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以愛之名
原來,有些所謂的愛,也是可以致命的。
「我這麼辛辛苦苦的掙錢養你,就是為了讓你考個中等成績回來嗎?你看看人家何浩,你再看看人家陳鳴,我是少了你吃還是缺了你穿?你就這麼報答爸爸媽媽的辛苦養育嗎?」
女人厲聲的嘶吼伴隨著碗筷碎裂的聲音在陷入一片漆黑的影幕里躍然而出,一旁站在門口低頭摳著指甲的小男孩大氣不敢出,只偷偷的擦拭著眼裡不停湧出的淚水。
「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一個大男人,一點剛性都沒有,遇到點事情就知道哭天抹淚的。要是眼淚有用,那還需要奮鬥做什麼?都學林黛玉眼淚汪汪的得了。」
長成了少年的男孩依舊站在那個熟悉的地方,低垂著頭,雙手緊握成拳,死死壓抑著心裡的彷徨、無助和心酸。
元洪記得,那是他開始朦朧的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同,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更不知道可以跟誰去說?他很害怕,很無助,他只能哭,可是,正如父親說的那樣,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啊?我們辛辛苦苦省吃儉用的,都是為了什麼?為了讓你恨我們嗎?為了讓你這樣氣我們嗎?為了讓你,讓你去喜歡一個男人嗎?」
「阿洪,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呀?你從小到大不都是最聽話懂事的孩子嗎?你不是一直都是爸爸媽媽的驕傲嗎?你怎麼,你到底是怎麼了呀?」
「對不起......」
還是同樣的位置,已經長大成人的男孩跪在地上,深深弓著頭,任由老兩口對他捶打謾罵。緊握的雙拳一直死死握著,始終沒有鬆開。
「你還要不要臉?啊?還要不要臉?你居然還把那東西帶到家裡來,你是想誠心氣死我們是嗎?我們這麼辛辛苦苦的養育你長大,培養你成人,你就是這麼報答我們的嗎?啊?滾,給我滾!滾!」
「阿洪,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你知不知道爸爸媽媽這麼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們呢?你這是要我們的命啊!」
瓢潑的大雨鋪天蓋地的砸下來,依舊站在門口熟悉位置的元洪就那麼直直的站著,望著那扇此刻緊緊關著的門,怔怔的出神。
被大雨沖刷的面頰蒼白如鬼,胡亂堆砌的凌亂頭髮一縷一縷貼在臉上,讓原本顯得有些可怖的面容只看起來無比的狼狽滑稽。
看著看著,漫天的雨幕下,元洪突然咧開同樣蒼白的唇角無聲的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將糾結到了一起的面孔再次深深的低了下去。漫天的雨幕下,只有那蹲身抱著自己的顫抖身影,發出一陣陣無聲的悲鳴。
「從小到大,我其實都有一種錯覺。那扇門裡,不像是我的家,倒像是一座關著我的牢籠。無論我飛的多高、多遠,我的腳上始終被綁著一根鐵鏈,只要籠子里的人稍微一拉,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只能被直愣愣的摔回籠子里。」
諳啞的聲音幽幽傳來,如月看著身旁這個笑起來比哭還要難看的男人,眨了眨眼,用情深義重的聲音,說著毫無人道的寬慰:
「別笑了,你現在笑起來的樣子,真丑。」
聞言,元洪唇邊的笑意越發深了些,邊說邊轉頭看向身旁的如月:
「你知道,被這世上自己最愛的人痛恨,是種怎樣的滋味兒嗎?」
沒打算等來如月的回來,元洪轉回頭,看著枝頭上正歡快鳴叫的飛鳥,深呼一口氣:
「我覺得自己不像是他們的兒子,更像是他們為他們自己做出來的一件工藝品。一個盆栽,一個,雕塑。哪裡不好了,就捏一捏,哪裡長斜了,就剪一剪。不可以旁逸斜出,不可以有自己的個性和思想。比起人,我更像是個按照他們的理想程式設計出來的機器人。所有的言行舉止,甚至喜怒哀樂,都應該按照事先設定好的程式進行。」
順著元洪的視線看去,如月沒有繼續元洪的話頭,開口問道:
」後來,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沒有逃,我只是,同意結婚了!和他們替我物色好的一個姑娘。據說是個知書達理、明辨是非,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姑娘。是一個非常好的妻子人選。對了,明天就是我和她的婚禮日期呢!」
「這麼憂鬱的新郎,還真是少見!」
如月嗤聲一笑,右手輕打了一聲響指,兩人瞬間移動了方位,站進了一個草棚搭建起來的涼亭內。
悠悠揚揚的琴音自那無人自成曲調的古琴中傳來,輕柔飄散的香煙淡淡的向四周緩緩飄散開。元洪看著突然擺到身前的茶盞,總是大腦再如何混沌,他也沒辦法再把眼前這個詭異到了極致的女人和『人』混為一談了。
元洪沒有開口,他知道,女人不想說的,縱便是問了,她也是不會說的。那又何苦費那番唇舌?
看著遠處深沉如海的太空,元洪輕聲的呢喃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只是,突然開始疑惑自己這一生存在的必要,以及,繼續活下去的必要了。我好像是活著,又似乎,早就已經死了。我很努力的想要回想起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死去的?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原本以為,這樣行屍走肉的活著,只要委屈一點自己,只要壓抑一點自己,只要能夠圓了所有人的期待和需要,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又開始變得特別不甘心。不甘心一輩子就這麼活下去,不願意這麼耽誤一個美好的女人的一生,不想,這麼無滋無味的活著。」
「他們總說對我所做的一切全是出自於對我的愛!總強調自己為我付出了多少多少。可悲哀的是,那個被愛的人,那個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智能被動接受的人,如今卻連一點點的幸福都感受不到!我曾經因為自己的『麻木』和冷漠心生愧疚,然後更加極力的討好。可是漸漸地我發現,原來,有些所謂的愛,真的也是可以致命的。那就像是發了臭的食物,對於飢腸轆轆的人來說,它可以果腹,可同樣也會腐蝕腸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