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傷春悲秋
皚皚雪山下,一人一狗,宛如潑了墨的山水畫。
帝君半蹲著,時不時輕拍著小黃的腦袋,光是看著它大口嚼骨頭的模樣,陰鬱之氣一掃而空。
「你的主人托我照顧你。」
「咱們……一定要等到她回來啊!」
「awo~」狗子吐出一半的骨頭,瘋狂的擺動著尾巴。
小黃比它剛來北荒的時候大了幾圈,都快抵到帝君的膝蓋了。
倏地,帝君斂起了笑容,起身轉過頭來。
三年的時間對於龍族來說,不過須臾,但不知怎的,嵐風總覺得過了許久,他沒想過可以得到父王的原諒,所以父王的出現,讓他多少有些局促,愣了一刻才喚了一聲「父王」。
老龍低聲「嗯」了一聲,揚起凌厲的眼神,「夜龍骨呢?」
嵐風佯裝聽不懂,嘴裡的話剛想打個滾,卻被老龍一眼識破,老龍的雙手背剪在身後,冷聲道,「你那些個上不了檯面的伎倆,就別耍了。」
嵐風略帶歉意,「父王,兒臣實在不知夜龍骨的去向。」
「人界在傳,夜龍骨就出現在幻靈宮,人群蜂擁而至,你覺得可信否?」
「這……自然是無稽之談。」
「你!」老龍擰起眉頭,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哪怕那個女子死了也無甚關係?」
嵐風微怔,「父王,與她無關,還請父王放一條生路。」
老龍清癯的臉上露出一絲豁然開朗的笑容,「原來如此。」
嵐風正欲再解釋,老龍擰身而去。
嵐風的眉頭微蹙,忽的想到什麼,揉了揉小黃耷拉的耳朵,「好好看家!」
「wo!」
俄頃,天地間只剩了只狗,小黃眨了眨眼睛,繼續啃剩下的半根骨頭。
……
良久,五弦才緩了過來,兩道淚痕宛若柳葉掛著,五弦知道自己一向傷春悲秋,淚腺總也比別人發達些。若是旁人的故事,五弦也就嘆息一陣,但這事關秦羽,五弦無法不感同身受。也許這就是他們所說的,人嘛,自作多情,總是喜歡感動自己。
五弦偏過頭來,還有幾卷完好的排放著,這些更像是秦羽的個人日誌,記載每次關禁閉的經過,這三年來,不論是自願還是受迫,他都在這裡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這也是五弦第一次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喜怒哀樂,那張假面下的真情實意。
帝君趕到玉竹軒的時候,有些許茫然,這裡……沒有她的氣息。
父王……也不在……
秦羽從屋中出來的時候,倒是沒太多反應,定定的看著院中的人,而後拱拳喚了一聲「帝君」。
帝君蹙起眉頭,微怒,「是你?」
秦羽佯裝四下看了看,「帝君要尋人?」
「秦羽,別在這裡跟我裝模作樣。」帝君負手立在不遠處,冷聲道。
「帝君,」秦羽淺笑,「我若是帝君,就不會參與此事,事成之後,帝君將夜龍骨取回便是,帝君既是捨不得,不如坐收漁翁之利。」
帝君的黑金色的衣袖朝旁一甩,秦羽結實的受了這一掌,重心不穩,半跪在地上,嘴角有血線流出。
「帝君覺著在下哪句說錯了?」秦羽猛地咳了兩聲,大口的鮮紅噴薄而出,灑落在青石板上,黑乎乎了一片。
「你真是找死!」帝君抬起右手,緩緩做出相握的姿勢,秦羽倏地掐住頸間,露出痛苦的神情,帝君睥睨著,「說不說?」
秦羽在一個喘息的空檔,顫著聲道,「帝君……對凡人動情……」
帝君默的一瞬,氣力片刻鬆懈下來。
秦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緩了一會,揚起一張慘白的臉,露出詭譎的笑,「難不成帝君要重走嵐霏霏的老路,置夜龍族的顏面和名譽不顧,只為凡人的這短短數十載?」
帝君一言不發,沉默的看向他。
「三年前,嵐霏霏回到龍族,利用帝君的情誼,盜取夜龍骨,只為助玉非花一臂之力。紫微宮在極短的時間內聲名鵲起,而玉非花這人,狼子野心,手段狠辣無比,帶領弟子們是無惡不作,引了一波眾怒,最後,各大門派圍剿血洗了紫微宮,而玉非花也糟圍堵,慘死西鳳道,」秦羽慢慢站了起來,「你的父王嵐罡,帶人追堵嵐霏霏,索要夜龍骨,嵐霏霏誓死不從,因此,夜龍族不可避免的與嵐霏霏短兵相接,嵐霏霏重傷出逃,親眼目睹了玉非花身首異處,當即陷入了癲狂,見人殺人,見佛殺佛。最後還是嵐罡帶了幾位族中長輩,才壓制了下來。本該就地處決,但嵐罡於心不忍,將已痴傻的嵐霏霏送至一無兒無女的老婦家,老婦菩薩心腸,誓當親生女兒來養。三年後,老婦染了急病,沒幾日便撒手人寰,早就虎視眈眈的一村中無賴,將嵐霏霏偷偷賣入『花滿樓』,老鴇得知其仍為完璧,將其供為『頭牌』,競價拍賣處?子之身。」
秦羽笑盈盈的看向帝君,「這些帝君自然是不知情的,帝君這幾年來為何只待在北荒,真的是因為自責嗎?真的是因為記憶有損?」
帝君一臉凝重,依舊沒搭話。
「怕不是對自己的父王也有恨吧!」
秦羽一語中的,帝君輕闔上眼,淡漠的問道,「你究竟是誰?」
再抬起眼帘,又是淺色的眼眸,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如果本座沒記錯的話,公子便出身花滿樓。」
秦羽悠悠的笑,「在下是誰並不重要,說了這麼多,只是為了提醒帝君,切莫再感情用事了。」
「你真的是……」帝君一時間竟接不下話,瞪了他一眼,「不說,本座便自己查。」
「帝君慢走!」
「呵。」帝君說罷便沒了影。
送走帝君后,秦羽用拇指揩掉血跡,而後對著門口的方向行禮,「主上。」
蘇芩掩鼻嬉笑一聲,緩緩踏入門內,「公子以三寸不爛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啊!」
「主上謬讚,下仆怎敢媲美毛先生。」
「哈,那公子不如猜猜,五弦此刻在做什麼?」
「下仆不知。」
「這樣吧,公子替我去看看她,估摸著這個時候,還翻閱著公子曾經的情深義重,越發凄入肝脾,嘖嘖嘖,當真感人肺腑。」
秦羽笑,悠兒悠兒的,「主上為下仆考慮的實在周全。」
蘇芩揮了揮手,轉過頭去,「嗐,你我之間,何須言謝,公子不願提及,自有人時刻惦記。」
秦羽握緊了拳頭,而後斂開嘴角,「是。」
……
五弦從狗洞出爬出來的時候,外面已一片漆黑,五弦就著夜明珠的微光,緩緩的走下樓去。
吱的一聲,門開了。
銀輝灑在青石板上,一人的身影映入,被無限的拉長。
五弦抬起夜明珠,眯了眯眼,輕笑了聲,「公子來了?」
「有飯吃嗎?」
「實在太餓了。」
「清蓮怎麼樣了?看她那樣子,是不是餓壞了?」
「咦,公子居然空手來的?」
五弦沒好氣的笑,「算了算了,少吃一頓還減肥。」
秦羽不應,回身道了句,「進來吧!」
「是……」
兩個丫鬟找了中間的那塊空地,先在四角各著了一盞油燈,而後鋪上一層軟墊,飯菜甜點就這麼一道道的放了下來,五弦的表情由不以為然漸漸切成驚喜。
「退下吧!」
「是……」
五弦有些目瞪口呆,死死捏著盤子,還不忘抬頭問了問,這是不是為了懲罰她,只准看,不準吃。
秦羽被她逗樂了,輕咳了聲,「姑娘隨意吃,主上的吩咐。」
「奈斯。」
五弦抄起一雙筷子,將一盞油燈往旁挪了挪,左手捧起一碗飯,大朵快頤起來。
「唔……你真是……唔……夠意思……唔……好吃……」
秦羽盤膝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看著她,不時用帕子為她拭去米飯油漬。
「食不言寢不語。」
「唔……知道了知道了。」五弦憨憨的笑著。
「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要用心記著。」
「嗯?」五弦捏起嘴邊的一顆米,揚起頭來。
「……」
「無論發生什麼,都信我,好嗎?」
「有很多事,我現在還不能告知,但護你周全這話,自始至終都是算數的。」
「不管是誰來救你,都不要接受,包括帝君。」
五弦咽下一口飯,蹙起秀眉,秦羽輕輕按了按,眉頭又舒展開來,「別將無辜之人卷進來。」
「事情結束之後,你想去哪便去哪,若需要在下作陪,在下樂意之至。」
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聽這話也就只能作為安慰,五弦兀自呵呵地笑了笑,輕聲道了聲「好」。
五弦其實很想問關於日誌的事情,但現下的氣氛,卻讓她有些難以啟齒了。
「三樓書架子的角落裡厝了一張榻,待會我會命人送一些被褥過來,若還要什麼,你就同我說。」
秦羽還欲交代些什麼,看著她托著碗底,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疑惑的問道,「怎麼了?」
五弦乜斜著眼,「知道公子此等行為在我們那叫什麼嗎?」
「嗯?」秦羽托著腮,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
「就……挺渣的。」
「渣?」
「很差勁的意思。一邊將蘇芩捧在手心,一邊還來招惹旁人。魚和熊掌怎可兼得?」
五弦的嘴圈上還掛著半截笑,「公子還是回吧!」
「待會會有人來收拾。」
「好。」
秦羽闔上門的時候綻出一絲苦笑,兼得?自始至終不就只有熊掌嗎?
空氣好像結了冰,這樣的天氣,好似比寒冬臘月,還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