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緣散
終於,回到顧家,顧長青沒有如往常一樣先去拜見顧淮,而是徑自回了自己院落。
一直回到自己房間,顧長青剛剛站定,忽一口鮮血噴涌而出,好似已隱忍多時,之後又是一陣劇烈地、連綿不斷地咳嗽。
曹毅擔憂道:「公子,要不要請位大夫來?」
「不必。」
曹毅無奈,只得作罷,又執壺倒茶,遞給他。
顧長青擺了擺手。
曹毅終於忍不住道:「我去追她回來。」
顧長青一直在不停地咳嗽,好不容易停下,開口道:「走了……也好。」
從此之後,海天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翌日清晨,曹毅推門而入。
「公子。」
只見顧長青挺直地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白茫茫的雪色,不知在想什麼。
身上未換的衣裳和平整的床榻昭示著他的一夜未眠。
曹毅見此,心中忍不住怨怪蘇文雅:明知道公子要回來,至少應該見一面,把一切說清楚之後再決定是否要離開啊!這樣不辭而別,不給公子一絲解釋的機會,又算什麼?
「公子要不先用飯吧!」
「不必了。我先梳洗一下,一會兒去見祖父。」聲音越發的沙啞低沉。
顧家書房。
「祖父。」
顧長青神色淡淡,長身玉立,靜靜站在那。
顧淮看著他,「這一仗打得也實在辛苦。不過你能如此之快地收復失地,又奪下銅城,實在功不可沒。相信之後,陛下對你的陞官加封,朝臣們也不會有任何異議。而我也終於可以辭官,在府里安享晚年了。」
對於顧長青的能力,顧淮是一直相信並由衷欣慰的。
而對於祖父的希冀和盼望,顧長青一直是理解和遵循的。
書房裡一陣靜默。
顧淮眼眸凌厲地看著顧長青,「與蘇家的婚約,蘇致遠已親自來解除了。」
顧長青聽到此,仍是靜靜站著,面上未流露出絲毫異色。
沒人知道此時的顧長青在想什麼,連顧淮都未曾看出分毫。
「長青!」言辭冷厲。
最終,顧長青抬眸,素來清潤的眼眸變得深邃幽遠,悠悠道:「如此,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意。」
顧淮微一怔愣,不是遂了你的,或是我的心意,而是他的。他,是她,蘇文雅嗎?
至此之後,她的身邊沒了顧長青,就沒了勾心鬥角,沒了陰謀暗害,不會再被捲入是非之中,不會再無辜受牽連,不會再受傷流血,更不用再擔驚受怕。以後的她,會平安順遂,會自由快樂,會一世無憂。
於她而言,顧長青這三個字是累贅,是牽絆,是負擔,是麻煩,是她從始至終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想到皇甫凕說蘇文雅離開時關於自己的話:無話,亦不必。
簡單的五個字,意思明了。
關於他,無話可說,也就不必再見。
想到這裡,顧長青的心像是被人生拉硬踹般撕心裂肺地疼。
沒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也沒人知道他多想留住一個人。可最終還是讓她從自己身邊溜走,再也抓不住。
顧長青手捂胸口,額頭冷汗直流,口中止不住地連連咳嗽。
顧淮見此忍不住皺眉,輕嘆口氣,「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陛下那裡,我去請罪。」
「多謝祖父。」說完朝門外走去。
「長青。」
顧長青腳步微頓,並未回頭。
「我老了,你才剛剛及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顧淮的頭上又添了些許白髮,顧長青不是沒有看到,也不是不心疼,他只是……
唉!終歸是嘆了口氣,轉過身,「孫兒明白。既然孫兒回來了,便把墨華他們放出來吧!」
「好。」顧淮連忙答應,吩咐曹倫去放人。
顧長青見此,轉身離開。
有些事,祖孫倆心照不宣地不再言明。
出了書房。
「公子。」曹倫叫住顧長青。
顧長青停下腳步。
「顧相為了公子最終還是心軟了,還請公子不要怪罪相爺。畢竟他是你唯一的血親,而且已經年邁,又失去了一個兒子,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顧家,為了你。」曹倫不忍心看顧長青對顧淮冷漠相對,猶如外人。
顧長青輕輕一笑:「曹叔,祖父心裡其實很想殺了文雅吧!雖然他也曾寄望於借陛下之手殺死她,只是最後又決定任她自生自滅。那是因為他害怕,他害怕我會同父親一樣做同樣的選擇,選擇與自己所愛之人同生共死。」
曹倫驚,「公子?」
顧長青長嘆口氣,「其實就算她死了,我也不會自盡,因為我不是我父親,我不會像他一樣拋下自己年邁的父親和年幼的孩子,扔下自己的責任和重擔,只為自己能夠解脫。但我也羨慕我父親,因為他為了愛;因為他可以不顧所有,跟隨著母親長眠地下、生死相隨。所以呀!文雅沒我母親那麼幸運,遇到像我父親那樣生死相依的人。我是自私的,但沒父親那麼自私,那麼不負責任。所以即使她死了,我也不會死,我只會……生不如死而已。」
曹倫眼眶微紅,沒想到顧長青會說出此番話來。
顧長青比之他父親顧御風更有承擔的勇氣和魄力,只是終歸是苦了自己。
顧長青的院落。
「公子。」墨華、墨言、墨宣三人剛一進門,便跪了下來。
墨言眼眸紅腫,「有負公子所託,還請公子降罪。」
顧長青看著他們,墨華和墨言臉色略顯蒼白,顯然是當初受傷頗重,以至於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好。
顧長青心中苦笑:對比於他們為了救蘇文雅而身受重傷,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責怪他們,最應該責怪的應該是自己才對。
「你們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公子,那蘇姑娘呢?」墨言急道。
顧長青略一怔愣,並未言語。
曹毅在旁皺眉看著墨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顧長青最終只是淡淡道:「去吧!」
幾人心中疑惑但也未再開口詢問原由,只得相繼而出。
顧長青獨坐房中,手指間摩挲著一方手帕。
雪白的帕子上用黑線勾勒的梅花栩栩如生,卻又格外的與眾不同。
也許他自幼便什麼都有,所以無欲也無求。可是當他終於找到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才發現,他……要不起。要不起,愛不起,也怨不起。
花開花落終歸塵,緣來緣去終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