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狐狸

第二日，瑤滄醒來，倒是驚奇。喝過醉里笑，居然能給自個兒尋著個暖和的去處，真真兒是頭一遭。

換過朝服，借著剛亮的天色，她匆匆趕去上朝。今日的朝堂亦是無趣，多是哪哪有山匪，哪哪民風剽悍這等小事。待群臣彙報完畢，天色明朗，頭卻依舊昏沉沉，難受萬分。

裴相忽地站出，稟道：「最近風調雨順，民生和氣，陛下不妨微服私訪，看看民間是否如同在座諸位所言，無甚問題。」

聽到這明朗的男音，瑤滄猛地一醒，似是沒料到在朝堂之上沉默諸多時日、終日插科打諢、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裴相會突然發言。這也怨不得瑤滄，實在是裴珏三天兩頭請病假，不是去歌坊就是去酒肆，搞得此人存在感極低。念著裴家的恩德，瑤滄沒有過分追究，誰成想裴珏居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朕會考慮的。」她點頭，目光與裴珏相交，他墨色的眼眸間幾不可聞地閃過一絲狡黠。

「若無他事，下朝。」語氣淡淡。

「恭送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如既往的呼聲。

終於得空了。改完山高的摺子，她揉揉太陽穴，喚來李公公，問道：「顧寧那邊如何了？」

李公公福身：「回皇上話，顧寧那頭暫沒個准信兒，那丫頭聰慧得緊，想必是無須擔心的。」

她點點頭：「如此便極好。」

李公公略一遲疑，將語未語，不知有些事當講不當講。

她皺眉：「有什麼話說便是，在朕這裡不必太過拘禮。」

李公公垂頭，道：「皇上恕罪！只是此事有關郡主名聲……奴才不敢多嘴。」

「朕恕你無罪。到底何事？」她望向李公公。

「郡主殿下整日貪好男色，流連教坊，近幾日更為……不羈，看上了……看上了裴丞相，揚言……要收他入府……」

「裴……裴珏？」她驚訝。那個傢伙可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常寧真是不怕死，色慾熏心了吧這是。

李公公點到為止，默默退下，不發一語。

她琢磨。

蘇常寧么？那貨自小便無法無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給她找不痛快。十歲那年，父皇賜她一匹寶駒，性格溫順，品相極佳，結果蘇常寧不知犯的什麼病，跑到馬下鬼哭狼嚎，硬說這馬踢傷了她，不給就要殺掉。她自幼心智便極為成熟，只是淺淺一笑，便把馬兒讓給了她。十二歲比試武藝，這貨自知不敵，一上台便抱住她，讓她施展不開手腳，丟個大丑。她又是淺淺一笑，自台下捏了一把瓜子，邊磕邊看風景，硬生生陪她耗了一炷香功夫。先皇實在看不下去，命人將二人扯開才算作罷。十六歲喬裝出去遊玩，她出落得有模有樣，引得少年郎紛紛側目。蘇常寧氣不過，耍些手段要到了其中最為出眾的一個，帶回宮去卻讓人家做奴才。諸如此類的事情，見的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她還有個不爭氣的哥哥，名喚常奕，也與她不對付，偏偏自大得很，終日將「皇儲」「繼位」等詞掛在嘴邊，有一日被皇上老爹聽見，直接將他發配去充軍。這倆人為雙胞胎姐弟，性子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不過，既虛長這二人半歲，瑤滄總歸得擔起些長姐的責任便是了。

她嘆氣。好不容易裴珏那頭有了一絲絲迴轉的跡象，可別被這個傻妹妹給攪黃了。

午後，用過膳，她喊過李公公，細問下江南的流程。李公公盯著她良久，眸子里是掩飾不住的激動，一笑，居然無端透出三分妖媚來。一個宮內的老太監，笑得都快成朵菊花了，居然還有魅惑之色，詭異得緊，著實嚇了她一跳。

她剛想喚劍驅驅邪，李公公身形一動，變成了一個頂好看的公子。一頭銀髮，一襲白衣，一雙琥珀色的瞳孔，桃花眼裡滿是媚意。

她皺皺眉頭，剛想出聲，「李公公」先發話了：「阿瑤，不記得小玖了嗎？」

經他這麼一說，她感覺似乎的確在哪裡見到過這張臉，而且不僅僅是見到過，還分外熟悉。可到底是……誰？又是在何時何地認識的人呢？

見她實在沒有頭緒，自稱「小玖」的男子搖身一變，化作一隻通體潔白的九尾狐。似是生怕她記不起，這狐狸東竄西竄，打翻了桌上研好的墨，直撒得地上、桌上、摺子里到處都是，偏偏它還自鳴得意，驕傲道：「從前我可沾染得身上尾巴上到處都是，快看，現在的我可不一樣了，身上乾乾淨淨的一點兒墨水也沒有。」

「……」瑤滄沉默。誰管你現在過去一不一樣啊，這**是我改了好久八久的摺子啊！

二話沒說，她三兩步上前，提起這隻狐狸的頸子，直愣愣朝打開的窗戶扔去。這狐狸深感大事不妙，還扯著嗓子嚎道：「這麼多年了，阿瑤你可一點也沒變啊啊啊啊啊救……」

話還沒說完，傳來「咚！」一聲悶響。瑤滄思考一番，覺得這狐狸倒極為有趣，變人變獸還會變臉，委實好玩，對自己也不帶惡意，可別真給摔壞了才是。於是她探頭，往窗戶下邊看去。

只見那狐狸一臉開心，朝她招招手，大聲道：「阿瑤！小玖沒事！」

「……」誰關心你啊。那個呈大字摔在地上被你當肉墊的人才要關心有沒有事好吧。

定睛一看那倒霉蛋，似是不敢置信，她又揉了揉眼睛：啊，原來是李公公。

希望人沒事。

晚上去的離愁殿。

李公公人在太醫院，聽說不知道被誰扔的白毛球嚇得跌坐在地，閃了腰，又受了驚嚇，一時半會好不了，臨時換了高公公陪著。狐狸一臉無辜，巴巴跟著瑤滄，一臉討好相。她無語，不過瞅著它好玩，默許它跟了上來。

離愁殿距她的永福殿最近，一會便到了。許離聽得動靜，出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笑意盈盈地迎了上來。

許離和旁人不同，他是扎紮實實地對她好，方方面面考慮周全，不讓她覺著有半分不舒服。這不，一進門，殿內安神香的氣味若有若無，因著瑣事而略微心煩的瑤滄便漸漸放鬆下來。許離知道她不喜濃香，不喜煙味，尤其討厭女子身上抹的千奇百怪的異香，故從不燃，只命人提前幾個鐘頭在各個通風口熏上安神，等味道漸漸散去，只余幽幽殘香時，蘇瑤滄便差不多時趕來了。

還是如此周到。

此刻，躺在清涼的竹席上，喝著西瓜汁，瑤滄只覺得生命如此之美好。現下已是夏日，各處皆有蟬鳴，晚上清風襲襲，裹挾著花草的香味，煞是好聞。許離繞后，給她按摩肩膀，動作亦是溫柔至極，對她而言實乃極致的享受。

狐狸不依，吱吱吱直叫喚，努力想跳上瑤滄的大腿，共同享用美好的西瓜汁。許離聽得聲音，才發現這個白色的小東西，輕輕詢問道：「這小白毛難道是陛下愛寵？」

她放鬆地眯著眼，看也沒看，輕輕搖了搖頭。

狐狸惱怒，吱吱吱叫得更加頻繁，揮舞著小爪子朝她抗議。許離見著瑤滄的反應，一個掃袖，將它拂到一邊，給僕人一個眼神。僕人會意，拎著狐狸走了出去。

狐狸：「……」我只是想喝西瓜汁啊喂！我有什麼錯？

熟悉的姿勢，熟悉的場景。「咚！」嗯，也是熟悉的聲音。……怎麼，這觸感似乎……也很熟悉啊。

「吱！」它一聲尖叫，發現身下這塊肉墊……依然是李公公。

「……」聽到動靜趕來的瑤滄更是無語。僕人勁大，下手沒個輕重，狐狸飛出了宮牆，正巧砸在做完腰部復建，勤勤懇懇準備過來侍奉瑤滄的李公公的臉上。太醫院推輪椅過來的人抹了抹冷汗，同瑤滄行了禮，看到李公公的慘狀，又默默掉轉頭，往太醫院的方向走。狐狸還算機靈，見又砸了人，三兩步躲了起來藏好，否則非被抓住扒下一層皮不可。

沒了狐狸打擾，剩下的日子過得甚是舒心。與許離聊著天，探討國家大事，或者不說話，僅僅閉上雙眼，也是一種享受。

「皇上，外頭顧公子的侍從求見，說是有東西呈給您。」小太監怯生生，低低稟道。

「喔？」她挑眉。「讓朕猜猜……是紅棗花生奶還是桂圓蓮子粥啊？」

「噗嗤。」許離輕笑：「顧公子還真是賢惠。」

小太監紅了臉，慌忙跪下，急道：「啟稟皇上，都不是。是……是……一方綉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