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下凡

莫名襲來的感覺叫她有些手足無措。

小樓還是守在了唐三身邊，她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人，心下湧起一絲怪誕的情緒，如果唐三沒有堅持下去，死掉了，那她會如何？

倘若曾經師傅因他人而死，小樓必當將他們碎屍萬段。

倘若今日師傅因自己而死，小樓卻是陷入了迷茫。

以身殉葬不是她的風格，如今的她也沒有理由再去保護師傅。唐三選擇了轉世，不能算她的鍋，她又怎麼能背？

小樓略一思索，理智上，這件事是門兒清，然而情感上，她還是心如刀絞。

她不忍心唐三就這麼死了。更是不解他何來的勇氣褪去一身袈裟，選擇墮入凡塵。

昔日既然已經修成正果，就該好好面對前面的坦途，又何必再糾纏於人世？

喜歡？多麼輕率虛假的詞。

曾經師傅可以愛上一隻妖精，引得小樓和他決裂，現在他又敢說喜歡自己，這般移情別戀的情感要之何用？

「對，你該是恨我的。」小樓垂眼看著躺在床上呢喃著「小樓」的人，心下一片複雜。

她試圖站起起來，卻在這瞬間被唐三一手牢牢抓住，她心下一驚，以為唐三已經醒來，卻不料此時低頭一看，後者還是閉著雙眼，呼吸均勻。

想來是本能的反應。

小樓笑了笑，她想要慢慢抽回手，卻不料這唐三抓得死緊，叫她一動不得動，只好乖乖坐下。

小樓又不能真的想卸了他這隻胳膊，只好任由他抓著。

就這樣，她坐在床邊倒也陪了他一夜。

只是隨著天色漸漸敞亮起來，小樓也多了些睡意，朦朧中，感覺有什麼東西向自己的臉蛋伸了過來，她微微閉上眼，陷入了夢鄉。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床上已經沒有了唐三的身影。小樓有些驚異，她起身，往外走去，然而只看見一個女醫生和唐三的背影，他們似乎在聊著什麼，當女醫生轉過頭來的時候，臉色簡直就是煞白。

唐三對她說了什麼？

小樓不知道，她的視野忽然一黑，就猛地栽倒在地。

「小樓！」

「小姑娘！」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但是小樓已經沒了意識。

當她的面前再次出現光的時候，再睜開眼，看見的卻不是唐三幾人，她往四周看了眼，只知道自己處於群山之中，周圍沒有一個人，想要出去，還得慢慢爬。

忽然她覺得有些不對，垂眼看了下自己，卻見自己腰間掛著一柄長劍，將其提起一看，竟然是和她分別多時的浮法劍！

她已經有太久沒有見過浮法劍了，這把陪伴她許多時候的寶劍，被如來取走後，便沒了音訊。現在怎麼又回到了這裡？

這是夢？

能讓她沒有防備地跌入夢境，難道這是哪位夢魘大能編織出來的夢？

這裡的天空已經漸漸灰暗，她慢慢地往山間行走，口渴了便尋一處溪水多喝幾口，可是無論她怎麼走，最後都會回到原地。

索性，小樓停下腳步，待在溪水旁邊，靜靜地看著天空。

很久沒有這麼安寧過了。

既然走不掉，便索性不走，看看這夢魘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在她等待過程中，天色也漸漸灰暗下來，當她仰首躺在草地上的時候，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聲音。

「救命……」

聲音很低，如果不是小樓仔細聽著，她都沒察覺到這道聲音。本來並不想搭理夢境中的這些幻象，誰知道這聲音一直縈繞在耳邊沒有散開，叫小樓不禁扭過頭去卻是什麼都沒看到。

不是在這裡，那在哪裡？

小樓腰間還別著浮法劍，她下意識摩挲了下劍柄，慢慢往前走去。

離那聲音越來越近，她也幾乎可以清晰地聽到一些粗喘聲，還有救命聲。

直到她走到山腰的時候，被一道結界圍堵住，小樓一劍將結界破碎，緩步往內走去。

就在結界破碎的剎那，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小樓抬起頭，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如果她的字沒認錯的話，那被鮮血浸染的台階上掉落的牌匾上寫著的是「青雲觀」三個字。

青雲觀？

小樓臉色陡然一變，她疾步往內走去，一直走進門內，她頓時一驚。

裡面全是屍體，成堆的鮮血幾乎要蔓延出來，小樓神色頓時嚴肅起來，而站立在屍骸中間的那人背影卻是格外熟悉，也是格外陌生。

原本的一襲白衫被鮮血徹底染紅，他手上還提著一把劍，劍尖處還「滴答」著血液，最後他提劍砍殺的就是向小樓求救的那個小男孩。

小男孩絕望的眼神穿透過來，他還沒來得及掐一個訣，口裡呢喃著：「大師兄……」

被殺了。

小樓站在門口，忽然覺得心下一片冰涼，她慢慢抽出腰間掛著的浮法劍，冷聲道：「你是玩什麼把戲？」

回首的那人，正是唐三。

只是唐三的雙眼已經變得赤紅一片，瞳仁中點綴著一絲金色，他全身上下都是殷紅一片，更是襯著他的臉蛋白皙如鬼。

他笑道：「你來了。」

小樓：「人都是你殺的？」

「都是我。」他笑道，「我一直在等你。」

小樓沉默了一瞬，她喝道：「你到底是什麼妖魔？竟敢偽裝成他的模樣欺瞞於我？待我出去，定然要將你碎屍萬段！」

唐三笑，他的笑容里溢滿了悲哀，他說道：「為什麼不能覺得就是我本人？」

為什麼……

小樓一怔，她往後退了一步，卻被門檻絆住。

唐三卻是一步步朝著她走過來，笑道：「我一直在等你啊。」

小樓愣在原地。

空氣里還溢滿著血腥味，面前的唐三一步步地在向她逼近，小樓恍然覺得這不是夢，更像是心魔，在困擾著她。

然而小樓說不出什麼，因為唐三的面容看上去實在是太悲哀，當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時候，唐三朝她伸出手的時候，她也沒有動作。

唐三就將手舉著，另一隻手還握著劍，明明是殺氣騰騰的模樣，現在卻像收斂了所有殺欲，收斂了所有的稜角，滿是期待地朝著小樓伸出手。

小樓欲笑。

她笑不出來。

她本想恥笑唐三，但是偏偏笑不出來，只能將笑聲悶在喉嚨底下，眼睛卻是有些許濕潤。

眼下的唐三還是唐三嗎？小樓不知道，她只能有些茫然地看著唐三接近她。

後者的手指有些蜷縮，他慢慢收回了手，一張臉突然陰鬱下來，他微微勾起唇角，一張俊美的面容上竟顯得有幾分邪氣。

他輕聲問道：「你就那麼厭惡我？小樓。」

小樓扭過頭，她瞥向滿地的血跡，忽然笑道：「你犯了殺戒。」

「使他們的錯！」唐三捂住腦袋，一副極其痛苦的模樣，「如果不是他們……如果不是這道觀束縛著我，我早就……」

小樓聞聲，忽然覺得有些許不對，然而她沒來得及閃開，就被唐三一把拉住手腕。

「如果你繼續抓著，我會殺了你。」小樓道，「你不是唐三，更不是師傅。師傅不會殺生，唐三不會滅門，你只是一個妖魔，而我月小樓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佔據師傅軀殼的魔。」

「你明白的。」唐三忽然笑了笑，眼角微微眯起，美好不可方物，「我是唐三，也是你師傅。」

小樓往後倒退一步。忽然覺得面前的唐三陌生到極點，但她有說不出一句辨別的話。

說到底，誰是誰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昔日陪伴師傅西行歷劫，也是昔日。

現在她早已完成那使命，登上了九霄之上的佛門，如今又因大鬧天宮，被如來懲罰墮入凡間忍受輪迴之苦，原來的往事早該與她無關。

就算是登上九霄，問問那天帝「他在哪」，不過是因為昔日的執念。

執念不休，何談放下。

小樓心下忽然有些鬱悶不解，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執拗些什麼。

她向來不樂意，放不下的人為何只有她自己？佛門無情，但是她亦不願墮入魔道。

可是，她也受不得這唐三一副神魂顛倒的模樣，倘若曾經不入佛門，兩廂安好，現在既然入了這門，又來這魔心作甚？

小樓大笑，她欲笑出眼淚，卻是乾巴巴地流不出一滴淚水。

唐三的表情彷彿已經枯萎，但是小樓看著他那一雙眼裡，含著的是紅光。

魔一樣的佛光。

他該感謝上天給他生了張好臉，就算變成了兔子眼，也有叫人不忍殺他的本事。

阿善為她入魔，倘若唐三也為她入魔，她這因果債如何還得了？

所以，她絕不允許唐三入魔。

小樓抬眼，她反手抓住唐三的手，說道：「我且不論你犯下的殺戒，你魔心已起，快隨我回去。」

「回去？回哪去？」唐三瞅著兩人相握的地方，笑道。

小樓不會再為他這副油腔滑調的神態所蠱惑，她堅持道：「回到你該回的地方。」

「天下之大，有大三千界和小三千界，何來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不回去。」

「……如果你不願。」小樓慢聲道，眼裡閃過一道狠色，「我便將你雙腿打斷，將你好生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