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為神(下)
「我騙大小姐割去魂魄,並不是罔顧你的性命,容遲的一魂一魄在你身體里,若你們二人一旦生了離心之意,那便是反噬之苦,我不過也是想著法子,幫你們彼此驗一、驗心思……如今開來,竟是我多此一舉了……」
雀雀身上越來冷起來,姜翊覺得自己抓著她的手彷彿抓著一塊不會融化的冰。
「無人能再造魂魄,從此往後,你與容遲,雖為兩人,卻只有一命。任何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都不得活下去,也算是,結束因你之重生帶來的麻煩了。」
姜翊猶豫了一下,顫聲開口:「我與容遲,一命?」
「你們死後,眾生令與影衛,都將消失於人間了。」雀雀微笑了一下,「這不是正合了大小姐的心愿嗎?」
她轉過眼去:「我看了千年的人間事,看著愛戀,背叛,反目,痛恨這樣的劇本演了千年,實在是倦的很,也算大小姐最後施恩一回,讓雀雀重入輪迴吧。」
姜翊不知道為什麼,全身忽然都很沒有力氣起來,甚至沒有再對雀雀說一句話。
她不懂雀雀,可她怎麼說怎麼想,雀雀總是最明白。
姜翊啞然地張了張口,只是忽然就腿軟了,猛地栽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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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翊睡了很長很長的覺,夢裡是雲水榭的迢迢燈火,沿著路徑一路蜿蜒而上,美不勝收。她對著鏡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整飾著髮髻,雀雀在後頭捂著嘴巴笑,不知是笑她把頭髮弄得亂糟糟,還是笑她總是喜歡帶些花里胡哨的簪釵。
「你怎麼這麼打扮,好醜。」注靈鐺叮叮噹噹響了好久,不用看姜翊也知道是姜紅籬,只有她說氣話來這麼欠打。
姜翊頭也不回地反擊道:「你怎麼又穿這身紅色,姜紅籬,小叔難道沒有給你錢添置衣服嗎?」
兩個人一貫就像烏眼雞一樣互啄,雀雀笑得更厲害,許久才道:「好了好了,今日是將軍的生辰,你們倆湊什麼熱鬧?還嫌今日要說的吉祥話不夠嗎?」
「說吉祥話一貫是姜夢離的專長,每次都能推陳出新,真摯無比,我倆,可比不來。」姜翊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姜紅籬倚在門旁,依舊是那個生硬的樣子:「我真想看看你當著你那位名動天下的未婚夫婿面前,是不是還是這麼尖酸刻薄。」
「兩位姐姐,怎麼還在這裡說話?要開席了,父親命我叫一叫兄弟姐姐們,我便先去了朝雲閣,領上念親來請姐姐。」姜夢離的聲音其實不算妖妖調調,只是一貫柔弱,姜翊覺得自己也習慣的差不多了,可每次聽起來還是有些不悅。
她轉過眼,眼睛卻徑直望向姜夢離身側的竟兒。
竟兒個子似乎比上次見時高了一些,惹得姜紅籬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還這麼瘦。」
「父親說,他是娘胎裡帶出來的弱症,再怎麼吃也胖不起來。」姜翊朝姜竟招了招手,「我還沒梳妝好呢,竟兒進來幫姐姐挑一挑首飾可好?」
姜竟跳進屋內,走到姜翊的妝奩前,認認真真看起了首飾。
「念予你也太慢了些,都快要開席了,你莫不是要父親等你不成?」姜韶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站在姜夢離身後,略略蹙眉,隱有不滿。他身後探頭探腦的是姜林姜遼兩個小孩子,看見姜翊,帶著幾分不安幾分緊張地叫了一聲「長姊」。
姜翊的目光先看向姜紅籬,她臉頰緋紅,是難得一見的女兒情態,姜翊忍不住想笑,卻也不敢,轉了話題說:「怎麼就是只剩我呢,你看著歇雲閣中這麼多人,大家不都是還沒去嗎?哥哥如今也在這兒,難道不是父親也在等哥哥不成?」
「你這丫頭,總是強詞奪理。」姜韶笑起來,不無寵溺地訓斥道,「還不快些?雀雀你還不幫她,看她這樣子,怕是要梳妝到晚上了。」
雀雀的手很快,三兩下就幫姜翊弄好了髮髻,順帶摘了幾個姜翊發上原本的釵,丟回妝奩里:「好了,大小姐可以出門了。」
於是姜翊站起身來,跟著姜韶姜紅籬他們離開歇雲閣,往正廳如雲廳走過去。
他們前後來去,雖身量皆是不同,可體態均勻,神情飛揚,彷彿一道獨屬於姜家的風景。周圍的人紛紛側目,不禁讚歎道:「姜家這子女一代,真是出色啊,將軍可真是有福。」
已經入席的客人們正端起酒杯與將軍祝賀,姜翊遠遠瞥見了坐在貴客席上的蘇忌,聽說將軍四十大壽,他竟也不辭辛苦的來了。雖不下住,只是短暫停留,明日便要回金陵,到底也是給了將軍極大的面子。
他果然是可以瞬間就吸引旁人的目光的。
貴賓席一側還坐著幾個人,姜翊認出了自己那位沒有見過幾面的姨母和姨夫,他們身旁是一直在西北的那位混世魔王。
他帶著青銅的面具,想來是西北風霜鋒利,臉上受傷了吧?
這次將軍大壽過得盛大,竟連這麼遠的親戚都來了?
目光順著看下來,居然看見了自己那位一向嚴肅的舅父,身旁小小的清俊少年,或許是自己那位表哥。
「念予?你也太規矩了一些,弟弟們都到了,你做姐姐的竟還拖拉。」姜聞道看見她,招招手叫她過來,笑容和煦,滿是慈藹,「還不見過諸位長輩,見過蘇公子?」
姜翊一一見禮,行禮行得連腰都快折了。
最後再給蘇公子行過禮之後,深深作揖起身的時候,面前的一切,身後的所有人,忽然就都不見了。
一切,都不過就是她黃粱一夢。醒來的時候,原來只剩她一個人。
她一個人在營帳里的黑暗中醒來,忽然一下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彷彿痙攣,她不禁蜷縮起了身體。
「你醒了?」黑暗裡的頭頂忽然響起聲音,姜翊嚇得又是一縮,隨即又稍覺安慰些:「容遲?」
用火摺子點燃燈燭的聲音,營帳之中瞬間就亮起來了,容遲掌著一盞燈坐到姜翊床頭來:「這次你可睡太久了。」
姜翊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你小心點,燈油別滴到我臉上。」
容遲快要被氣笑了,將燈盞放到一邊,坐回她床邊來:「你高熱了兩天,可把我嚇壞了。」
姜翊終於意識到什麼不太對了,她看著容遲,問道:「雀雀呢?」
「雀雀走了。」容遲努力希望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雲淡風輕,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姜翊冷靜一些,「她說,你不必太為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