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仇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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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外如絲般的細雨漸漸停了下來,那少年公子看著仇二臉色的變化無常,知他必然有許多辛酸的往事,暗自嘆了口氣,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連著剩下的薄餅放到了他身前,很有禮貌地道:「這個你收著,我走了。」
仇二凝視著游四方,心中忽然間生出一股暖意,若是那少年只是跟尋常人一樣居高臨下地施捨給他,他自然不理會。但這個年輕人卻實在地懂得照顧自己的尊嚴,不由得大為感動,嘴巴里不自覺地蹦出了一句:「謝謝。」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再見。」轉身便要出門,門外密集的雨絲漸漸稀疏,雨中卻突然起了一陣尖銳的破風聲,只見四塊瓦片飛射而來,三塊分打仇二兩肩,胸前,一塊打向那少年右腿。四塊瓦片從同一個方向射來,去向卻有明顯的不同,來人暗器手法實有獨到之處。
那少年眼見飛瓦近身,吃了一驚,急忙後退,但那瓦片來得甚快,哪知剛剛碰到右腿,突聽「喀喇喇」幾聲響起,四塊瓦片全都碎落在地。
原來瓦片未至之時,仇二早已從破空聲中料知瓦片的去向,千鈞一髮間竹竿快如閃電地四下連點。
廟外突然傳來一陣驚咦聲,聲音未落,「呼呼呼」連響,一十八塊瓦片前後飛來,勢夾勁風,比先前四塊更是厲害。
仇二跨前一步,竹竿一點便將一塊瓦片的力道偏折向另一塊瓦片。他連進九步,連出九桿,連碎一十八塊瓦片,最後一桿使出人已走到廟門口。
他使到第七桿的時候,屋頂上掠出一條人影,疾向郊外奔去。
那少年急忙跑上前來,說道:「感激前輩救命。」
仇二道:「小子,回家去。」竹竿在地上一頓,人如離弦之箭追出。
秋雨將收未收,寒風漸起,兩條身影頃刻間均已沒入黑暗中。
泥濘的土地上落下數串腳印,東西南北各個方向均有,仇二追到此處,眉頭也不禁微微驟起,突聽左側三丈開外一處草叢中隱隱傳來喘息之聲。
仇二恍若未聞,反向右側走去,喃喃道:「怎麼不見了?」語聲未了,右手竹竿反手擲出,去如飛電。
那人甚是敏捷,聽仇二言語之中語氣頗有異樣,已暗自提防,竹竿方才飛來,雙掌拍出,凌厲的掌風攜帶亂草流珠向仇二襲去,身子倒縱而出。
兩股力道互撞,竹竿反擊迴轉,尚未落地,仇二搶前抄起,足尖一點,快步跟上,冷冷道:「今日遇上我仇二,算你倒霉。」語聲冷淡,遠遠傳去。
那人衣襟帶風,快步而走,本就苦思脫逃之策,陡然聽到「仇二」兩字,心中暗暗叫衰,「誰不能惹,偏偏惹到這煞神。」
這時秋雨已收,淡淡的月光悄悄灑落道上,行跡更加一覽無餘。
眼前道分岔路,前方村舍草屋散布,隱隱傳來狗吠之聲。
那人靈機一動,向那村落奔去,只見他東移西繞,身形一頓,掠上一座屋檐,仇二緊跟向上。
到得屋頂,那人早已閃身下屋,搶到近處一間屋檐,穿戶而進,進而復出,勢如飄風,竟沒驚擾到屋中一人。
仇二追上街去,那人已經悄悄俯身一處屋檐,屏息凝神,不敢動彈。
仇二眼見就要追到,哪知又給他藏到不知何處,冷冷笑道:「好,好,我就站在這裡,除非你不動,你若敢動,哼。」
那人俯在屋頂之上,暗自叫苦,心道:「那傢伙怎麼不是約好這裡見面,怎麼我轉了這麼個圈子,竟然遇不上他。偏偏這要命的傢伙不肯離開。」
過了半個時辰,仇二忽然閉上眼睛,似乎老僧入定,意含閑適,其實卻在暗自調勻內息,仔細傾聽周遭事物動靜,這一來,反而陷入了拉鋸戰。
那人心道:「可惡,我崔離好歹也是成名人物,今日被你追得跟狗一樣亂跑,你還不肯放過。」忽然靈機一動,伸手入懷,猛地向前竄出,一揚手,八枚銅錢勁射而出。這一手銅錢八打分射仇二身畔八處,一時間風聲驟響,令他分不清攻勢來處,趁機一掌拍向他后心,原是百試不爽的一招。
哪知等到離仇二三尺之距時,仇二陡然轉身一棍戳出,正巧擊向崔離掌心的「勞宮穴」。
崔離大驚,半空中急忙一掌下拍,借勢「大起身」,身子還未落地,仇二竹竿向前搶出,竿頭指處已是崔離胸前「膻中」大穴。崔離連借幾次力想要避開,但那根竹竿在仇二手上便如一條變化萬方的毒蛇,始終不離他身前數處大穴。
仇二甚是得意,正要挺竿將崔離性命了賬。忽然身後一道掌力輕飄飄地拍來。這道掌力雖然甚輕,但是其中內力頗為渾厚。
仇二右手竹竿毫不收力,左手反手拍去,將要與對方手掌搭上,驀地一股熾熱之極的力道傳入掌間,不由得吃了一驚,手掌圈轉,以手背擊向對方的手腕。
那人「咦」了一聲,語氣中頗有讚賞之意,同時翻過手掌,手背碰手背,內勁運處,兩人各是一震,退後三步。
崔離趁他分掌迎敵,竿頭力道衰減之際,向後急退數丈,避開了那致命一擊。
仇二斜眼相視,只見跟自己對掌那人一身紅袍,身材魁梧,不由得冷笑道:「『火烙毒掌』,差點上了你的當!」原來這火烙毒掌是以內力將掌心間的熱氣化作熱毒,對掌時從掌心傳入對方體內,除非對方功夫比自己高上一籌才不會被這熱毒所傷。
仇二又朝著崔離道:「想必這位就是斷魂掌崔離了。」
崔離憤憤地道:「沒錯。」
仇二朝著崔離「哼」了一聲,道:「看在徐庭的份上,此事作罷。」
聽到「徐庭」的名字,兩人臉上都有點難看,似乎想說什麼,終於又忍住。
那穿紅袍人叫丁炎,見仇二要走,手一擺,道:「閣下難道不想知道今日之事的個中緣由嗎?」
仇二冷冷道:「沒有興趣。」
丁炎道:「世上還能讓你有興趣的,只怕就只這件事了。」
仇二心中不由得一動。
丁炎看得出他的表情有些和緩,又笑了笑道:「此處說話不方便,不如在下領路,去前面村頭說。不然說完這些話,我疑慮生起,怕忍不住會屠了整條村。」
仇二瞧了瞧丁炎,又瞧了瞧崔離,知道這兩人若是聯手,打起來討不了好,索性先跟過去看看有什麼事情,於是淡淡道:「前面縱然有埋伏,又有何懼,走吧。」
丁炎道了一聲「不敢!」,當前引路。
村頭有一處大空地,離著民宿幾十丈遠,有一處插著一桿旗幟,在夜風中微微飄揚,旗下三條人影。
仇二道:「在這便可以了,有話就說。」
丁炎道:「不知我這兄弟如何得罪你?」
仇二道:「許是他想殺那富家子弟,瞧著我仇二不順眼,先要將我這個礙眼的斃了,怎知本事還沒到家,反而丟人現眼。」
崔離臉現尬色,抱拳道:「小弟有眼不識泰山,還請見諒。」
仇二冷冷道:「若非徐庭當年對我有點恩惠,縱然你是六象堂的,我也照樣斃了。」
崔離臉色驟變,雙拳牢牢握緊,卻不敢發作。
仇二看在眼裡,也不理會,淡淡道:「有什麼話就說。」
丁炎道:「你可知那孩子叫什麼?」
仇二皺眉道:「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理會這麼多做什麼?」
丁炎目光有些陰鷙道:「他叫游四方,母親姓柳名菲。」
仇二心頭一震,道:「是她的兒子……難怪我說怎麼這麼……這麼……」說到這裡,低低嘆了口氣。
丁炎目光深沉道:「是啊,過了許久了。游泰明的快活日子也該到頭了。」
仇二道:「你想端了游家莊?」
丁炎道:「閣下若無此意,又為何來這洛陽?」
仇二抬頭望天,心底也在問「為何我要來洛陽?」搖了搖頭,忽然厲聲道:「這又與你何干!」
丁炎道:「難道你就不曾想過你心愛的女人是被游泰明搶走的?難道你從未動過與他比試,甚至殺了他的念頭?」
仇二道:「你想讓我殺他?」
丁炎道:「我要你替我消耗他一些功力,殺他我得自己親自動手。」
仇二道:「若是我不幫呢?」
丁炎笑了笑,道:「本教不過是暫時沉寂,總有一天會復出,那時似游家莊這等自認為正義的,我們會一個個地去慢慢拜訪,你若此時不願去,一輩子也就都不用去了。」
仇二喃喃道:「一輩子……一輩子都不用去……」十幾年的恩怨糾葛一時纏上心頭,隔了許久,終於道:「我去便是,不過你得跟我說你打算怎麼做!」
丁炎點頭道:「這個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