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揮劍殺人
清律說,我仔細看他的手,那樣修長的手,真像是琴師或者學子的手,可我沒有想到,那是只殺人的手。
我笑道:「木劍如何殺人?」
清律瞳孔忽然收縮,盯著我道:「你以為,木劍就不能殺人嗎?」
她說是因為我沒有親眼見過,所以難以置信,就算是她現在回想起來,仍覺得像是做了場夢似的。
那人沉聲,緩緩道:「也罷,殺了你,我也能找到她,還能解了所有的後患之憂。」
我還是想不明白他想問陛下要什麼,我問清律,「他到底要什麼?」
清律讓我別打岔,我拍了一下她的腦門。
清律說,那人目中裝滿了仇恨,剎那間,他忽然笑了。
我也笑了,「一個江湖人,想殺了三百禁軍,從他們手中奪走天子的命?」
可清律很嚴肅,一字一句同我說,「他有資格。」
我於是收了笑,靜靜聽她說。
他笑起來很好看,但是在那種情況下,他那一笑,卻無比滲人,像是一種祭奠,對將死者的祭奠。
看見那樣的笑,首排的禁軍竟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陛下道:「你要我的命,隨你來拿,你能拿走,我把她原模原樣奉上,但如果你拿不走我的命,我就把你的頭放在她床前,供她打量。」
他咬著牙,「我本來就應該早些殺了你。」
「你想殺我?」
「想殺你的人難道只有我一個?」
陛下笑道,「為何要等到現在?」
「因為今日之後你便是天下之主,我這一生都不會犯上弒君,今日若殺你,你便是離登基只有一步之遙,此時殺你,你所有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而你在她身上花費的功夫,都會頃刻間化為風塵消散。」
「你認為我留住她,只是為了想得天下?」
「不是?」
陛下點了點頭承認道:「正是,你說的沒錯。」
我聽明白了,「難道他是陛下的情敵,是皇後娘娘相好的?」
孟家在良渚蓄兵,加之孟行簡在六學和朝中之勢,確為陛下奪位助了一力。
清律盯著我,乾脆地否認:「不可能!」
她說那個人殺人很快,快到她幾乎看不清木劍是如何揮動,等她發覺首的禁軍已經倒下,木劍割破的喉嚨才淙淙流血。
誰都看不清他的招式。
所有人只看見他慢慢逼近,倒下的禁軍喉間鮮血湧出,他們連掙扎的時間都沒有。
就那樣瞪著眼珠子死去了。
我應和清律,「他功夫是挺高,能有這樣殺人的快招。」
清律說她還沒有說完,對我插話十分不滿,她道,寒光一閃。
「你猜怎麼著,寧姐姐?」
我挑眉,「他用的是木劍,總歸不是他寒光一閃,是陛下這邊出了誰人擋他?」
清律搖頭,「我也不識,只見到他從陛下身後走出,和陛下說「主子先走,我來解決他,不能誤了良時」。」
陛下沒有走,他只是站在那裡看,好像在等著他穿過那些人來殺了他。
我們這些跟在陛下身後,前來迎陛下的宮人,都屏了聲觀戰。
只一剎那,那侍衛的寒劍和他的木劍相撞。
「斷了嗎?」我問。
「嗯。」
木劍斷了,可木劍裡面是一把漆青色的長劍。
劍光相交,明亮得可以照亮地上那些屍體的血。
他們兩個用的都是殺人的功夫。
在我的眼睛能看見的那一瞬間,擋在他們中間的人都死了。
「這人還真是心狠手辣,殺了那麼多人。」我感嘆。
「不是的!」清律替他辯解,「人不止是他殺的,還有那個侍衛,他也殺了很多擋在他們中間的人。」
再說,他看著地上那些屍體,從懷中掏出一串佛珠,斬斷長繩,把佛珠灑在地上。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本不想殺人呢?我思索著。
清律憋了一口氣,到現在才吐出來,「他和陛下的那個近身侍衛不同,那才是一個徹底心狠手辣的高手,雖然功夫高,但他在我眼中,卻像是一件兵器,早已不像是個人。」
侍衛霍然抬起頭,那雙眼睛如草原上的禿鷲,他兵刃所過之處,凈是冰霜。
可當時,明明還未到初秋。
天色發暗,已經打了兩個時辰,迫近薄暮。
我低頭一看,就連那躺在血泊中的屍體,都結了冰,陛下沒有往後躲,他腳下所踩的青磚也覆了一層冰霜。
我甚至能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寒氣。
地上的青磚、冰霜都沾了血,我嗅到那種血腥,當時就嚇得發抖。
那種殺氣透人背脊,除了那一次,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兩個對手。
揮劍,殺人。
揮劍,殺人。
他們好像生來就是該做這事的人,此前我沒有想過,還會看見這樣的人。
三百禁軍,不到半個時辰便被殺光,地上全是殘肢,只剩下了那兩個人對抗。
噔噔的兵刃相交之聲落入耳中,和雨天的輕雷很像。
清律的聲音沒有那樣平靜了,她的臉微微顫抖。
「後來呢?」我問她。
清律垂下了頭,「他來時一身青衣,去時一身黑衣。」
我心想,「難道是最後死了?」當然,我不敢直接問。
可是這個結果並不出乎意料,沒有一個俠客能取天子之命,我以為。
清律眼睛忽的有些濕了,咬著嘴唇道:「他身上有很多傷口,在我能看見的地方,臉上,手上都是。」
「所以?」我小心翼翼詢問後事。
清律長長吸了口氣,道:「後來那個侍衛的長劍刺穿了他的胸膛,我親眼看見那劍穿過去。」
「這……」我不好評價。
「他受了那樣重的傷,卻只廢了對手的一隻手,挑斷了他執劍那隻手的經脈。」
「後來,他死了嗎?」我還是問了。
她說有人帶走了他,陛下卻放過了他,沒有派人前去追殺。
清律又笑了笑,笑得酸楚,道:「我回去后,聽那些同行的人偷偷談論說,他受的傷很重,救不活了。」
我看見她一滴淚珠,掛在臉上。
清律這個孩子,當真是有意思,那個時候,她應該也就十來歲,如何就會對一個陌生江湖人這樣關心。
「你以後出了宮,要去找他?」
「對。」清律堅決。
「要是找不到他,他已經死了呢?」我直言。
「我要一直找他,在找他的年月里老去,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確認他死了,我要為他殉葬。」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避開我,也沒有隱瞞我,就那樣大大咧咧地說了出來。
破天荒,我沒有覺得她是瘋子,雖然為了一個陌生人這樣做確實很奇怪。
「你的家人,你不要了?」
「我早已沒有了家人,在我入宮后,家裡起了一場大火,什麼都不剩了。」
我忽然記起了花雲和我說過這件事,我又問道,「你……你為什麼要為他殉葬,你又不認識他,難道不是嗎?」
「那又如何呢?有誰規定了一個女子不能愛上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她始終直視著我,連眼睛都沒有眨。
我在她面前,忽然變得很渺小。
渺小這件事,和年紀沒有關係。
她的神情變得很平靜,很鎮定,我看得出她已下了決心,而這種決心任由誰也不能更改。
她十八歲便可以出宮,也就是說還有兩年,她就可以去找那個人,天地蒼蒼,如同要在大海中尋一根針,她要去找一個她根本不認識的人,而那個人,也同樣不認識她。
於她而言,他是她藏在心中多年的英雄、是天下最勇敢、最厲害的俠客,於他而言,她只是個素未謀面的姑娘。
這種奇異的感情讓我很不舒服,我不明白我是厭惡還是喜歡,只覺得我的五臟六腑都絞痛,忍不住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清律咬著唇,跺腳道:「姐姐,你不要緊吧?」
我揮揮手,示意沒事。
可我咳嗽得更劇烈。
默奴聽見了我的咳聲,幾步跑來我面前,輕輕拍我的後背,又把袖中的葯給我。
清律也嚇得不輕,「怎麼忽然就犯病了?」
我邊咳嗽邊笑道,「你和我講……恩怨……說那驚心動魄的一戰……我實在是震驚了一會兒……不怪你,是我自己……太虛弱了。只是以後,不要同別人輕易說起,陛下雖然不追究,但他始終是逆賊。」
她點了頭,「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