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抄書
()天色疏朗,和風輕吟。淡淡的天光灑落在空曠的清淵殿中,給冷冽的玉色打上了一層柔光,彷彿整個大殿都變得暖了一些。雖然依舊人影疏落,空靈靜寂,卻不顯得寒涼,反而有一種安寧和煦的味道。寧靜而廣闊的天河之畔,蕩漾著極幽微的擊玉聲,帶了一點百無聊賴的怨念。「一個月啊一個月……」江蘺趴在牆頭,表情哀怨,隨意垂下的手中握了一管墨玉的毛筆,有一下沒一下的擊打著青綠澄澈的牆面。筆頭早已乾涸,若是離近了看,便可發現下方的息壤中有一小塊的顏色尤為的深沉。雪白的宣紙被無情的丟棄在了草木叢中,微卷的風稍稍刮亂了紙張,偶爾一片被風吹起,在空中打幾個轉,宛若一隻白色的蝴蝶。瑤光帝姬難道都沒有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么?還是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加重自己的懲罰?這裡是幾百年都不見得有一個客人的清淵殿誒,同樣的回殿思過只有她一個人是真真正正的在面壁,完全看不見其他的人影啊……清玦上神?她可不去天井那湊熱鬧,要抄書已經夠悲催了,難道還要去親臨現場觀摩一下?至於墨染,那傢伙號稱他受了凍要冬眠,又變回鯉魚潛到深潭裡去了。鯉魚要冬眠么?江蘺表示深刻的懷疑。讓她面壁她就真的要面壁么?趴在牆上打瞌睡的小迷迭也許一不小心就會掉到牆外去哦~江蘺狡黠的一笑,閉了眼身子微微一歪。「啪——」迎接她的並不是柔軟的銀沙,而是泥土的味道。她滾錯方向了?江蘺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腦袋,再次爬上了牆卻是直接朝著外面一跳。落地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轉瞬眼前卻又是清淵的後殿!陣法!江蘺眼皮一跳又聯想到了讓她頭痛不已的東西。雖然她很有決心面壁不已翻牆不止,即使被逮回也是要再接再厲的,可是有誰能告訴她若是跳也跳不出去她該怎麼辦?「你不是要抄書么?怎麼還在這鬧騰?」似乎是被擾了睡眠,墨染打了個哈欠,從幽潭中探出半個腦袋,一雙銀灰色的眼眸露在睡眠上,微微有些倦怠的樣子。墨染半天沒等到江蘺的迴音,抬頭望著牆上的江蘺,卻發現她神色古怪的看著自己。「額……怎麼了?」墨染有些瑟縮的下沉了些許。「你一般……都是怎麼變身的?」江蘺將兩隻手臂伸長了,對著墨染的方向比劃著,「那方潭就那麼一點,你變成人形的話應該是塞不下的……你現在是什麼狀況?一個魚尾巴上裝一個腦袋,還是半身是人半身是魚?」「無聊!」「等等啊等等。」江蘺看著墨染嘟囔了一聲后又打算潛下去,連忙喝止了他,「我前幾天在書房摸出本書寫鮫人未成年以前沒有性別,成年以後魚尾分開以後才會分出男女的是不是……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啊?」「我又不是鮫人!」墨染腦袋沉潛進去,再冒出水面時卻是用尾鰭划拉著水花,使勁的往牆頭潑去,「不要把我和那種東西相提並論!」「好奇一下嘛……」江蘺往後一仰躲過水花,卻又掉在了地上。摸了一把息壤的泥土,江蘺哀嘆,「又潛了啊?那我做什麼好?真的要去抄書?」好,抄就抄。江蘺認命的爬起來,頹喪的往書房走去。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的一千遍啊……江蘺老老實實的站在了書桌前,面對著面前厚厚一疊慘白的宣紙,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一千遍就一千遍。江蘺嘟嘴埋怨,墨玉的筆管在她手心散發出一絲涼意,平靜著她的情緒。她蘸了濃濃的墨,筆尖離開硯台的時候還是有大顆的墨豆灑下,在她的袖上濺了斑斑點點的墨跡。她長嘆一聲,狠狠的挽起了長袖,一直扎到了手肘,這才重重的落筆,非常緩慢的一筆一劃的將「名香譜」三個字佔滿了一整張宣紙。濃重的墨浸透了好幾重的紙,暈來朵朵的墨花。她將這幾重粘黏的宣紙小心翼翼的分開,攤放在書桌上,讓墨跡在日光下晒乾。她確實是很鄭重的在寫這幾個字。力透紙背,而且是好幾張紙。這樣的話,一千遍其實也不是很多啊……三個字而已嘛。江蘺清秀的臉上綻開一朵微笑。「封面倒都寫得不錯。」不知什麼時候,江蘺身後突然冒出了一個幽幽柔柔的女聲,讓江蘺的小心臟很是撲通了幾下。「是沐雨啊……」江蘺僵硬的背脊鬆弛了下來,轉過身來有些躊躇的看著白衣素凈的人兒。從花鏡出來以後,江蘺還是第一次看到她,依然是水墨一般輕柔淡雅,神色幽然,卻比之前多了一絲生氣。「你休息好了沒?」江蘺用身子擋在了書桌前,背在身後的手卻將一疊宣紙偷偷的攏了攏,往後推去。「不繼續?」長長的垂落的青絲擋住了沐雨的半張面容,一雙烏黑深邃的目光安靜的凝望江蘺。「不是寫完了么……不是說抄『名香譜』么?三個字而已嘛……」江蘺說著說著,卻是在沐雨的注視中聲音漸漸的低了,到最後彷彿只剩下了口型而已。沐雨沒有再開口,只是兀自的用左手執了墨慢慢的研開來,不急不緩,姿態端莊,就似畫中的人兒一般。江蘺卻沒有興緻觀賞這副仕女圖,她對於這般不動聲色的逼迫一向沒轍,只能硬了頭皮又執著玉管蘸上了濃稠的墨汁。這般一個磨,一個寫,脈脈天光中久久相對無言,卻別有一種靜謐的安寧在心間。江蘺寫得越發流暢,深重的墨色似乎將時光都染上了舊日的痕迹,她不再思索什麼,只一心投注於這短暫的寧和中。她寫得那樣認真,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一個眉目清俊的仙人,正從天井望向二的書房。天井中央的爐鼎空空,轉回目光一味加著柴火的清玦上神卻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從一開始進著院牆起就一直與返魂香相伴,也漸漸熟悉了這個味道的江蘺又怎麼可能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後院沒有息壤沒有靈泉沒有香氣的時候,有一隻真正是初生的草木妖曾經一筆一劃極其認真在宣紙上反覆的寫下了兩個字,寫下滿滿的稚嫩而繾綣的情意。就在這個書桌之上,面對著架著爐鼎的天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