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空山龍語

腳下的人造大理石板帶著一道一道的紋路，透過塑膠鞋底，帶來獨特的觸感。

付卿走的是盲道。

這是他探索出來的小技巧，如果是在人行道上迷路，那麼走在盲道上將會排除很多視覺上的干擾。

這同時也是他對於亂占盲道這種行為深惡痛絕的原因。

一分鐘不到，他來到了拐角處。

眼前出現的並不是熟悉的上坡路，而是一處廣場，廣場周圍是四個橢圓形的花壇，花壇邊上貼著咖啡色和白色相間的條紋瓷磚。

付卿回頭一看，身後的石質欄杆和巫水河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泥水路。

而他正走在路口。

泥水路與水泥路。

顛倒一下語序，含義就截然不同，這是一段山間小路。

似乎剛剛下過雨，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白霧，讓整座山都籠罩在神秘的氛圍之中。

山腳的道路還是原始的土路，上面鋪了一層沙礫，在雨水的滋潤之下，變成一片泥濘。

看樣子不是單純的迷路，可能已經離開了原本的地方。

迷路的結果有三種。

一是在原來的空間，但是時間不定，可能會會碰到發生在過去，或者未來尚未發生的事件。

二是同一時間，但是地點出現了躍遷，某種神秘的力量將他引到了某個地方。

第三種，則是他目前都沒有搞清楚的。像是完全架空的世界，物理規則和發生的事情完全不符合原來世界的邏輯。

從時間的變化來看，再加上這個廣場的修建風格，他大概判斷出，自己仍然在S市，只不過這個地方他之前並沒有來過。

當然，最根本的理由是，他在身後那條泥水路的遠處看到了S市標誌性的電視塔。

根據以往的經驗，付卿知道，自己來到這個地方，一定是有某種意義。

所以，他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

他目前所在的地方似乎是某個公園，現在還沒有開放。

廣場是山腳的接待處，收門票的地方還沒有人執勤。

付卿突然有些激動，自己曾經好幾次路過位於市中心的公園，但是實在囊中羞澀，不想花那個門票錢，所以從來都不接近。

現在出現在面前的公園，難道是給他一個機會？

他開始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

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座小山的山腳，整座山都被開發成了景區，正在進行改造。不少地方還搭著綠色的紗布，還有腳手架支撐著。

可是，奇怪的是，現在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既然沒有人，那麼線索一定是在山上。

廣場的地面上鋪設著白色和灰色顆粒的人造石板，上面有三圈金屬柵欄，柵欄之間探出好幾個噴頭，似乎是噴泉景觀。

廣場的邊緣有一條小路，通往雲霧繚繞的山間。

廣場大概有二十米方圓，邊緣有四個入口，付卿所在的就是其中一個，每個路口都立著一個路牌。

通往山上的路邊也有一個路牌，所有的路牌上面，應該寫著地名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白。

五個空白的路牌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木製的路牌就像伸展的僵硬的手臂，一動不動地佇立著。

付卿猶豫了一下，看到手上的石英錶已經走到了七點三十五，只好嘆了一口氣，走上了那條路。

這麼明顯的提示，就是要讓他上山。

山上到底有什麼東西？

付卿信步向前，踏上了那條路。

不得不說，走在這樣的山路上，簡直是一種享受。

目光所及，都是一片綠色，低矮的灌木，闊葉的梧桐，針葉的蒼松，乳白色的雲霧靜靜地漂浮著，在草木之間流轉。

一股林間特有的草木清香充斥著他的鼻端，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來。

這是家鄉的味道，他原本所住的小山村裡，進山采蘑菇是常有的事，這種味道是他經常聞到的。

彷彿誤入仙山，前方有下棋的樵夫和打坐的長髯老者在等待著他。

走了大概七八分鐘，他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他似乎一直走在同一段路上。

這段路只有十多米長，但是他就像走在跑步機上，明明一直在走動，空間的位置一直沒有變化。

他跨越的是時間。

道路兩旁的樹木默默地發生了變化。

原本道路兩旁是高聳的闊葉喬木，慢慢地變成城市綠化帶的低矮灌木。

隨著時間的流逝，灌木叢逐漸長高，然後在紛飛的碎屑里改變著形態。幾隻無形的手拿著剪刀，對灌木叢進行了修整。

我去！

長頸鹿，大象，野豬，老虎……那個是，恐龍！

這什麼情況？

付卿曾經聽說過，有一種景觀設計方式叫做「植物動物園」，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真能看到這麼腦殘的景觀，而且是這個景觀塑造過程的動態展示。

等到植物動物園成型，並且周圍框上一層竹條之後，付卿發現自己終於往前移動了。

可惜了，原本那麼原生態的森林景觀，偏偏被移栽了綠化帶，然後被裁剪成了這麼腦殘的樣子。

付卿一般往山上走，一邊喟嘆著，真是暴殄天物。

兩側的腦殘動物不見了，換成了連成一體彎曲起伏的圓筒狀灌木，圓筒上面還有三角形的凸起。

這又是什麼鬼？

走著走著，付卿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當他停下來認真聽的時候，那聲音又消失了。

他開始暗自留心，一邊走一邊放緩了呼吸的節奏，將精神集中在兩耳。

終於，他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

很奇怪的聲音。

他很肯定，那不是機械能發出的聲音，因為裡面夾雜的脈動，似乎是呼吸的節奏。

他無法分辨那是什麼生物的聲音，就被深深地震撼了。

宏大，悠遠，帶著淡淡的沙啞，還有著呼吸一樣的起伏。

那聲音里飽含著感情。

悲憫？

如果要他形容一下那聲音里蘊含的感情，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悲憫。

就好像一個母親看著調皮的孩子，看著他瞎胡鬧，在自己身上劃出道道傷痕，她忍受著痛苦，心裡想的卻是，以後不能照顧你了。

那感覺……

付卿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這到底是什麼聲音？

似乎是從兩側傳來的。

可是，兩邊只有裁剪成不明形狀的灌木啊。

隨著不斷的前行，付卿終於來到了這座小山的山頂。

雖然旁邊還有更高的山嶺，但是就他正在攀爬的山嶺來說，這已經是最高的位置。

兩側不明的圓筒狀灌木往邊上分開了，交匯在一座莊園的大門口。

那是……

兩個龍頭！

原來兩側的圓筒是扎在山脊上的龍形灌木。

根據自己迷路的一貫尿性，付卿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那麼，自己一路上聽到的聲音是……

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