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客小喬之死（一）

西漢末年，王莽政權覆滅，天下大亂。

赤眉軍擁立傀儡皇帝劉盆子，企圖顛覆更始帝劉玄的新政。

雙方兵戎相見，劉玄兵敗。

權臣趙萌向劉玄獻策，派遣刺客行刺劉盆子。

只要劉盆子一死，赤眉軍失去法統，天下諸侯離心，赤眉不攻自破。

劉玄遂高薪聘請東海刺客團，執行刺殺任務。

今日，便是刺客密謀行刺之日。

黃土坡前有半畝新綠草皮，鋪滿了未經春風的嫩芽，散發著淡淡的青草氣息。間或點綴著三兩朵小黃花，有一對白蝶上下飛舞。

坡后藏著六名勁裝男子，他們個個背負強弓勁弩，手握長短兵刃，看上去身手都不弱。

小喬是六人中間，年紀最小、功夫最差的一個。

東海刺客團不收閑人，其有一短，必有一長。

雖然小喬武功不怎麼樣，但他通曉百獸之音。馴有一對雲雀，常年帶在身邊，取名雲兒和雀兒。

雲兒、雀兒乖巧聰穎，能偵查，會盯梢，是小喬的得力助手。他能在東海刺客團立足，依仗的就是這對雲雀。

小喬取出竹蕭，將舒緩之氣徐徐送入蕭管，吹出一段空靈的鶯啼。

天闊雲閑，蕭音悠悠然飄向遠處。

不多時，天空中出現一個褐色斑點。斑點漸飛漸近，最後落在小喬蕭尖。正是他飼養的雲兒

小喬從飼料包中摸出一隻甲蟲，拋給雲兒啄食。

甲蟲在小喬手中裝死，可拋到半空中時，又突然展開翅膀，凌空轉彎逃遁。

雲兒故作冷漠，任由甲蟲飛出數米后，突然騰空而起，幾次輕盈的展翅翻飛，輕鬆追上甲蟲，將它一口吞掉。

這小傢伙，竟然也學了會欲擒故縱。

小喬彎眉微笑，讓雲兒停在食指。他吹起清脆的口哨，與雲雀交流。

雲兒也嘰嘰喳喳，回應著小喬。

一人一鳥，一問一答，竟然天然的融洽。

一番對答后，小喬已經從雲兒那裡得知的他想要的消息。

小喬抖腕放飛雲兒，轉身向一位身形縹緲、如霧似幻的黑袍人報告。

黑袍人名叫匡野，年齡三十齣頭，面相冷酷。他是東海刺客團天字一號殺手。持五寸短匕，能擊百里長空之鷹，武功十分了得。

參加本次刺殺行動的刺客，除了一號和小喬，還有另外四人。

天字第二號殺手，周琮。一縷山羊鬍，手捧拂塵，身穿道袍，擅使仙法。

天字第三號殺手，沈飛。俊美青年，皮革束腰，腰帶上插滿三寸飛刀。

地字十六號殺手，駝叟。六十多歲，滿臉毒瘡，是用毒高手。

地字十八號殺手，青衣。鷹鉤鼻，尖下巴，背一把三尺單刀。

一次刺殺行動，同時派出東海排名前三的刺客，這樣的陣容，史無前例。

「目標到哪了？」匡野面容冷峻。

「還有三里地才到。不過，有兩名探馬先行，已經在一里以內。」

能和偶像對話，心裡不免有些緊張。

小喬的心臟砰砰砰的狂跳不止，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這種感覺竟與初戀近似。

小喬憶起渭水河畔，畫舫中初見嬈兒時，少年騷動的情心。

可是，一號的冷酷與嬈兒的嫵媚，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兒。自己竟然將一號與一名歌姬聯想到一塊兒，怕是想女人想瘋了吧。

男兒志在四方，怎能白日思春，記掛一名畫舫女子。

小喬在心裡自責一番。

可思緒卻飄來盪去，不知不覺夢回畫舫花月夜。

美人燭映桃腮，春嬌滿面。朱唇輕綻誘人嘗，湖風陣陣暗香來。那身子鹹淡適宜，增一份嫌肥，減一份嫌瘦，舉手投足，媚態天成。可自己卻忍而不發，故作夫子狀，沒能與嬈兒更進一步探討人生，實在是追悔莫及……

「小喬，再探再報。」匡野厚重的聲調打斷了小喬的淡粉色遐想。

小喬一個激靈，趕緊將腦子裡嬈兒千嬌百媚的姿容驅散。

嬈兒這妞真箇銷魂，總是出來擾亂我的心神，實在不勝其擾！等這次任務結束，定要再上一趟畫舫，把未辦的事給辦了，了我十六年來的夙願，成就正真的男子漢。

小喬手忙腳亂的取出竹蕭，向空吹奏，聯絡雲兒和雀兒。

蕭音悠悠然扶搖而上，空靈之聲在雲海中百轉千回，引得附近百鳥共鳴。

從眾多鳥鳴聲中，小喬辨出雲兒與雀兒的鳴叫聲。

「報告匡野大哥，探馬還有五百米！」小喬的語調緊張中帶著些許難以抑制的興奮。

目標接近，小喬不免緊張，但是能夠成為一號的眼睛，他卻感到莫大的榮幸。

匡野朝小喬點點頭，然後對身後的玉面青年說道：「沈飛，一人一個。」

「AngOngMoLiYngEn2gY」

【以黃龍茉莉之名，召喚風之力加持吾身】

匡野念出一段含混不清的咒語。

他輕跨一步，身形如鬼魅般飄然落在十步之外，跨第二步時，閃現至百步以外，再一恍徹底不見蹤影。

身法之詭異，令人匪夷所思。

沈飛同樣身法矯健。他縱身一躍，騰空而起，但是明顯差了匡野一籌。

小喬通曉鳥語，對各類語言觸類旁通。可是，匡野吟誦的咒語非常古怪，發音規則無跡可尋，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不愧是我的偶像，就連出場方式也那麼帥！

小喬心中默默複述匡野那段古怪的咒語。

若是我也能像匡野那樣，有一身來無蹤去無影的輕功就好了。

不過，只是想想而已。

在通往高手的路上，還要經歷無數非人的磨練，非意志堅定之人不可為。

小喬自問不是意志堅定之人。練功太苦，不如放下妄想。苦悶時候有酒，寂寞時分畫舫寄情。載酒買花，神仙不羨，大有給個皇帝也不換的勁頭。

高手有高手的宿命，我有我的人生。大路朝天，高手與我各走一邊。

而且，高手又不比我多活幾年，沒準還不如我命長呢！

一番自我精神麻痹之後，小喬自覺當一名三流刺客也不錯。

不遠處傳來慢悠悠的馬蹄聲，兩騎紅衣赤眉官軍，一前一後，相隔五十步，轉過土坡，進入視線。

後頭那騎探馬策馬未行幾步，突然身子一斜，俯在馬背上，只隨馬匹上下顛盪。

前頭的探馬略感不妥，回首張望時，胸口無端端插進一柄飛刀。

等他回過神來，沈飛已經落在他身後，抹了他的脖子。

沈飛駕馬回到土坡後面，將馬匹交給駝叟。

駝叟眼神深邃冷酷，滿是毒瘡的臉上擠出一絲殺意。

他含了一口毒液，對著馬兒噴出水霧。

馬兒四足一蹬，栽倒在地。

過不多時，口吐白沫，四肢不停的抽搐，卻未發出任何哀嘶之聲。

駝叟自己絲毫未受到毒藥的影響，應該是對這種毒藥免疫。

看著馬兒淚眼朦朧，被毒啞后痛苦的肢體語言。小喬彷彿被人用力在心上揪了一下似的。

當駝叟死神一般冰冷的眼神，望向另外一匹馬兒時，小喬趕緊搶先一步，打出一連串短促響亮的口哨，模仿母馬發情時的嘶鳴聲，引誘馬兒向他這邊跑來。同時，取出一瓶百獸迷迭香，散於空中。

那馬兒果然歡喜的不得了，踏著歡快而有韻律的步伐，昂首挺胸，一路小跑著向小喬靠近。

小喬又變幻著哨音，一邊安撫躁動的馬兒，一邊將它截停。

一顆人頭骨碌碌從馬背上滾落地面，血濺三尺。

小喬側身躲過噴濺而出的血液，順勢將屍體從馬背上拽下。

接著，小喬撿回人頭，拋在屍體邊，灑上一些化骨水。

屍體翻滾出粘稠的血紅色氣泡，轉眼間化成一灘血水。

小喬取出親手調製的花露，灑在空中，中和潰散的血腥味。

輕風拂過，空氣中只余淡淡花香。

「雕蟲小技。」駝叟低聲呲語。

駝叟取出一瓶毒液，緩步走向馬兒，欲送它歸西。

小喬趕緊護住馬兒。

「駝叟，他現在是我的，你不能殺！」

駝叟陰陽怪氣的笑道：「你若不走開，我就用這瓶毒藥喂你，到時候你的心肝脾肺腎，全都會化成膿水。從你的**里漏出來！」

小喬聽得毛骨悚然，再看駝叟那張布滿毒瘡的老臉，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駝叟所言可並非唬人。他武功雖然一般，卻是用毒的高手，能殺人於無形。曾創下一夜毒殺一城軍民的恐怖記錄。也曾將一個人虐殺整整十天十夜，直到對方流盡最後一滴血，方才死去。

一個人在等待死亡的時候，會經歷怎樣的恐懼與絕望。

小喬心裡明明很害怕，可是身體卻倔強的護在馬兒前面。

他鼓起勇氣，結結巴巴的說道：「它……它叫小林……已經是我的……」

「噗……」

臉上突然一熱。

黏糊糊，濕漉漉的。

伸手一摸，滿手鮮紅。

小喬猛回頭。

青衣已經抽刀將整顆馬頭削下，臉上露出弒殺的邪魅笑容。

「青衣，你……」

小喬又氣又惱。

青衣取出化骨水，灑在馬屍體上。

「別！」小喬趕緊阻止，可是為時已晚。

濃烈的血腥味，夾雜著馬匹獨有的臊味，瞬間瀰漫在空氣里，順風而下。

「血腥味！」小喬驚呼一聲。

若是血腥味傳到劉盆子那裡，這次任務便黃了。

青衣也意識到自己闖了禍，急得滿頭大汗。

「周琮，施仙法阻止血腥擴散！」匡野喝令道。

一直閉目養神的天字第二號殺手周琮聞聲后突然睜開雙眼，眼中流出兩團妖異的青色火焰。

他輕抖拂塵，瞬間颳起一陣旋風，將血腥味困在風中。

「小喬，快取整瓶花露，中和血氣。」匡野急道。

小喬不敢怠慢，急忙取出自製花露，整瓶潑入血旋風中。

周琮連打數道法訣，掌中凝出冰霜烈焰，最後一掌擊在地上。

隨著「嘭」的一聲悶響，血旋風煙消雲散。

空氣中再無半點血腥，只余淡淡芬芳，是小喬花露的味道。

小喬長噓一口氣。

「小喬留下活口，破壞東海的規矩。」青衣搶先一步，惡人先告狀。

這個壞傢伙，明明是他是犯錯，竟然想將矛盾焦點轉移到我頭上來。

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你捅我一刀，我還你十刀。

小喬十一歲就進的東海，魑魅魍魎見得多了，這五年殺手生涯也不是白混的。

「青衣是姦細！」小喬反咬一口道。

這一口可似乎咬到了青衣的要害，青衣立刻面露惶恐之色，竭力否認道：「你……你血口噴人！我……我……」

他說話結結巴巴，臉上竟然露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窘態。

難道他真的姦細？

管他是真是假，總之他冤枉我，我便要拿世界上最臟最臭的水潑他。

小喬抓住青衣得痛點，狠打落水狗，「他一定是赤眉派來的姦細，剛才故意製造大量血腥之氣，意圖暴露我們……」

「住口！」周琮眼中寒光一閃，陰氣逼人。

小喬心中一寒。

與此同時，肩頭一沉，彷彿有千鈞重擔壓在肩頭。

他雙腿一軟，單膝跪倒在地。

周琮不屑一顧的望了一眼小喬，沉聲說道：「小喬不守規矩在先，惡意中傷在後，證據確鑿，不容狡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代表東海執行家法，取你性命。你可有疑意？」

小喬被周琮劈頭蓋臉的一通冤枉，搞得有點懵。

他想要為自己辯解，卻發覺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仙法，禁言術。

周琮竟然對我使用仙法！小喬大驚失色，周琮這是不打算給我解釋的機會，想要將我就地正法嗎？

周琮面露獰色，繼續說道：「既然你無話可說。青衣，家法伺候！」

這下小喬急了。

等等！他在心裡大聲喊道：冤枉人是我不對，可那也罪不至死呀！

可是沒有人聽得到他的心聲。

小喬想起身抗辯，卻被人按住脖子，動彈不得。

頭頂傳來青衣的獰笑聲，「死去吧！」

一陣陰風掠過後頸，小喬全身冰涼，止不住的哆嗦起來。

難道要死在這裡了嗎？可是我才十六歲，我還未嘗過嬈兒的香甜，我還有大把美好的青春等著揮霍。我不甘心！

「鏗！」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耳邊久久縈繞。

本是悅耳之聲，可小喬聽來，卻彷彿是死亡的喪鐘。

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可是，為什麼沒有痛感呢？難道人死了，就感受不到痛嗎？

小喬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頭還好端端的連著脖子。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是孫悟空托世，脖子太硬，崩斷了青衣的刀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