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南城,市醫院,沒過多久,就十二月了,十二月的南城有風吹在臉上,生疼的緊,天色愈發得黑的早了,沒到夜裡七點,夜色四起的時候,霓虹燈將整個城市燒得通亮,夜涼,人寂。

沒有任何懸念的,隨州就算是小的縣城醫院,也沒有誤診,沈白已是肺癌晚期,當沐芷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只是獃獃愣在原地許久,沈白自是不知的,夏念文下班之後總是在醫院裡忙上忙下,沐芷囑咐她幫著照料一下就出了醫院,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彷彿那一個小時竟是消失了一般,遇上這樣的事,任何的安慰總是蒼白的,在這個人世間,生老病死都是那樣令人無力的事。

沐容萱臨別時說的那句話像石子攪亂了波心,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了,待明白回來,沐芷自是不信的,還想朝沐容萱問清楚,韓少功擔心事情越鬧越大,拉著沐容萱就走了,只身後的沈白全身顫微著,整個身體像深秋中迎風而立的樹葉簌簌作響,自那之後她就很少再說話,縱然沐芷心中有百般疑惑,她也未曾想有說話的。

窗外雨絲漸漸連成了線,夏念文在病房內簡單收拾著,沈白枕在病床上,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子,心中思緒萬千,不知該從何說起,又該以怎樣的態度來面對她,她的眉眼發梢都那樣像文琪,只下唇的地方倒有些像林心雯了,料如是,好歹她也養了夏念文二十三年,她望著眼前這個人,那天她和沐芷在廚房中的對話她都有聽到,她一心想沐芷過上簡簡單單的生活,不受情念折磨,也不需要她怎樣去奮鬥怎樣去努力,就做個小人物就好,只是事與願違,兜兜轉轉竟然會走同樣的路,兩輩人的恩怨糾葛,沒想竟還會在下一代里蔓延。

夏念文小心翼翼地陪著小心,給她倒了一杯水,她彎下腰來,水杯端在面前,沈白第一次,那樣近距離地看夏念文,念文長得清秀,眉宇間有她母親的溫婉又含著她父親的儒雅,她就那樣定定地看著她,念文被她看著心裡發虛,想著她時日不多,心下不免難過,眼眶一熱,忙別過臉去。

沈白凄然一笑,接過她遞來的水杯,柔聲說道,「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她只覺著有些累了,她知道沐芷和夏念文對那句話都心中有梗,只是自己卻不知該如何說起,那些往事如果不曾開口說起,那一切是否可以重新來過?如若不能重新來過,那又何必再說呢?她緊閉嘴唇,閉上眼,假寐著,夏念文見她臉色疲憊,不敢再打擾,只起身,卻見病房被輕輕推開,門縫後接踵而來的人讓她驚訝又信息,她驚呼出聲,「媽媽。」

只見病床上的人驚愕地睜開了雙眼,身子微微上傾,眼神中全是不可置疑地驚奇,她僵在那裡,只覺得窗外一片冷寂無聲,眼睛卻貪婪地在門外來那女人的身上,一刻也捨不得挪開。

倒是那個瘦弱的中年女子很淡然地將手中行李袋放在地上,「我和沈阿姨有事要說,你先出去吧。」

「可是,媽媽,你來,也不給我打聲招呼,我好來接你啊。」夏念文不解地望著林心雯,身後的沈白更是一臉呆愣的表情,林心雯揚了揚手,她自是不敢再說什麼,輕輕退出了病房。

那日,下著瑟冷的秋雨,她的行李上有著一片若隱若現的雨絲,就連衣衫上不免也淋了些,她從隨州一路坐車過來,她一言不發,只是越過她身旁的時候,將窗戶拉攏了些,醫院那頭的小巷有施工工人,在傍晚十分,他們唱著曲不成調的小調,小調越過牆頭穿過雨絲,顯得愈發的凄清了,她越過那些雨曼,卻怎麼看也看不清楚。

她回過身,四目相對,寂靜無言。

幾十年的風霜,她們都走過來了,卻在這樣的時節,黯然。

夜風混合著窗外泥土的氣息和落葉腐爛的氣息隨風飄進來。

只聽病床上那人冷笑一聲,「看來我真是時日無多了。」

「胡說什麼。」林心雯蹙眉地呵斥道,沈白已經時日無多了,肺癌晚期,也就是數著日子撐過的病,她想及,不禁鼻頭一酸,卻微微別過臉。

「是嗎?這麼多年了,我們相隔不過城頭城尾的距離,你也從未主動來看過我,如果上次我摔著腿,你的女兒讓你來照看我一下,你定也是不會來的,今日卻這樣湊巧,你從隨州不遠幾百公里來南城看我,如果不是我要死了,你定是不會來的。」

「隨你怎麼說。」林心雯被她一席話氣的心緊,轉身欲離去,臨到門前,卻心中不忍,回過頭去,病床上的人卻早已是淚如雨下,她幽然嘆了口氣,回到病床邊。

假如當年她們三人不是那一番景象,假如她們三人從未相遇過,那這麼多年,是不是又該是一番景象?文琪早已入土,而今就連沈白也要走了,也許做完一些事之後,也該她們重聚的時候了吧,林心雯輕輕拉起她的人,造化弄人,有些事一開始就已是不圓滿。

那是沈白長久鬱結於心的苦痛,似終於在那一刻釋放出來,她只是看著眼前這個人,這個曾經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人離她那樣近,她不是沒有恨的,她終究是恨過,她努力了這麼多年,甚至窮其一生,都無法得到一個人的心,想來還爭不過一個早已是一抔黃土的人,一時間,心神悲慟,眼淚竟那樣自然地掉落了下來,眼淚從她的眼角流了滿臉,那張早已不再年輕的容顏,那張她從未撫過的臉。

「我是不是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哽咽著,問著身邊的林心雯,她可以在沐芷面前,在夏念文這些小輩面前裝著毫不知情,可是自己的身體情況總是自己知道,再看醫生閃爍其詞的顏色早已是猜到了半分。

林心雯未曾回答她,只是輕輕地將她拉在自己懷裡,就那樣靠著,她心裡長久蓄積的防線轟然倒塌,她靠在林心雯肩頭,哽咽的聲音從窗外溢了出去,混合著深秋的雨絲,顯得愈發的冷清起來,「心雯,我害怕,我還有好多事好多事沒有做,我還有好多好多.......」說到哽咽處竟已不能出聲,「我還有好多好多的事都沒有和你一起做,那隨州的小巷我們一起走好不好?好多年了,你再也沒吃過我做的清蒸鱸魚,好多年了,你再也不踏入我的家門,甚至都不願我去見你,你恨不能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才好,這樣,是不是,就不礙你的眼了?」她說著情緒一盪,竟咳得不能自已,總是有恨的,三十年了,有些事你以為努力了就會有結果,卻不知何時,就這樣走著走著,竟那樣走到了盡頭。

林心雯輕輕給她拍著背,她緩了緩情緒,才驚覺自己的失態,收了收聲,年過五十的人竟哭的像孩子。

她聲音還有些啞,又輕又細地問了問,「心雯,我死後,你可不可以給我點很長很長時間的燈?他們說死了的人要走好長好長的夜路,你知不知道,我怕黑?文琪也怕黑,會不會冒出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心雯,你怕不怕死?」濃重的悲哀湧上心頭,憋得林心雯喘不過氣來,她沒想到會這麼快,她深深地看了沈白一眼,眼裡的情緒神秘莫測,「這之後你想要做什麼,我都會盡量滿足你。」許多時候,如果給不了愛,到底是該冷漠的決然離開還是善意的保持距離?

那晚過得特別的漫長,秋風緊一陣,冷一陣,林心雯就那樣僵直地坐在病床邊,沈白依在她的肩頭,她說「你剛才說這之後,只要我想做什麼,你都會盡量滿足我,心雯,你說的話可當真。」

她說,「我什麼時候未當真過。」

她說:「當年我們在上海,不知道怎麼走著走著就走成了今日的樣子,如今念過半百,那些舊事早該扔棄到一旁,可是你知我執著,從上海到蘇州,從蘇州到隨州,我一直在你身旁,可卻從未進過你的心。」她的手很暖,沉沉疊疊的,和林心雯的交織在一起。

她繼續斷斷續續地說道,「心雯,就算你心裡有多不情願,就算我知道這一切都不可能,你可不可以,騙我,可不可以告訴給我聽,其實你是喜歡我的,哪怕這三十年裡有哪一個瞬間,哪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又或者是哪一個早晨,不管何時,你有沒有過,只那一瞬,你有過心動?心雯,你可不可以說給我聽,這一生,你其實是曾喜歡過我的?」她一手緊緊抓住林心雯的手,眼中全是愛戀和不舍,她說的那樣卑微,卑微到哪怕這一輩子的努力都只不過是為了這一句自己臨時前求來的謊言而已。

那晚,似乎特別的冷,秋風吹在窗棱上,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再過不了多久就是冬至了吧,北方已經供暖了,只南方,那陰冷的冬天讓人難捱。林心雯彷彿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心中驟然抽緊,只是那句話卻始終都說不出口,只淡淡道,「夜涼了,歇著吧。」

病房外的門陡然推開,門外站著一臉錯愕的沐芷和夏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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