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088-平安
關舟從醫藥箱中拿一卷長軸交到趙姝手上,說道,姝兒,我需要你幻化出兩個房間,兩個純凈無比的白色房間,中間以水晶牆壁隔開,整個房頂散發明亮的白光。其中一間除了一張潔凈的床,其他什麼都沒有;另一個房間要有純凈的溫泉水,開水、香皂……再幻化出幾套乾淨的褻衣。
趙姝點頭,依言而行,轉瞬間四人便進到了白色的產房。關舟與小蟬幫閻妃褪去所有衣物,在溫泉處清洗消毒后,放置到對面房間的床上,閻妃很是虛弱,卻仍知廉恥,羞得自始至終都不敢看關舟一眼,連痛苦的呻吟聲都小了許多。關舟顧不得許多,從醫藥箱拿出自製的麻醉劑,進行硬膜外麻醉。
這種鹽酸類麻醉劑關舟實驗了很長時間,在豬羊身上試用數次,效果尚可,本來還須繼續改進,奈何情況緊急,只得賭一把了,不過看閻妃用藥后的狀態,似乎問題不大,關舟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
關舟與小蟬回到隔壁房間,對趙姝說道,姝兒,我馬上要為娘娘進行手術,你就呆在這邊,將那長捲軸展開,那上面我已畫好各種器械圖樣,標註了屬性、用途和材質,一會兒我說要什麼,你就幫我幻化出什麼,直接放到小蟬手裡。
趙姝點頭答應,關舟又對小蟬吩咐道,脫去衣物,在泉水處洗凈,然後換上褻衣,一會兒在那邊手術時,你只需將我需要的東西遞給我就好,若是不敢看,就背過身去。
關舟說著,已將自己脫個精光,小蟬羞得面紅耳赤,自知現在不是扭捏的時候,也趕忙隨著關舟清潔乾淨,兩人換上褻衣,來到手術台前。
麻醉劑起作用了,疼痛緩解了不少,閻妃的精神也有所好轉。我是不是要死了?孩兒……保得住嗎?閻妃流著淚問道。關舟帶上口罩說道,娘娘不要多想,踏實躺著就好,疼了就喊,怒了就罵,若是悶了,就和我說說話,只要你不睡著,我就能保你無事。
腹壓下降、失血過多,都可能造成休克,在這個沒有腎上腺素和血管收縮劑的時代,搶救根本來不及。不過山河社稷圖的神力足夠強大,幻化出的器械不僅合用,在離開幻境時還會自動消失,且不必擔心感染,這能大大縮短手術時間,減少出血量,從而降低手術風險。
關舟已經進入工作狀態,手法沉穩老練,他一邊吩咐趙姝幻化出相應的器械,一邊有條不紊的進行術前準備,小蟬專心致志的看著關舟完成備皮、安放導尿管,腹部進行二次消毒等一系列操作,眼睛瞪的比鈴鐺還大,這似乎和老人家說的生娃很不一樣……關舟則氣定神閑,刨腹產而已,算不得大手術。
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呢……閻妃兩眼迷離的說道。關舟抬眼看看閻妃,低頭道,您若是想不到說什麼,那便我問你答,咱先說好,若是說了您不愛聽的,可不許生氣,就算生氣,也得等咱出去了再氣,可好?
閻妃淡淡一笑道,好,你說吧,我聽著,你說什麼我都不生氣……關舟劃出弧形切口,依次切開皮肌、腹外腹內斜肌、腹橫肌……結紮著血管說道,那便說說您熟識的人吧,先說誰呢……嗯……就說馬天驥吧。
老馬可是個大學問家,出口成章,風采風流,琴棋書畫之外,最擅長投其所好,送其所要,八面玲瓏,上下取巧,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實則一肚子花花腸子。不過最近為公務所累,似乎改了脾氣秉性,就前兩日,有工部官員阻礙水電站建設,老馬怒髮衝冠,在水壩上大打出手,撓了人家滿臉花,雖搏得學生們一片喝彩,也挨了官家一通臭罵。
確有此事,最後還是我出面求情,官家才未罰他,只是你褒一句貶一句的,也不知是在誇他還是在罵他,閻妃側頭看著關舟說道。關舟將手臂重新消毒,伸入腹腔檢查子宮。從關舟下刀開始,小蟬便不敢再看,拿器械的手都有些抖了。
呵呵,關舟笑道,咱再說說丁大全吧,徇私舞弊,惑亂科場,據說還瞞報軍情,因為他的蠱惑,我的好友鋃鐺入獄,當然,也因為他的作為,姝兒與我越走越近,真不知該恨他還是該謝他,他在您面前俯首帖耳,對下確是作威作福,一副小人模樣。
不過啊,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老丁雖然德行不修,卻是做過宰相的,為政方面能比肩者寥寥無幾,我尋思著讓他挪挪地兒,多為我大宋做點貢獻,到時您可得幫我說和啊。
你小子這張嘴啊,處處不饒人,閻妃微笑著說道,行吧,若那時我還活著,定然保你如願。關舟點頭謝過,輕輕將子宮托出切口之外,慢慢說道,現在該說誰了?閻妃深呼吸兩下,說道,以你的思路,大概該說董宋臣了吧?你看,我還是挺清醒的吧。
您真的很棒,我覺得沒有人會比你做的更好,關舟贊道,那就說說老董吧,老董對您可是忠心耿耿啊,可是您知道嗎,朝臣暗地裡可是叫他董閻王的,說他陷害忠良,結黨營私,初次見他時,我就差點兒成了被他陷害的忠良,後來相處時間長了,我又差點兒成了他結的那個黨,您說好笑不好笑?
你不還幫他認祖歸宗了嗎,還趁機坑了他不少錢,你倆半斤八兩……閻妃體力不濟,說話聲音漸漸變小。關舟手上加速,將子宮壁切口的出血點充分結紮,接著開始分離切口附近胎膜。
您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將您和前面說的三位合稱閻馬丁董……關舟輕輕說道。閻妃眼睛睜大一些,笑道,你小子還真是什麼都敢說,閻馬丁董,國勢將亡,這便是那些人寫在朝門上的話,我又怎會不知,他們還說我與賈似道明爭暗鬥,把朝政搞得亂七八糟……
哇!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響徹房間,也打斷了閻妃的話,關舟笑道,如今又多了個小傢伙幫您擾亂朝綱,那些說這些話的人怕是要氣死了!
……
關舟陰著臉走出內室,趙昀將他一把拉住,急聲問道,如何?!關舟很沒禮貌的將趙昀拉到近前,附耳說道,母子平安!大宋有繼!
趙昀的笑聲響徹大內,他已經忘記還有一個鬧心的侄子等著他處理,趙禥估計得多吃幾天牢飯了。
小桃扎進關舟懷裡痛哭失聲,不過還好,她只是被嚇到了,在新軍的威懾下,留守趙禥秘宅的侍衛家丁不戰而降,大果和姚嬸毫髮無損的被救了出來,趙高山第一時間將他們送回公主府,另派快馬將這一消息傳報大內。
至於秘宅中囚禁的女子、儒生,山坳中隱埋的累累屍骨,以及被俘人員的諸多證詞,將成為忠王趙禥縱慾姦淫、綁架殺人、密謀造反的鐵證。
……
出得門去,所有歡喜憂傷皆與我有關,關上門后,我只與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有關。
婚禮之後,李染暫時收起長刀,拿起花綳,學著小蟬的樣子綉五毒肚兜,這將是她作為姨娘送給孩子的第一份禮物,從未想過,學女紅比學武還難,一枚小小的繡花針居然比三尺長劍還難掌控,手不爭氣也就算了,這肚皮竟也不爭氣,難道是好事需要多磨?
小蟬手上的是一方絲帕,她要在上面綉一朵紅色的荷花,雖然男子用花帕有些怪怪的,但老爺的字就是紅衣啊,想來應該會很合用吧……老爺說身子尚未長成,不能圓房,老爺的話自然不會錯,那就再等等吧……多多吃飯,好好睡覺,會不會長的快一點……
關舟拿著一本閑書靠在床頭,偶爾呵呵笑兩聲,趙姝慵懶的躺在他的腿上,不時從果盤中拿一顆櫻桃扔進嘴裡,吃了三五顆之後,她會很大方的賞給關舟一顆,然後繼續吃,繼續看著關舟傻笑。
關舟之所以悠閑,是因為他的實職官位沒了,一個當眾動用私刑,虐打親王的人,且本身還是皇親駙馬,確實不太適合擔任禮部侍郎;但一個在危難之際拯救皇室,救回貴妃皇子性命的人,該有的榮寵還是要有的。於是趙昀大手一揮,關舟的開慶伯便成了開慶侯,還多了一個兩淮宣撫使的頭銜,最重要的,趙昀給了他一頂很大的帽子,少傅。
少傅,從一品,以關舟二十一歲的年紀戴了這頂帽子,估計在趙昀一朝也就升遷無望了,只有等到新皇登基,他才有可能更進一級,成為正一品太傅。少傅雖也是虛銜,卻是帝師,負有教導皇子之職,而趙昀只有一個皇子,便是那個被關舟從娘胎里拽出來,如今剛剛過完洗三之禮,只會哭鬧吃奶的娃娃。
娃娃大名趙旃,官家獨子,閻貴妃所出,尊貴無比,降生三日,封檢校少保、安慶軍節度使、大寧郡王。以新生之子得如此榮寵,規格之高,自漢唐至今,無人能比。
皇家有后,趙氏添丁,自是普天同慶,無論皇宮大內亦或臨安街頭,整日歌舞達旦,杯盞碰撞之聲不絕於耳。時有三兩紅臉醉漢,拎著酒罈搖晃御街之上,走到皇榜處,絮絮叨叨一番,再飲上三大口,便算是向官家道賀了,男女老少,一百單八行,以各種樸素的方式慶祝著這一盛事,期盼著大宋傳承萬代,庇佑百姓樂業安居。
相對於明面上的喜慶,軍方一系卻在經歷著一場洗禮,有功者賞,有過著罰,自然不在話下,賈似道雖未參與謀反,但卻有識人不明,瀆職失察之罪,被免去代左相之職,暫時留任樞密使,賈子金自那日出了大殿,便將自己鎖在深閨,不見人,也不再說話,讓趙姝非常擔心。
至於忠王謀逆案的審理,可以說是雷厲風行。皇家一改之前遮遮掩掩的風格,將趙禥的諸般罪行公之於眾,引得坊間一片嘩然。案發七日後,趙昀御筆硃批,於西門外將趙禥斬首示眾,趙禥也因此成為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例證,趙昀又著令打開內府,從厚撫恤受害者家人,自是引來一片謝恩之聲,皇室威望不降反增。
斬殺趙禥,朝堂之上不是沒有反對之聲,但大多也只是說,恰逢皇子新誕,不宜出現血光,確是沒有一人為趙禥求情。想來也不難理解,如若閻娘娘尚未生產,亦或是誕下女嬰,趙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趙旃的平安降生,恰是成了趙禥的催命符,對於可能會威脅到兒子的人,趙昀是絕不會手軟的。
而對於兄弟,趙昀就顯得仁慈的多,趙禥是趙與芮獨子,無論事出何因,失子之痛在所難免,該擔之責也無可推卸。安玉領禁軍五百抵達紹興,於王府外宣讀聖旨,代趙昀大聲斥責了教子無方的榮王,責令趙與芮世守祖地,不得離開紹興半步;待進的府中,安玉又從懷中拿出一道密旨,奉上官家賞賜的秀女三十名,大內秘藏食譜一份,以及一塊紅衣童子的牌位。
老趙的意思很明顯,老弟你生的兒子不爭氣,還想提前踢哥哥我下台,我現在幫你收拾了他,你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吧!你不必難過,不要擔心無人送終,哥哥多送你些女人,再給你備上秘方,連百試百靈的神仙牌位都給你送來了,多多努力,試著再生一個吧……
……
周邊各國局勢不定,而其中大多坑坎都與關舟有關,作為歷史的修訂者,關舟的悠閑只能是暫時的,所以,他想和嬌妻美妾共度七夕的願望落空了。
七月初一,鬼月的第一天,一隊新軍浩浩蕩蕩北去,領隊的將軍是趙高山,主官正是以大宋使節身份出京的關舟,為此,趙姝挺著大肚子打上內書房,質問她老爹,為何要派給關舟差事,你外孫還有仨月就要出生了,到時做爹的不在身邊可怎麼辦。
趙昀一通解釋,一通安撫,從北方戰事說到國家大局,從朝官更迭說到後輩磨礪,最後還保證,關舟兩月之內一定能回來。奈何趙姝還是不依不饒,她倒不像從前那般哭天抹淚,而是昂首撐腰,拍著肚皮與肚子里的孩子對話。
孩兒看好了,這就是當今官家,你那無情無義的外公,他老人家朝上臣子數百,天下屬官千萬,卻非要派你爹爹出門,你說咱娘倆怎麼對付他……趙昀苦笑連連,卻無可奈何,好在謝皇后及時趕到,硬拉著趙姝同去探望閻妃,這才幫老趙解了圍。
閻妃少時刁鑽跋扈,行事韌勁十足,如今為人母,刁鑽漸弱,跋扈依舊,韌勁突飛猛進。謝道清和趙姝到時,她正在院中鍛煉身體,一身短打扮,任誰都看不出是貴妃娘娘。
正殿檐下放了一個寬大的搖床,趙旃正躺在裡面,吐著泡泡曬太陽,董宋臣帶著八個婆子、十二名宮娥守在一邊,二十一雙眼睛片刻不離的盯著搖床。
姐姐稍坐,我做完這幾個動作就來,閻妃扭著腰肢說道。關舟的產後康復訓練非常科學,再加上閻妃勤練不綴,如今的體態已然恢復了許多。
謝道清坐在搖床旁,伸出手指逗弄趙旃,眼中滿是寵溺,她雖不是生母,確是嫡母,趙旃是要稱她母后的。少頃,謝道清抬頭對閻妃說道,你這才剛出月子,就到外面見風見雨的,不怕落了病嗎?旃兒還這麼小,總是呆在外面,沒事的吧?
閻妃英姿颯爽的走回來,對謝道清說道,姐姐不知,小舟交代,我要多運動才能儘快恢復;旃兒則要多曬太陽,才會長得硬朗。謝道清笑道,如今關小子的話在你這裡就是金科玉律了。閻妃坐到趙姝身邊,淘氣的撓著她的肚皮回道,姐姐啊,咱這個女婿可著實不一般,有勇有謀不說,一身醫術更是通神,說到底,還是姝兒有福氣。
有福氣是真的,有脾氣也是真的,謝道清點著趙姝腦門說道,來,和你母妃說說,方才在內書房,你都做什麼了?說什麼了?男主外、女主內,家國大事什麼時候輪到我們這些婦道人家多嘴了,你可好,脾氣上來不管不顧,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今天大鬧內書房,明天還不打上金鑾殿嗎,能耐的你。
您不也幫父皇打理朝政嗎……趙姝大口嚼著桃子,支支吾吾的說道。謝道清佯怒道,你父皇身體不好,我那是沒有辦法,這丫頭,怎還學會頂嘴了。
閻妃拿出絲帕,幫趙姝擦擦嘴角,說道,娘娘教訓的是,朝廷的事你就別摻和了,小舟只是去趟開封而已,又不是去燕京,轉眼就回來了,他一身本事,又有大軍護衛,你擔心個什麼,男人家不出門,難道要養在家裡嗎……
嗚哇……嗚哇……聽眾人說得熱鬧,趙旃很合時機的參與了進來。兩個婆子趕忙弓腰塌背湊了過來,想要抱起小王爺,閻妃擺手稟退婆子,撩開尿布看看,又摸摸額頭後背,開口道,說過多少次了,還沒記住嗎?只要他不餓不渴,不冷不熱,沒拉沒尿,他要哭便讓他哭,要鬧便讓他鬧,不必管他。
謝道清驚訝的看著閻妃,笑道,這也是關小子的金科玉律吧?
北行路上,關舟不自覺的打了個噴嚏,把身邊下棋的兩個老頭嚇了一跳。
賈相的棋路依然大敞大開,粗陋的很。
丁相的風格還是畏畏縮縮,怯懦至極。
賈似道,丁大全,兩個被罷相的難兄難弟,彼此如此相稱,純粹是為了挖苦對方。
您兩位有完沒完,下棋就好好下棋,這都掐了一路了,不嫌煩嗎?關舟沒好氣的說道。
賈似道落下一子,望著車窗外悠悠說道,我們是落配的鳳凰,自然比不了你小子心境,快活快活嘴罷了。丁大全哼一聲笑道,老夫今年已滿古稀,不比賈相春秋正盛,已然沒了這份心氣,若無旨意宣詔,在錢塘養老倒也不錯,不過啊,你小子確是有些招風了,少傅啊,一品啊,及冠之年位極人臣,不怕掉下來摔個好歹嗎?
這咋又都沖我來了,你們一個是樞密使,一個是剛調任的壽州知州,都是實權二品大員,比我這個虛銜差嗎?這也能算落配的鳳凰?你們叫那些地方官吏、戍邊將官情何以堪?要知道,從前主壽州事的文天祥雖然戴著個主官的帽子,可才是個從四品官身,人家矯情了嗎?官家為了合你丁相的心意,將壽州劃為了上州,硬生生提了兩格,別人有這般待遇?
丁大全捋著鬍子說道,壽州方圓外擴三十四里,新設商號作坊一百三十六家,報備籌建二百四十五家,半年來流入人口五萬七千四百二十三口;淮水之上,另立碼頭五座,清理河道一十八里,沿河勾欄飛檐蔽日,每日過往商客不下三千人……如此還當不得一個上州嗎,官家偏袒從何說起?
關舟險些咬了舌頭,這些數據他也看過,確是只記了個大概,丁大全卻能記得如此清楚,忠奸果然與能力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