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家裡鬧出這麼大動靜,張員外這個當主人的怎麼會不知道。
等他趕到前院的時候路川已經打完人了,一群人圍著一個人,三當家卻躺在地上,老頭感到莫名其妙。
擠進人群一看,認識,不正是自己在客棧施以援手的路少俠嘛。
「路少俠,你怎麼來了……」老頭說著就想拉著路川往外走,雖然他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也知道路川留在這裡是凶多吉少啊。
他和路川只有一面,不過一面足以看出這孩子是俠義道的人。
路川沒動,卻有一人走到近前一把抓住了老頭的手腕。
「張員外別急,在下有話要問這位朋友。三弟,躺在地上好玩嗎?」
路川不認識,老頭一看臉色頓時變了。
就連三當家聽了這句話也立刻一骨碌站起身來,垂首站在一邊不敢言語,
青年男子對路川說道:「在下鶻嶺大寨主滕方千,江湖朋友送了個小小的綽號,千里追風。剛才看少俠和我兄弟交手用的是七十二路連環劍,不知是武當的高足還是黃山的劍俠?」
「哦,你就是賊頭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武當路川是也。」
路川自許名門弟子,對於這些賊頭是一百個瞧不起,他不會隱藏自己的真情實感,也沒必要隱藏,故此場面話都沒有,張口就是這麼不客氣。
滕方千卻似乎絲毫不以為意,微微一笑,說道:「這麼說也沒錯。不知路少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啊?」
路川冷笑一聲,「什麼事你不知道?何必多問!」
「難道是為了我兄弟的親事?」
「正是。」
「那可就怪了,難不成少俠覺得這門親事有什麼問題?」
「有什麼問題?不止有問題,而且有問題,特別有問題。」
「那敢問有什麼問題呢?」
「人家張家明明不情願,你們特意的逼迫,這是人做的事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兄弟看上張小姐有錯嗎?男女婚事講究三媒六聘,我們請了媒人,送了聘禮,下了婚書,張員外親口答應的,有哪裡做的不周嗎?路少俠,上有天下有地中間有良心,難不成我們兄弟做賊,連娶妻生子的資格都沒有嗎?」
「做賊就是不對,張家要是和你們結親,日後朝廷算起賬來,少不了受牽連,何來的要遭此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說得好!路少俠,我問你,洪水泛濫,百姓流離失所,是水之過,還是人之過?」
「當然是水之過。」
「官府欺壓,地主剝削,被逼無奈才落草為寇,是朝廷之過,還是百姓之過?」
路川本來有些嘴拙,被這麼搶白一頓,頓時面紅耳赤,不知說什麼才好。關鍵他覺得滕方千說的也不無道理。
滕方千得理不饒人,「路少俠,你評評理,我們雖然是賊,卻沒有像其他山寨那樣下山搶個女人上山當壓寨夫人,而是明媒正娶,如此還要被人人喊打,你說這是什麼道理?」
滕方千說話看似彬彬有禮,實際上夾搶帶刺,要是說給一般人也就罷了,偏偏路川臉酸得緊,被人在人前說教,一羞臊就動了氣了,一動氣就不講理。
「今天你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用,只要有我路川在,這門親事就成不了!」
路川眼珠一瞪,脖子一梗,直玩橫勁。
滕方千見此情景頭頓時有些大,心中合計:「感情我話都白說了?這貨是滾刀肉,蒸不熟煮不爛啊,罷罷罷,惹不起我還躲不起?誰讓你是武當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沖武當正宗的四個金字,我讓你一步,不過……哼哼。」
想到這裡,滕方千哈哈一笑,「路少俠別激動,咱們人不親義親,義不親祖師爺親,不就是一門親事嘛,多大點子事,天底下女子多得是,既然兄弟喜歡,讓你便是。」
路川一聽臉更紅了,來的時候他沒多想,現在一想和張家非親非故,不就像是來搶親的嘛。
在場賓客聽了這話,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覺,互相對視一眼,頻頻點頭,雖不說話,眼神中卻都是「難怪」、「原來如此」這樣的意思。
這件事本來是可以解釋的,解釋一番縱然眼下大家不是很相信,只要之後言行一致,所有言論必然不攻自破。
偏偏路川解釋不了,他容易著急,一急就說不出話來了。
張員外見此情景也不由得信了幾分,雖然知道路川和自己女兒面都沒見過,「喜歡」二字不知從何談起,但除此之外還能如何解釋?
路川出身武當,名門弟子,與鶻嶺的賊寇不同;年紀雖小,劍眉鳳目,也有幾分英氣;關鍵是俠肝義膽,滿身的英雄氣概。
不怕沒好人,就怕人比人,鶻嶺三當家也算是儀錶堂堂,又會武藝,單獨放出來那也是個人物,但是比到路川面前就要遜色幾分。
打心眼裡老頭就喜歡,被滕方千這麼一提,老頭的心思就上來了。
路川還沒開口,三當家先急了,「大哥……」
沒等他說完,滕方千一瞪眼,他就不敢言語了。
路川其實也急,但就是說不出來,越急越說不出來,少年心想:「我路川是何許人也,你們不要的人就給我啊?她就算是仙女下凡我也不要!再說了,我初入江湖,還等著揚名立萬呢,先弄個媳婦回去算什麼?沒經過父母同意,沒經過師父……」
一想到師父清漣真人,想到武當山,想到之前的事,少年心中一陣失神,迷迷糊糊便被眾人擁到了正廳。
等路川走了,滕方千走到三當家身邊低聲道:「三弟,心裡不痛快啊?」
「小弟不敢,只是不明白大哥為什麼胳膊肘往外拐。這姓路的雖然有幾分本事,也不見得就能勝過大哥你啊,再說,咱們人多勢眾,憑什麼怕他!」
滕方千拍了拍三當家的肩膀笑道:「你覺得哥哥像膽小怕事的人嗎?哥哥之所以這般打算是別有一番深意的。近年來六扇門勢大,五大正宗都隱隱有退讓之意,鶻嶺距武當山更是只有三百里,山寨能夠偏安一隅,那是咱們的便宜,朝廷和名門正派只要一到,必然雞犬不留。你想,要是能把這姓路的拉入伙,咱們山寨就算是武當扯上關係了,只要做的不是太過分,任誰都得留一線之路不是?」
「大哥,我聽說這些名門正派的人都自命非凡,看不起咱們,能入伙嗎?」
「這姓路的武藝不弱,但終究是個雛兒,你二哥活人能說死,死人能說活,還怕拿他不下?只是你……」
「大哥放心,堂堂七尺男兒怎能貪戀女色、兒女情長?不就是個女子,有什麼稀罕的。」
「有你這話哥哥就放心了。」
張家正廳里擠滿了人,剛開始的時候路川還有點懵,被眾人這麼七嘴八舌一說,一吵,路川又急了。
眼睛一瞪,脖子一梗,說什麼都不答應。
就在事不可解的時候,滕方千走了進來,進來不容分說便轟走了其他人,在房中只留下張員外和路川,門口則由鶻嶺的弟兄們把守。
這事是滕方千挑起來的,路川說實在的恨他。
之後替他解圍,他又有些感激。
再等滕方千一開口,路川又是火撞頂梁門。
「路少俠,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做主把我三弟的親事推了,是為了成全你,都到這地步,你還在這裡推辭什麼?你要再這般,嘿嘿,講不起說不清,我鶻嶺六十幾位弟兄今天就把張家踏平!」
滕方千說著一揮手,門口賊寇紛紛各拉刀刃,轉眼就要屋內之人亂刃分屍。
路川魯莽,是因為性情急躁,卻並不傻,他自己就罷了,若連累了張家一家,其罪大矣。
張老頭抓著路川手臂,神色有些緊張。
路川把心一橫,牙一咬,「我同意便是!」
眾人頓時哈哈大笑,路川才知道自己是上了當了,可男子漢一言既出如同覆水難收,說到便要做到。
三人分賓主落座,開始細聊路川的身世,然後到內宅與張小姐相見,雖說不合禮法,但這門親事何嘗不是一門糊塗親事?
按張員外的意思,挑良辰擇吉日,儘快讓二小完婚才算「永絕後患」。
路川則不然,答應歸答應,他年方十四怎能完婚?再說了,在張家辦事算什麼?要完婚那也得回金陵!
故此,重新回到正廳之後路川說道:「《詩經》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老人家,這事咱們就算說定了,可一來我年紀尚小,二來還有要事在身,等我再來之日,必定接小姐回家。」
「兒啊,你多久回來呀?」
「這個我不好說,少則一年半載,多則十年八年。所以在我回來之前,或者有個三長兩短,老人家和小姐就再找意中人吧。
「這是哪裡話,我們爺倆等你回來便是。不過既然定親,就要有表記,你看……」
路川摸索了半天,才拿出一塊玉珩來,托在手心裡看了半天,終於還是一咬牙遞給了張員外。
這塊玉珩乃是姚婞送給姐姐姐夫的新婚賀禮,本來是一對,路川愛如至寶,若不是身上再無長物他是斷不會交給別人的。
張員外拿著玉珩進去,不多時,從內宅送出一個錦囊,路川感覺裡面有硬物,也沒細看,匆匆塞入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