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卷啟
清風細雨淡凝眸,薄霧似含羞,縴手婉轉,玉足輕點,無言亦成愁;
小竹微斜風盈樓,淺波清細流,霓裳行舞,琴瑟隨譜,回首話從頭。
……
有些故事可以重新講,有些歌可以重新唱,但關舟沒有想到,有些路居然可以重新走,從頭再來說起來豪情萬丈,但做起來遠沒有那麼容易。
溪邊,幾名女子正在浣洗衣服,她們赤著腳站在溪水中,時而談笑,時而追逐,濺起的水花在午後的陽光下幻成一道道淺淺的彩虹,如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岸邊的竹林在風中搖曳,竹葉摩挲沙沙作響,關舟就坐在竹林中,獃獃地望著靜靜的溪水,他在這兒已經大半天了,不是因為喜歡這裡的風景,也不是對洗衣的女子一見鍾情,而是純粹的茫然無措,純粹的無所適從。
關舟的左手上套著一個白色的圈子,他不知道圈子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到了自己手上,但他知道這個擰著花的圈子叫莫比烏斯環,他知道就是這個東西把自己帶到了這裡。
剛到這裡的時候,關舟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記得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丟失的記憶才慢慢的補了回來,所以關舟不敢動,他怕自己的一個輕微動作會影響到記憶的恢復。
我叫關舟,今年三十二歲……他小聲自言自語,複述著腦中逐漸顯現的信息,生怕一不小心又忘記了……蝸居大城市,外科小醫生,尚未成家,父母遠在鄉下……一片片零碎的信息填補著大腦的空白,但始終記不起那白圈子是怎麼來的,只記得一道白光閃過,自己就到了這裡,而白圈子牢牢地套在左手上,怎麼都摘不下來。
關舟覺得知道這些就足夠了,他慢慢站起身,朝小溪走去,坐的久了,身體有點兒僵硬,踉蹌的腳步趟起紛亂的水花。
小公子慢一些,水中多碎石,可不平坦。一位女子手裡拎著浸濕的衣服,笑著提醒,另一位年紀稍長的婦人向前兩步,伸手拖住關舟的手臂。
三十幾歲的年紀怎麼也不算小吧,以公子相稱倒是新鮮……關舟微笑著想,但那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臉上,之前在竹林中遠眺,無心細看,此時面前的幾位女子或老或少、有高有矮,那穿著很是古怪,怎麼像是……關舟心裡咯噔一下,難道說……他定一定神,低頭看向水中,被自己趟起的漣漪漸漸平靜,水面映出一張年輕的臉……
關舟慢慢抬起雙臂,試圖摘下圈子時心神不寧,此時看來這雙手的確變得年輕了,對於一個靠手吃飯的人來說,或許應該高興,可此時的他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返老還童啊,重活一次嗎?可他不想啊,父母的臉在在眼前一一劃過,眼前漸漸模糊,只是沒等眼淚流進嘴角,他便一頭栽倒水中,不省人事。
……
醒來已是夜晚,四周一片漆黑,關舟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板床上,很硌,他沒立刻起身,而是摸了摸左手手腕,圈子依然在上面,鬆鬆垮垮,並未勒緊,他沒有再去試著摘下來,他知道那是徒勞的,他只是想確認一下,如果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如果睜開眼時看到的是家裡的天花板,該多好。
還未進夏,蚊蟲卻已經多起來,嗡嗡交響曲此起彼伏,很奇怪,關舟沒有覺得哪裡被叮咬了,也沒有癢得感覺,他依然沒有動,白天時最後的記憶是自己倒在了水中,看來是被人救了,否則摔不壞、碰不傷,也得淹死,他摸摸身上,沒有錯,身上的衣服沒有了,一定是浸濕了,人家幫忙拿去晾曬了。
那就更不能起來了,一絲不掛的到處跑,即使是晚上也不合適,他身上倒是蓋了塊布單,確認了下大小,三尺不到,圍成裙子倒是夠了,只是開氣兒會有點大,露出哪段兒都很尷尬……關舟胡思亂想著,盡量讓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佔據大腦,以免自己又想起親人,強行和本心抗衡很累,想著想著,便又睡著了。
東方透白,一個婦人悄聲走進屋來,先摸了摸關舟的額頭,沒有發熱的跡象,正轉身就要出去,關舟噌的坐起,一把抓住婦人的手,他剛在夢中見到了父母,母親摸著他的額頭說不要擔心,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說完就要走,關舟於是伸手去抓。
小公子醒了,昨日可把我們嚇壞了,如果不爽利可以再睡一會兒,等天大亮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那婦人輕聲說道,在她看來,關舟皮膚白皙,十指修長纖細,定然不會是出自鄉野人家,估計是哪個高門大戶的富家公子,一時貪玩兒迷了路。
現在是哪年?關舟開口問道,他沒有問這是哪裡,如果只是空間的轉換,沒有時間的屏障,他就一定能回家,即使身體有些變化也無所謂,再返青春回少年,或許家人還能為他高興。
公子莫不是摔著哪裡了,可不要嚇我,您只是睡了幾個時辰,到不了隔年的份兒上,去年是寶祐六年,今年官家新定了年號,乃是開慶元年,婦人答完,又伸手摸摸關舟的額頭。
關舟閉上眼,極力搜刮著殘存的歷史知識,官家,聽這稱呼該是宋朝啊,至於年號開慶,那就記不得了……大嬸,此地距離京城有多遠,該怎麼走?關舟又問道。
公子終於記起來了嗎,實在太好了,這裡是姚家寨,出寨子上官道,往東不到二百里便是臨安了,我雖然沒去過,但大家都這麼說。婦人高興的說道。
臨安啊,南宋啊,這下弄清楚了,關舟身上的最後一點力氣也在一瞬間被抽幹了,一下子躺回了床上,木板床發出吱嘎的聲響,硌得脊背生疼,疼就疼吧,不疼還能怎樣,時間跨度近千年,徹底回不去了啊……
婦人以為他又暈倒了,趕忙伸手去扶,關舟擺擺手說聲沒事,只是有些不舒服,躺躺就好,婦人這才放下心來,囑咐他多休息下,轉身輕手輕腳出了屋,片刻后,關舟便聽她在外面吆喝,似是在嫌棄自家男人懶散,太陽都冒頭兒了還不起來幹活,好吃懶做,早晚睡死在床上……言行全沒了剛才的溫婉細緻。
……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大亮,一個梳著兩個團髻的小丫頭走了進來,十二三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手裡托著一個青瓷大碗,關舟拉著身上的布單坐了起來,那小丫也不說話,低著頭把碗放在旁邊的桌案上,轉身就要出去,關舟瞥了一眼,碗里是稀稀的粟米粥。
你叫什麼名字,你爹娘去哪了?關舟問道,小丫回過身,依然低著頭,手指在身前攪著,爹去砸石頭了,娘去給他送飯,娘說你一定也餓了,叫我送飯過來……我叫小桃,我去給你拿餅子和筷子。
等一下,你知道我的衣服在哪吧,能幫我拿一下嗎?總是躺著也解決不了問題,倒不如起來走走,不管回不回得去,日子總是要過的,一個和死神作鬥爭的人,是不會有自暴自棄的想法的。
小桃點點頭出了屋去,不多時便拿了衣服進來,衣服已經干透,很平展,看上去應該是熨燙過,這是關舟來自後世唯一的證據了,也是唯一的紀念,昨天他就發現,自己隨身的背包沒有被圈子套進來。
喝了一碗比水稠不了多少的稀粥,啃了兩口硬的像石頭的粗餅,關舟拉著小桃出了門。
這裡的景色很美,青山若袍,綠水如帶,只是窮的厲害,寨子不大,也就十幾戶人家,這個時間大多出去勞作了,要等到天黑才回來,只有一些老弱婦孺守著寨子,見關舟出來,無不投來關切的目光,看來富家公子失足落水的事情在這兒已經人盡皆知了。
你們平時都吃什麼?關舟問小桃,剛才的吃食實在是差強人意,不頂飽不說,口味還極差,飢餓能讓人的想法變得簡單,關舟一天一夜沒吃到正經東西,現在除了想著吃飽,別的都暫缺放一放,這裡依山伴水,野味應該不少吧,若能抓一些,就算只是烤一下也比清粥淡菜要好許多。
寨子里沒有多少吃食了,娘說西邊在打仗,糧食都被差人收走了,要不是有善人在西山修老君觀,寨子的人可以砸石頭換些糧食,大家都要挨餓。小桃回答道,關舟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和她年紀不符的哀傷,心頭難免一緊。
河裡有魚嗎?山上有野兔嗎?
河裡已經很久沒有魚了,山上倒是有野兔,不過不好抓,爹說有抓兔子的功夫還不如多砸點兒石頭換糧食。
關舟嘆了口氣,還是邁步向山上走去,他雖不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公子,但也砸不動石頭的,要想在這兒生存下去還得想別的辦法,總在寨子里吃白食是不行的,就算人家不趕人,他自己心裡也過不去,沒辦法計劃太遠,先顧眼前這頓吧,抓不到野味,采點兒山上的野菜、蘑菇也好過沒有。
山上沒有野菜,也沒有蘑菇,剛剛冒尖兒的竹筍也被挖走了,關舟溜達了一大圈,沒找到一樣能吃的東西,小桃靜靜的跟在他後面一言不發,臉上倒也沒看出失望,看來她早知道是這個結果。
關舟繼續朝前走去,左右無事,就當趟路子了,深一腳淺一腳的又行了一陣,竹林越來越稀,樹林越來越密,腳下的路也越發難走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小桃說道,爹說過前面是老林子,很深,有幾百里呢,不安全,寨子里的大人輕易都不進去,我們回去吧。
關舟遲疑了一下,拍拍小桃的頭說道,我進去看看,不會走太遠,你在這裡等我吧。既然是無人涉足的地方,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呢,關舟如是想。
小桃見關舟沒有停步,咬了咬嘴唇也跟了上去。
你在外面等我就好,不用跟來的,關舟說道,娘讓我看著你,小桃回的很乾脆,關舟一笑,不再多說。
越往裡走光線越暗,關舟和小桃轉悠了大半個時辰,也沒有發現有價值的東西,到處是腐敗的樹木枝葉,腳踩上去嗤嗤作響,還散發著難聞的霉味兒,關舟決定放棄了,這個地方不會有野菜,就算有蘑菇也不敢吃。
我們是要出去了嗎?小桃拉著關舟的衣袖問道,她應該是害怕的,如果不是為了她娘交代的任務,估計她一輩子也不會進到這裡來。
是,我們回去了,關舟答道。
回去的話應該走這邊吧,小丫頭有些拿不準,這個地方她並不熟悉。
不是應該走這邊嗎?關舟也有點兒拿不準,他低頭看看一路踩出的腳印,雖然有些淺,但還能分辨的出來,走這邊,關舟說著,拉上小桃往回走去。
兩人走的有些吃力,很是耗時,幾次差點兒走錯了方向,正摸索間,突然斜前方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關舟一愣,小桃卻反應極快,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蹲下來,胳膊緊緊的抱住了他的上臂。
是什麼?關舟小聲問道。
野豬。小桃的聲音有些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