣智已經沒有了痴迷神色,反而一臉純凈。
看待法海,也只是平等對待。
將一杯素茶再次遞上,語氣平緩:「那麼此間邪魔,也是聖僧鎮壓了?」
法海點頭道:「正是貧僧所為。」
說完法海眼色一厲,看著廣智問道:「禪師可知道此間邪魔祭祀生人?」
廣智本來平緩的心境,被法海一瞪,又差點破碎。
緩了一會兒,一臉悲切的道:「要說老衲區區境界,又如何看得出?不過我等的確知道,只因此間多有橫死之人,怨氣凝而不化,我等也無其他辦法,只能上報宗門,每日念經超度。」
「那宗門呢?六祖可曾降下法旨?」
廣智看了眼法海:「聖僧不知六祖閉關?」
「閉關?」法海搖頭道:「此事我的確不知,我這次下山雲遊三年,沒有過問宗門之事。」
法海在腦海中搜尋了一下記憶,又問:「如果我記得沒錯,六祖應該九轉大成?」
廣智回道:「聖僧說的是,六祖的確九轉大成,距離飛升也只一步。」
法海思索了一番,問道:「六祖今年高壽?」
廣智略微一愣,六祖高齡天下皆知。
法海居然發問?
「六祖今年,241了。」
法海問:「那為何閉關?」
廣智看了眼頭上的廟頂,嘆道:「修行難啊,就這一步,卻連六祖也邁不過去,六祖自感飛升無望,決定鑄就肉身佛陀,到今年,已經閉關五年了,關門緊閉,四位長老陪同六祖也未出關,現在是虛空祖師,代為主持宗門事務。」
法海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腦海中的記憶也清晰了起來。
如今禪宗人才凋零,邪道興盛,六祖殘軀,已經鎮守禪宗241年,如今又甘鑄肉身佛陀,捨棄千年苦修,徹底斷絕極樂之路。
這是何等慈悲?
法海自問,做不到。
廣智感懷六祖慈悲,眼眶竟然濕了,嘆道:「如今道門興盛,宗派橫行,林靈素已臻化境,霸佔朝綱,如果六祖去了,恐怕天下再無忌憚,到時候佛門受難,我等,百死難恕。」
法海合十,六祖大義,即便他的境界也有所感,心境,也有一絲鬆動,淡淡的回道:「無妨,貧僧在此,自會保護佛門興盛。」
廣智看了法海一眼,仍是一聲輕嘆:「聖僧高義,廣智又如何不知,只是那林靈素修為通玄,即便聖僧九龍之力,恐怕也力不能敵。」
言語中,透露不信。
即便六祖在世,大乘境界,還有七位九轉聖僧,也無法制衡林靈素。
現在又多出個白蓮教。
僅憑你一人之力,如何辦到?
法海無視了廣智眼神,仍是十分堅定:「無妨。」
廣智顯得唯唯諾諾:「也只能但願如此。」
說罷,廣智坐正身體,問道:「如今聖僧有何打算?我聽聞聖上龍顏震怒,龍神衛四廂指揮使調了八千禁軍,神宵宗也不會善罷甘休,之前已經盤查過本寺,老衲只是搪塞過去。」
說到這裡,廣智好像反應了過來。
此處可是徐水城,外面可是集結了廣信軍上萬大軍。
卻忘記了剛才的驚天震動。
惶急道:「要不聖僧迴避一二?此地可不能久留啊。」
法海仍是帶著微微笑意:「無妨,貧僧在此,他們不敢放肆的。」
旁邊的珈藍殿主,天王殿主,都是齊齊變色。
他們可沒廣智這麼好的定力,也沒廣智這麼忠義。
此時突然想到,居然收留法海?
之前廣信軍帶人衝進廣濟寺,雖然沒動根本,也抓走了三個沙彌。
至於下場,那是可想而知的。
這三個沙彌是肯定回不來了,必定嚴刑拷打致死。
也看不到屍首,不會給人留下話柄。
他們修為有限,也沒那個能力出頭。
所幸,他們真不認識這所謂的「妖僧。」
而如今呢?
珈藍殿主已經頭冒虛汗,一個長鞠到地:「聖,聖僧,還是迴避一二吧,請體諒我等修行不易,如果怪罪下來,恐怕廣濟寺滿門老小,一個都剩不下啊……」
說到後面,語音已經發顫。
天王殿主,還有餘下執事,沙彌,也盡都是反應了過來。
一個個體若篩糠。
法海仍是淡淡的道:「無妨。」
廣智看了眼滿門老小,心中也是開始發顫,渾然忘記了剛剛才蒙受法海指點修為:「聖僧,即便九龍之力,又如何抵擋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