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祖掃清寰宇,收拾山河,救百姓於水火,奪重寶於蠻夷,始有大明。
明之官制殊於各代,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並稱三法司,刑部天牢、大理寺獄、錦衣衛昭獄並稱三獄,世人行之側目,談之而色變。
其中刑部設督捕司,名為追捕緝拿逃亡之人,實則負責江湖事務,又因刑部大門六進,江湖人稱「六扇門」。
人不願意去刑部,月卻並不偏私,皎潔的月光照在硃紅色的大門上,照在枝葉枯黃的老樹上,照在那柄兩寸寬的鐵劍上。
換去官服,立領箭袖的男子負手站在門前,看著當空幾近圓滿的明月,思緒翩翩。
一位差役打扮的青年快步走出,走到男子身邊,躬身施禮。
姚婞瞥了他一眼,並不認識,微微頷首,再沒有理會。
「姚大人,卑職姜詩,自今日起,便要在大人麾下效力。故此,混個眼熟。」
不得不說此人說話簡單直接,縱是姚婞都難免有想笑的衝動。
「以後用心辦事便是,既然不當值,就回去休息吧。」
名叫姜詩的年輕人點頭稱是,腳底下卻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又說道:「入秋之後夜就長了,卑職在春風樓備了薄酒,大人要是沒事,可否賞臉?」
一聽是應酬,姚婞頓時就有些反感。
「本官累了,改日吧。」
「是是,大人……」
「還有什麼事嗎?」
「鄖陽府來報,」
姚婞心中一動,鄖陽可不是尋常的地方,五大正宗中的武當派就在鄖陽!
信封火漆完好無損,料也沒人敢在他之前私自拆看。
就在姚婞展信觀瞧的時候,姜詩仔細觀察著這位上司面部的細微變化。
姚婞看完后將信放入懷中,神色淡然。
「大人,聽聞獨腳大盜張寶元在鄖西一帶露面,信中說的可是?」姜詩試探道。
姚婞點了點頭,敷衍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雖然沒有得到證實,但姜詩已經知道信中所說必然不是張寶元的事,觀其形色,當為大事。
姜詩回到住處,草草用了些晚飯,便睡下了。
翻來覆去,約莫有半個時辰,終究是睡不著。於是又重新起身,在燈下提筆寫道:
「速查鄖陽府……」
等次日晨點卯之前,姜詩便得到了回報,一看之下大驚失色,連忙向刑部趕去。
剛轉到督捕司的院子旁邊,便聽見了裡面的說話聲。
「姚主事,聽說你外甥落草為寇了,怎麼你還有心思坐在這裡喝茶?」
「我外甥在武當山學藝,怎麼可能落草為寇,也不知是誰閑得沒事造這種謠。」
「也是哈,名門正派的弟子怎麼可能去當賊?且不說師門不容,在督捕司這兒就說不過去,除非……嘿嘿。」
「任主事,你到底想說什麼?」
「有官就有私,有私就有弊,姚大人這位子可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實話說,本官都眼紅得緊啊。」
「這還真是可笑,一個月五兩銀子的差事都有人稀罕。」
「確實可笑啊,當官的沒錢,做賊的卻有的是錢。」
「恐怕也不盡然吧,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任大人有心於黃白之物,不妨外放個知府,定能賺個鍋滿瓢滿。」
「知府哪能比得上督捕司主事啊。」
「任永良,你的意思是本官貪污了?」
「咱都不外,大家心知肚明,何必……」
「啪」突如其來的清脆響聲打斷了任永良的話。
姜詩心中一驚,連忙往屋裡走去。
「姚婞,你敢打我!惱羞成怒了嗎?你自己貪污不說,還縱容你外甥當賊替你斂財!……哎喲。」
任永良邊說邊往外面跑,前一腳后一腳就和趕來的姜詩撞了個滿懷。
任永良狠狠摔了個屁墩,姜詩也搖了兩搖,晃了兩晃。
姜詩趕緊上去攙扶,任永良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便急匆匆走了,似乎很怕姚婞會追出來。
不過姚婞並沒有這個意思。
姜詩走進去行禮,說道:「大人,卑職……」
「昨日我並未注意,方才看你身手,想必也是名門之後吧,姓姜,順風聽千里,袖中藏古今,姜曉姜明達你怎麼稱呼?」
「恩公,那正是家父啊。」姜詩說著撩衣服跪倒往上磕響頭。
姜曉江湖人稱消息大王,以買賣消息情報為生,這行當本來容易得罪人,後來果然就出事了,差不多二十年前吧,他被人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正好碰到剛出世的姚婞,被姚婞所救。姜曉也是知恩圖報的人,故此兒子師滿歸來他便打發到督捕司來給姚婞幫忙效力。
姚婞拉著姜詩的手說道:「孩子你都長這麼大了,你父親還好嗎?」
「托恩公的福,家父一切都好,就是非常想念恩公,他老人家是有罪之身,怕連累恩公,不敢前來相聚,故此特派侄兒前來孝敬您。」
「好啊,今天放衙之後隨我到家中,咱爺倆好好聊聊。這裡人多眼雜,還是要小心,千萬不能被外人知曉。」
「侄兒明白,叔父,昨晚鄖陽府的信報是不是和我世兄有關?」
「你聽你父親說的?」
「正是,侄兒覺得此事叔父出面並不方便,要是叔父信得過,不妨讓侄兒……」
姚婞突然看了看門口,示意他噤聲,片刻後果然聽見有腳步聲。
只聽蒼老的聲音痰嗽一聲,「不豫啊,在嗎?」
一位虎頭方面,大目高鼻,長髯微白的老者出現在了門口。
老者雖年過古稀,但面色紅潤,精神飽滿。身著朝服,卻有武林大家的氣派。
姚婞見到老者,連忙快步迎上去,執弟子禮,說道:「師伯,您怎麼來了。」
此人正是刑部尚書閔珪,雲南大理點蒼派出身,人送外號九天雷公,姚婞也是點蒼派的弟子,論起來確實是親師叔。幾年前閔珪任兩廣總督的時候,破監桂等地七座大寨,用的主要就是姚婞,老人特別喜愛這個子侄,這不,前幾年他老人家升任刑部天官的時候就把姚婞留在了身邊,並委以重任。
姚婞對於這位既是師叔又是上司的老人也是十分敬重,老人不只是他的長輩,更對他有知遇之恩,而且於公於私,關懷備至。
「不豫啊,老夫聽到了些消息。」
「您老也知道了啊。」
「且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你都要謹慎對待。眼下聖上龍體欠安,有不少宵小之輩居心叵測,你的位子又十分敏感,千萬不可予人口實,自毀前程。」
「師伯,川兒雖然心氣高,頑皮,但弟子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來。」
「年輕難免做錯事,就算是真的,也不能怪他,誰不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做大人的多幫襯幫襯也就過了。你打算怎麼處理,要不要老夫出面啊?」
「弟子不敢煩勞您老,這件事弟子會妥善處理的,請老人家放心。姜詩,還不過來見過叔祖。」
姜詩跬步走到近前,行大禮,「晚輩姜詩,見過叔祖。」
閔珪打量打量姜詩,「這小娃娃是?」
「師伯,這便是消息大王姜曉的兒子,弟子打算派他去鄖陽查看這件事,一來也不是外人,二來他剛到督捕司,面生,好辦事。」
「哦,姜曉的孩子,老薑頭我認得,姜曉這孩子雖然不走正道,但也算是後起之秀,姜家的人確實有些激靈勁。姜詩啊,這件事的緊要厲害,你是知道的吧。」
「晚輩知道。」
「那該怎麼辦想必你也清楚,辦妥了,也算是你報了恩了,要是辦不妥,姚婞沒事,你們姜家便要大禍臨頭。」
「弟子萬死不敢辜負叔祖的教誨和叔父的信任!」
「好自為之。」
一直等老人起身離開,姜詩這才站起身來,已然汗流浹背。
上司和武林前輩帶來的雙重壓力,年輕人是很難承受的。
姚婞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你得儘快動身,要是遲了,恐怕會被其他人從中做文章。」
「是,侄兒這就動身。只是……我是說萬一,萬一路世兄真的在山上,侄兒怎麼說世兄才會相信呢?」
姚婞略微遲疑了一下,解下腰間的玉佩,說道:「這塊盤龍蒼角玉佩獨一無二,他應該認得。如果他真的在山上,你替我好好斥責一頓,千萬別留情。」
姜詩雙手接過玉佩,拿手帕小心包好,放入懷中,「叔父放心,侄兒一定將世兄勸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