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遠處的攝像頭,記錄下這荒誕而可悲的一幕。
許晗被警察帶去做筆錄,他的腦海里反反覆復都是李迢迢躺在血泊之中的模樣,腦袋裡一片混亂,而等他出來時候,等待他的是許立遠瘋狂的面容。
許立遠直接將許晗踹倒在地,如果不是在場有警察阻攔,他是真的想殺了許晗。
李迢迢死了,許立遠也不想活了,許立遠嗜酒如命,每天喝得爛醉如泥,然後再將家裡砸得亂七八糟,他揍許晗的時候,許晗會還手,因為如果不還手,他會被打死的,許晗期間住過多次醫院,最嚴重的時候,許立遠直接把他的腿打斷過。
那時候許立遠喝醉后罵他是殺人犯,罵他斷送了自己唯一的幸福,罵著罵著便失聲痛哭起來,而許晗沒日沒夜地做噩夢,夢裡李迢迢笑得燦爛,卻轉瞬之間一臉的血,靜靜倒在馬路之中。
許晗的成績下滑千里,他的身體也是肉眼可見的消瘦,之後他聽聞白梓從精神病院出來的消息,可是她沒來見他,許晗不知道自己是否期待,期待著那微乎其微且可笑至極的愛。
每天都這樣,形如枯木般,對生活完全失去了信心。
許晗看不到太陽了,他開始學會了抽煙,在煙霧繚繞之中,他能夠得到片刻的心安。
就在李迢迢這個夢魘要將他拖向地獄的時候,李州出現在他面前,二十齣頭的青年,眼裡滿是仇恨,許晗那時拄著拐杖,腿上打著石膏,警覺而冷漠地望著李州。
「你就是許晗?」李州手上拿著一個空酒瓶子,身上也滿是酒氣。
「你是誰?」許晗不動聲色地握緊拐杖。
李州獰笑著朝他走來,然後掄起酒瓶子:「要你命的人!」
許晗被綁架了,在他十四歲的時候,那是許晗的噩夢,有時他分不清夢與現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被李州帶到哪兒,無窮無盡的折磨,李州是個變態,而許晗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在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咬破牙關不發出一絲呻吟。
白天與黑夜沒有任何差別,許晗也不知這是第幾天了,透過生鏽的窗框看向窗外,額頭上的鮮血模糊了雙眼,他呼吸困難,看得不太清楚了,日光太刺眼,太刺眼。
是許晗的老師報的警,警察解救出許晗時,許晗的身子已經差不多涼了,鮮血一地,而不遠處,是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水果刀上是李州的指紋。
李州就是這樣進了監獄,他因殺人未遂,被判了六年。
只有許晗知曉,在聽到門外警察的聲音時,他是怎麼用刀割破自己的手腕的。
這是十四歲的許晗唯一的報復,但如果可以,他更願意將刀指向李州,而不是自己。
一切都結束了,不過是一個可悲的故事,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無力拯救自己,只得永墜地獄的故事。
*
在同學校的老師還有沈偉一行人在離學校很遠的地方找到江暖時,江暖正坐在馬路邊,雪落在她的頭髮上,身上,她渾然不知,而李華二話不說直接上前給了她一個耳光。
江暖仰起頭麻木地望著悲愴的李華,想開口叫她媽媽,卻沒有一絲力氣張口,她想哭,卻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瘋了嗎江暖!」李華紅著眼罵她,聲音刺耳,沈偉護在江暖的面前,李華不肯罷休,當她接到學校的電話說江暖逃學時,她就知道完了,她辛辛苦苦培育了快十八年的江暖,就這麼完了。
學校的視頻里,江暖朝著攝像頭看來,彷彿在與屏幕前的她對視,江暖的眼裡一片清明,沒有猶豫。
這不是她的暖暖,她不認識這樣的女兒。
李華的一巴掌下去,江暖白皙的面龐立刻腫了起來,點點鮮紅落在白雪裡,滴答,滴答,她的鼻血又落下來了,似乎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江暖想要站起身子,她搖搖晃晃地起身,下一刻,腿上的力氣似乎被人抽走,直直地倒了下去。
耳畔傳來好多呼喊,她聽不清,江暖覺得身體里的血液在翻滾著痛,它們找不到一個突破口,只得在自己的身體里橫衝直撞。
痛得她想要呻吟,意識逐漸模糊,而後陷入黑暗。
江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發起了高燒,渾身滾燙地像塊碳火,被送到醫院時,甚至被燒得說起了胡話。
吊了一天的點滴,溫度才慢慢降下去,等江暖醒來的時候,入目是潔白的牆壁,醫院的消毒水味很濃,李華趴在床邊,似乎睡著了,江暖看了她兩眼,而後將目光落在窗外,透過窗戶,她能看到樹枝上積下的雪。
在這樣荒涼的景色下,江暖就這樣哭了,她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就這樣手緊緊地抓住床單,一聲不吭地淚流滿面。
江暖執意要回家,李華自她醒來后,再沒有同她說一句話。
梁靜來看望江暖了,她小心翼翼地問候李華,李華對她擠出一個牽強的笑容,當她推開江暖的房門時,房間里一片漆黑,江暖把窗帘都已拉上,她蜷縮在床上,一片寂靜。
江暖以為是沈偉,她沒有動作,直到梁靜叫她暖暖,江暖像是猛然驚醒般,從床上撲下來,一把抓住梁靜的手,眼淚又流出來了。
江暖的身體滾燙,梁靜一邊替她擦眼淚,一邊哽咽地安慰她別哭。
「許晗怎麼樣了?」這是江暖眼下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
梁靜難過地掉眼淚,看著江暖希翼的目光,話在嘴邊無法啟齒。
許晗被警察帶走了,他故意傷害罪,致使李州從三樓摔下,脊椎神經受損,半身不遂,除非醫療奇迹,否則下半生,李州都無法從床上站起來。
像是一報還一報,因果循環,不可饒恕。
許晗被警察帶走的消息所有人都知曉了,馬克和餘子黎不知所措,他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江暖這邊如此反常,李華去了一中一趟,該知道的自然也全都知道了。
李華萬萬沒想到,她的江暖,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一個殺人犯。
她到底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是什麼模樣,李華不知曉,她只覺得很荒誕,荒誕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她日日夜夜小心灌溉,那麼用心地培育,離婚後咬牙堅持,在人面前從不服輸,她就是要爭口氣,讓那些打算看自己笑話的人啞口無言,可所有的賭注壓在江暖頭上,到頭來算什麼,她成了一個笑話嗎?
李華被氣倒了,她頭疼難忍,這幾天也一直吃藥,不再去上班了,沈偉乾脆停下手中的工作,一直照顧著這母女倆。
李華直接把江暖鎖在家裡,這次說什麼也不讓她踏出家門一步,江暖蒙著頭昏天昏地地睡覺,夢裡卻始終出現許晗最後看她的那一眼。
每次醒來,枕頭上都是眼淚。
江暖想見見許晗,她迫切地,想要再見見他,哪怕一句話都不曾說,只靜靜看著也好。
李華不讓江暖踏出家門一步,江暖已經被毀掉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江暖執意要出門,而在這些天里,李華對江暖說的第一句話是:「如果你敢踏出這家一步,你信不信我死在你面前。」
江暖知道李華說到做到,她沒有勇氣再向前跨出一步,但她也無法回頭,江暖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李華,一滴眼淚砸向地上,下一秒,她直直跪在地上。
江暖說:「媽,我想見他。」
她如果再張口,或許嗓子里會直接嘔出一口鮮血吧。
李華先是一驚,而後面色如鐵,再然後是掩不住的悲愴與憤怒。
李華沒有說話,江暖彎低了身子,心中生不起一絲波動,只麻木重複一句:「讓我見他一眼,求您了。」
沒有人知道,她曾無比痛恨這個世界,像是生活在狹仄的空間,稀薄的空氣讓她喘不上氣來,她用力地微笑與討好,試圖向這個世界討要一個能活下去的理由。
許晗就這樣來到她身邊,在她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來將她救贖。
「求您了,我想去見他。」
「求您了。」
「求您了。」她的眼淚一直掉一直掉,眼淚模糊一切視線,她沒有抬頭,「我想……見見他。」
李華忽然將一個陶瓷杯摔到江暖身旁,破碎的杯子碎片擦傷了江暖的側臉,在她潔白無瑕的肌膚上滲出幾滴血珠。
李華朝江暖吼道:「你懂什麼是愛嗎?你這樣的年齡,把過家家當一輩子嗎?」
江暖忽然心中湧起一股恨意,可就連她自己都不知曉,這恨意從何而來,她直直望著李華,下意識朝李華說出來:「那也比你和爸爸好。」
話剛出口,江暖便後悔了。
李華不可置信的神情,下一刻,眼淚流出來了,沈偉本來從卧室里,在聽到這句話后出來了,他護在李華面前,皺著眉頭深深喊了句:「暖暖,別說了。」
「你讓她說。」李華一把將沈偉推開,她心都碎了,咬緊牙關,這麼多年養的女兒現在像仇人一樣,拿刀在插她的心,「總算把你的心裡話說出來了,江暖,你一直都怨我對不對,怨我對你嚴格,怨我沒給你個完整的家,你那麼怨我,你怎麼不跟你爸啊,你去跟他過啊,我為了誰一寸心一寸心地,你就這樣對我,你總是向著你爸,打小都這樣,我知道你不愛我,可你不能這樣對我,是我在你生病時沒日沒夜守在你身邊,是我為你的學習東奔西顧拉下面子,是我,不是他江國良,你怎麼能直接拿刀往我心上插啊!」
李華崩潰地捂住臉,嗚咽聲起,而江暖迷茫地望著哭泣的李華,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說出那種話,而後江暖像是犯了大錯的孩童,滿懷恐懼與悲傷,頭抵在地上,終於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