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孤勇(三)
「娘!」
頂著暴雨一路沖回家,青姬已然泣不成聲,懷裡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顫抖著把手伸向千梵已經泛黑的臉上試探,果然徹底沒了氣息......
「怎麼......為什麼會這樣?!」千秋頓時感覺體內血氣翻湧,幾股不同的力量在體內來回亂竄。
青姬道:「我剛喂梵兒吃完葯,才喝到一半他就……」
「葯?」
千秋猛地回過頭,只見龍聽雨手捧葯碗,不知所措的望著一眾慌亂。
「我問你,這葯是哪兒來的?」
面對她的質問,龍聽雨連連後退,無助地搖頭:「我不是......我沒有......我永遠不會害梵哥哥的......」
腳下一滑,龍聽雨正好扶在門把手上才沒有摔倒,而漂亮的青瓷葯碗卻摔到了地上,碎的不能再碎。
「咔嚓......咔嚓......咔嚓......」
千秋踏著碎片,一步步向她走去,逼得她半個身子都探出門外后,一字一句道:「我再問最後一遍,這葯到底是誰給你的?」
「我......我真的不是有心的......龍女姐姐從寶庫里取出葯的時候我也懷疑過,可是......」
「龍瀲?!」拽起龍聽雨的一條手臂把她扔進院子里,傾盆暴雨瞬間淹沒了二人,千秋扯著她的衣領,將無法壓抑的怒火全部宣洩出來。
「你明知道龍瀲看我們蛇族不順眼,明知道她不安好心,為什麼還給我二哥用她給的葯!!為什麼!!!」
龍聽雨無力地坐在地上,臉上是天塌的絕望:「......我真的有試過葯,確定沒問題后才敢給梵哥哥用的......秋,你相信我......相信我啊......」
終於,千秋鬆開了手,緩緩閉上雙眼。
大雨滂沱,帶走了她的淚水,卻帶不走她的悲傷。
「......滾。」
龍聽雨傻傻地望著她,滿心祈求剛才是她的幻聽:「秋,你說什......」
「滾!!!」
這次,千秋讓她聽清了。
充血的瞳中是大雨也澆不滅的憤怒:「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任由雷聲埋葬了哭聲,埋葬了一切。
從她把門關上的一刻起,院子里那個人便與她再無干係。
青姬:「秋兒,你們......」
「不必再提。」千秋聽著門外的雨聲道。
對於愛子的離去青姬早有心理準備,反而是千秋,遲遲放不下千梵,在床前守了他一夜,不允許任何人碰她二哥。
直到靈鷲破門而入。
「小師姐小師姐!大事不妙!這回是真出事了!」
千秋以為是天宮派人來抓她的,無動於衷地維持著相同的姿勢,連逃走的慾望都沒有。
靈鷲見狀快急瘋了,只好向青姬說道:「修羅軍已經進入了中州地界,正往黑木山方向行進,說是要懲治所有不肯歸順凶神的仙族,首先就拿蛇族開刀!」
「什麼?!」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衝動,千秋強迫自己冷靜思考:大哥無法迎戰,二哥魂歸混沌,而她又......修羅軍此舉旨在一箭雙鵰,既能殺雞儆猴,又能以此向天宮證明他們的實力。
她不想承認,但為今之計除了棄族逃跑外,只有向臨族求救這一條路。
千秋的想法不錯,誰知靈鷲又一盆涼水潑了過來:「來不及的!我從他們那偷聽到,最早今夜,最遲明早,他們就要血洗黑木山!」
墨初跟不上靈鷲的動作,過了會兒才帶領一隊蛇軍趕到:「王后,末將等人前來候命,隨時準備支援王上。」
「去吧。」青姬並不意外,彷彿早有預料:「告訴王上,我隨後就到。」
「......是!」
墨初領命后沒有立刻離開,鄭重地走到她面前,抱劍拜別:「小殿下……保重。」
「你們要做什麼?」千秋有種不祥的預感。
青姬淡淡的笑道:「黑木山的一樹一花,一草一木,都是你父王發誓要用生命去守護的,娘也一樣。」
千秋:「那我也......」
「不,你不行。」青姬溫柔地搖了搖頭:「你還有未完成的事,還有放不下的人,對嗎?」
千秋無語凝噎。
「你有你的約定要完成,娘要去完成娘的約定。」
「不行!我不管!不可以......」
打鬥聲轟鳴震天,燃起的火光也越來越近,滾滾濃煙漂浮在黑木山上空......青姬捧起她的臉,不讓她再看,在額頭上留下輕輕一吻。
千秋好像突然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眼皮也變得好沉。
「睡吧,孩子。」
「娘,你......!」
「......好孩子,娘以你為榮。永不改變。」
青姬的術法似乎好過了頭,她這一睡便是一個月。
靈鷲早就嚴陣以待,做好了即使挨揍也要攔住她的準備。
誰知千秋醒來后不哭不鬧不說話,安靜的可怕,一反常態的模樣反而把靈鷲嚇個夠嗆,只想快些把她帶回飛羽族。
心裡悄悄計算了下路程,他們所在的仙台山距離天夙峰已經不遠了,只要不遇上追兵......
「嘩——」
剛聽到一點風吹草動,靈鷲趕緊帶千秋躲進了草叢,用隱匿氣息的仙法將兩人圍起來。
探出頭暗中觀察,果然是追殺他們的修羅軍,正帶著一群妖獸在樹林里搜索。
「仙台山這麼大,反正蛇族宗室也不剩幾個人了,非找不可嗎?」一個副將模樣的男子問道。
「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不能給他們重振旗鼓的機會。」領頭的黑袍男子道。
「既然是斬草除根為什麼非要抓活的?死的不是更好?」
「白韶仙使親自下的令,我等從命就是了,別問那麼多。」黑袍男子不耐煩道。
看來這群妖邪是白韶麾下的修羅軍......千秋隱隱握緊了雙拳。
一隊人馬毫無收穫的轉了一圈,正準備打道回府,副將提醒道:「大將別忘了召回附近的妖獸。」
黑袍男子這才想起,立刻拿出鎮妖石催動邪法,召回了幾十隻為他們探路的妖獸。只見暴躁易怒的妖獸在他們面前宛如聽話的小貓,對黑袍男子更是千依百順。
靈鷲正驚訝於他們竟能將凶神之力運用自如到如此境地,突然!一股不可逆的力量在千秋體內飛速流轉,欲將其強行壓制,結果一口濁血噴涌而出!
「小師姐!」見她吐血,靈鷲忍不住大喊出聲。
術法失效,兩人隨即暴露在修羅軍眼前。
黑袍男子沒想到他的運氣竟會這般好,隨便走走都能碰到意外驚喜:「害小殿下在這深山野林里躲這麼久,真是罪過。我等奉白韶仙使之命,前來恭迎小殿下去舍下作客。」
擦乾嘴角的污血,千秋望著包圍他們的妖邪和妖獸,對靈鷲低聲說道:「他們要的是我,你先走。」
「我......我......我......」靈鷲舌頭好像打了結,除了拚命搖頭一個字也說不出。
「現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別犯傻。」千秋警告道,「你以為他們是什麼善男信女么,你不可能同時對付這麼多人,聽我的,快走。」
「我、我不走......」
「你瘋了嗎?」
「我知道我沒有勝、勝算,但我、我就是不能走!」
換作以前,千秋一記手刀就能讓他乖乖聽話。
「小殿下考慮的如何了?」黑袍男子盛氣凌人道。
「白韶不是想見我么,好啊,讓他親自來。」千秋道。
「白韶仙使乃上神嫡傳弟子,亦是吾等主人,豈是你能呼來喝去的!」黑袍男子聞言道。
千秋冷笑:「那彈琴的別的本事沒有,倒是有群忠心的好狗,又會吠又能咬人。」
「......」黑袍男子不知做了什麼,只見一群妖獸忽然將二人圈了起來,「仙使只說要活的,可沒說一定要完完整整。妖獸不受控制是常有的事,要是不小心咬掉了小殿下的一隻眼睛或是一個鼻子,就請多擔待了。」
「你、你們要對我小師姐做什麼......」靈鷲挺到了千秋身前。
「礙事。」對於不在計劃內的目標,黑袍男子沒有任何興趣,便想抽劍速戰速決。
「你動他一下試試看。」
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橫於頸上:「白韶要我活著,無非是怕我死的太輕鬆,不想便宜了我。如果你們最後只交給他一具屍體,猜猜看,他會不會放過你們?」
千秋會反過來威脅他們是黑袍男子完全始料未及的,頓時慌了陣腳:「小殿下別衝動!剛才只是個玩笑,我等既是奉了仙使之命,又豈敢陽奉陰違。」
「所以?」匕首割破了皓白的脖頸,一絲血流慢慢淌進衣領。
黑袍男子立刻用鎮妖石控制妖獸全部退下,命修羅軍讓出一條路來:
「小殿下,請。」
「......不......不可以......」
靈鷲有種感覺。
如果現在不做些什麼,那這次,很有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目送這個背影......
毫無預兆地突然爆發!腕上應召而出的蘭翎刺再不是原來的形狀,而是幻化為了威力更強的拳刃!電光火石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沖向了最前面!
「你?!」
只見藍色閃電所經之處妖獸悉數倒地,被切開和刺中的傷口不僅沒有像往常那樣快速復原,反而開始崩壞潰爛,直至化為一灘血水。
「小心!刃上有毒!」黑袍男子經驗老道,一眼便道出了蘭翎刺的玄機。
面對完全無法預測的攻擊,修羅軍很快被晃的眼花繚亂,抽刀砍到的也儘是些殘影。
妖獸被滅近半,前所未有的消耗讓靈鷲不得不每隔一會兒就要停下,可當他抬頭時,是一次比一次堅定的眼神。
「我答應了王后,也答應了長姐,不管什麼事......都陪小師姐一起擔著!」
千秋此刻最想做的就是一拳打醒這個笨蛋。
黑袍男子怒目橫眉。要知道,這幾隻妖獸可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就因為他一時疏忽忘記下令,轉眼便化為烏有。
「是你自己找死,那就怨不得別人了!」
靈鷲動作雖快,卻有一個致命缺陷——無法維持太長時間。
黑袍男子沒什麼花里胡哨的招數,實戰經驗卻是遠在他之上,抽出長劍后靜自不動,直到他露出破綻的一剎那......
千秋:「小心身後!!」
靈鷲猛地一驚,與黑袍男子擲出的飛劍擦身而過,不等他調整靈息,長劍在空中轉了個圈又飛了回來!
「唔!」靈鷲一聲悶哼,小腿被劃開了一個極深的口子。
「快用靈力止血!」千秋首先查看的是有沒有傷到筋骨,可即便沒有,短時間內肯定也飛不起來了。
「小師姐,我、我沒事,我還可以......」
「可以個屁!」千秋忍不住爆了粗口,「你想死嗎?!」
黑袍男子早已看的不耐煩,正準備揮劍結束這場鬧劇,只聽錚錚琴聲忽於耳畔鳴繞,音色忽遠忽近,攝人心魄。
「仙使?」
「不對!」黑袍男子第一個反應過來:「這不是仙使的琴聲,我們......!」
突然被一條金晃晃的繩索纏住了脖子,黑袍男子痛苦地滾地掙扎,嘶吼求救,可都無濟於事,剛把袖中的響箭發出去,下一秒頭便被硬生生勒斷!
「擒賊先擒王,天道樞的東西都白學了不成。」
只見一抱琴女子緩緩現身,而那條要命的金索則回到了女子腰間。
「師、師父......」
「西凡仙座!」
靈鷲感動的熱淚盈眶,比看見自己師父還激動,而千秋卻慌忙低下頭,連直視她的勇氣都沒有。
冷冷地掃了二人一眼,西凡道:「本座今日心情欠佳,不會手下留情,要命的就快滾。」
修羅軍失了主心骨后便有些自亂陣腳的意思,副將靈機一動,從黑袍男子的屍體中取出鎮妖石,很不熟練的操控著妖獸:「她在危言聳聽!咱們這麼多人,加上仙使給的妖獸,還怕她一人不成?!」
「就是!」有人壯起膽子道:「待騰蛇上神歸位,爾等遲早要俯首稱臣,該逃的人是你才對!」
「逃?」美眸微抬,扣在琴弦上的玉指輕輕一撥,方才大吼大叫的妖邪立時身首分家,被看不見的刀刃整整齊齊切成了幾段,血肉橫飛!
「你們,以為是在跟誰說話?」
像所有妄圖挑釁西凡的人一樣,當他們意識到這女人不是好惹的時,為時已晚。妖邪潰不成軍,連鎮妖石都被洗凡琴震個粉碎。
只剩幾個,為了保命還在做最後的掙扎:「方才的響箭你也看拿到了,我們的人隨後就到!」
「烏合之眾,多而無用。」冷冷地說完,西凡手起音落,將其一一誅殺。
白衣雪裙隨風飄蕩,格格不入的立在滿地殘屍中。
「仙座!」靈鷲拖著一條腿走過來,躬身行禮:「多謝西凡仙座救命之恩!」
誰知西凡看都不看他,徑自從他身邊擦過,玉足停在了一人眼前。
脖子上的血痕,手上的匕首,聰慧如西凡,無需任何人多作解釋,便將事情猜了個大概。
乾澀的喉嚨中勉強擠出一個字:「師......」
「啪——!」
連嘴角的血都不敢擦,爬回來重新跪好。
「你怎麼......怎麼如此不爭氣!」
西凡的怒罵字字扎在心上,千秋把頭低的更深了。
「仙座息怒!」靈鷲一瘸一拐地橫到兩人中間:「小師姐有傷在身,請仙座手下留情!」
「靈鷲!」千秋低吼。
「你以為你就不該罰嗎?」西凡擰眉呵斥,「蛇族剛剛遭難,又被人看見你們在一起,傻子都會在黑木山去往飛羽族的必經之路上埋伏,沒等你們到天夙峰就已經死一萬次了。下次行事前記得先過過腦子!」
被這麼一罵,靈鷲頓時清醒不少。
「什麼天夙峰?我不去飛羽族!我不去!」
千秋滿眼驚恐,起身要逃,哪知剛邁出三步就被捆仙索綁了回來。
「你,想好了嗎?」西凡問靈鷲。
靈鷲用力地點了點下頭。
「好。」西凡將被綁成粽子的千秋扔給了靈鷲。
「師父,求您放開我......我真的不能去飛羽族......真的不能......」
西凡沒有理會她的祈求,而是問了個完全不相關的問題:「算上乾坤殿那下,為師統共打了你兩巴掌,可知為何?」
千秋茫然地搖搖頭。
不祥的氣息越靠越近,動靜也越來越大,想必人數不少。
「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慢慢想,想清楚之前,別來見為師。」西凡甩袖轉身。
「師父!師父!!————」
西凡緩緩深吸一口氣,迎接她的果然是位「老熟人」。
「聽聞妖女千秋在附近現身,沒想到竟碰上了仙座,真是『巧』啊。」
混元身後跟隨著天獄司的幾十個武將,嘴上說巧,見到西凡時卻是連半點驚訝都無。
「仙君多慮了,這裡除了本座就只有他們了。」西凡瞟了眼腳下橫七豎八的修羅軍。
「不不不,妖女千秋確已出現。」混元笑意漸深,回頭問道:「本君說的可對?」
眾武將心領神會,隨即附和:「仙君所言句句屬實。」
「你到底想說什麼?」西凡並不覺得混元有能力讓他們一個個都變成了睜眼瞎。
「妖女千秋,毀天條,行大逆,離經叛道,忘恩負義,與凶神餘孽沆瀣一氣,手刃恩師......如何,夠不夠精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以為你能在本座面前裝多久,沒想到這麼快就現了原形。」是他先撕破的臉皮,西凡自然也懶得再假惺惺,笑聲中儘是輕蔑:「殺本座?就憑你?」
「本君已今非昔比,脫胎換骨,你若現在……」
「對本座恨之入骨的人多了,你算老幾?」西凡撫琴冷笑,好像看一個跳樑小丑:「你就是當上神尊又如何,廢物永遠是廢物。」
混元的執著在西凡面前,自始至終就是個笑話:
「……你會為你的所言所行付出代價。」
完不成的約,護不住的人,還有,回不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