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呼吸法
夜深了,窗外靜悄悄,床前台案上一盞油燈發出忽明忽暗的豆大點亮光,燈油已耗盡,等那點草捻的燈芯燒完,燈也就要滅了。
周元還是第一次這麼晚睡,他端坐在床中間,身前攤開薄薄的一冊《隱劍流呼吸法》,這是蘇昌發臨時重新為他默寫的。
蘇老師最近的出手著實闊綽了不少,不僅置辦了嶄新的行裝,連住宿也要挑在這種提供馬棚和洗澡水的高級客棧了。周元也跟著沾了光,得以獨享一間帶屏風和條案的大床房。
蘇老師大概已經睡了吧?周元想,那麼還是不要去打擾他。
呼吸也要講法門,周元此前是不大相信的。他見過擺闊的老爺對朋友說:「你這吃法不對。」也見過資深的裁縫對顧客說:「你這麼穿法不對。」
但他從來沒見過有人這麼說:「你這呼吸的方式不對!」,這話傳到聽者耳中只怕要被理解成「你丫也是個配呼吸喘氣的?」而引起爭鬥的。
但蘇老師也這麼說必然是有他獨特的意義。蘇昌發對周元說:「呼吸吐納之法是修習內功的根基,各門各派所掌握的呼吸法各不相同,各有妙用。咱們隱劍流的呼吸法練到高明處,自然也能衍生出奇異的功能來。」
周元聽到這裡當時便喜不自勝,連忙問到:「那到底是如何奇異的功能呢?」
「呃……」
蘇昌發騎在馬上明顯停頓了一下,心裡打了個腹稿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自然是和我們隱劍流的行事風格相貼合的,你懂我意思吧?」
周元晃著腦袋想了半天,咱們隱劍流四人的行事作風,哪裡有什麼統一的風格。非要統一的話那就是都不太著調,總不成隱劍流的呼吸法修到高深處腦子裡就無可避免的缺一根弦,非要做事不著調那樣才成嗎?
看著蘇昌發溫和的笑臉,周元低頭虛心求教道:「弟子不知。」
「當初我定下怎麼門派以刺殺為主營業務,其實就是基於這一點考慮。」
蘇昌發緩緩解釋道:「隱劍流的呼吸法修行到了高深處,像什麼加強身體機能,提高自身免疫力……這就不說了,大多數呼吸法普遍都有這樣的功能。
咱們這一門獨到的地方,在於精準和……降低存在感。」
「精準和降低存在感……」周元反覆念叨這一句,忽然抬頭看向蘇昌發,「那又是什麼意思。」
蘇昌發以手扶額,嘆了口氣說道:「你沒有任何武功基礎,我就是仔仔細細跟你說個十天半月,個中精髓你也無法感悟,你就照著我傳你的呼吸法慢慢習練,也不要貪功冒進,遇到不懂的地方再來具體問我吧。」
按照蘇昌發的指點,周元開始了《隱劍流呼吸法》的正式修習。蘇昌發這本新默寫的手冊和之前給他的那一本在內容上些微有些不同,但總體殊途同歸,而且之前的那本周元大致翻看了一遍就拿去墊桌腳了,具體有哪些地方不同他實際上也看不出來。
唯一能看出不同的是在第二頁,也就是周元所說的練到的那一頁。
在舊版的《隱劍流呼吸法》上,第二頁是蘇昌發的一段手記,上面是這樣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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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一章沒有了,連封面也省略,開篇直接記載的就是呼吸吐納的修習之法。
周元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第一章節極為淺顯,連他這種沒有任何內功基礎的人也能一眼看懂,講的是每一次呼吸的長短、間隔和節奏。
周元當即盤腿坐在床上照著書上的指導運行了一遍。
呼氣——
吸氣——
呼氣——
吸氣——
初時極為方便,方便到周元又有些擔心蘇老師是不是胡亂寫的逗他玩。可漸漸地往下修習,他發現他練不了了,書上寫的是「靜心屏息一刻。」
一刻是多久?十五分鐘。
屏息一刻,也就是憋氣十五分鐘,周元試了幾次,每次也只能憋氣一分鐘左右,和書上的要求差距甚大。或許這呼吸法到這兒才體現出真正的與眾不同吧,周元自顧自地想。他一門心思撲在如何能讓自己一口氣憋十五分鐘上,渾然不去想一個正常人憋氣十五分鐘還能不能有命在。
他很快便想到了辦法,依照上一章淺顯的入門篇修習了一遍,一直到「靜心屏息一刻」這裡,周元憋著一口氣,將早已準備好的毛巾塞進了自己的嘴巴和鼻孔,又用一條白布將自己的眼耳口鼻圍了個嚴嚴實實。
他忐忑的試著吸了一口氣,果然已經什麼都吸不到了。成了!周元頗感振奮,心想邁過了這呼吸法中的第一個大坎兒不知道會給身體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他很快就知道了,這是一間高檔的客房,客房內除了屏風條案之外還有一面高大的落地銅鏡,正好就坐落在他的正對面。第一他要感謝客棧老闆這樣的布置,第二要感謝自己毛巾蒙臉的時候沒有遮住眼,第三感謝自己不是個認死理的人,否則他這麼一直靠毅力死撐的話那麼明天運來客棧里就會多一個死人!
周元整整撐了五分鐘,僅僅只是五分鐘他已經感覺到了極度的痛苦!肺葉因為沒有新鮮空氣的湧入好像已經死去一般,一堆死肉佔據著胸腔令他十分的苦悶,這種感覺不是疼,卻比疼更讓人抓狂!
偏偏這個時候腦子也不太清醒了,他感覺自己的額頭、頭頂,後腦勺都在鼓包,大腦好像泡在一汪苦水裡皺成了一個核桃,在偌大的腦殼裡哐嘡作響。
我受不了啦!周元從心底發出一生吶喊,猛然睜開眼睛,恰好發現了鏡子中的自己。
儘管遮住了大半張臉,但憋成了豬肝色的麵皮乍一看還是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周元忽然搞明白了自己正在做什麼,他哪是在練功啊,他這分明是在自殺啊!
手指因為缺氧已經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到底是哪個步驟做錯了?」,周元一邊費力的扯下布條,一邊苦苦思索每一個步驟。
他心裡有一道坎,老是覺得蘇老師是在逗他玩,呼吸法什麼的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他聽說過習武之人要修鍊內功,但蘇老師卻說呼吸法就是內功,而流傳甚廣的什麼《明足經》《神照經》《小無相功》什麼的,是說書者一家之言,在這座江湖並不存在,這令他一度十分的沮喪。
再者蘇老師不是個十分正經的人,雖然這段時間正經了不少,但這種最初印象直到現在也並沒有徹底的磨滅。
第三,是因為周元捫心自問,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武林高手的青睞與傳授呢?說到底,他只是個守著父母兩間破瓦房為一日三餐發愁的困頓少年而已啊。是這座江湖,這個天下,芸芸眾生中毫不起眼的螻蟻罷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還知道一個「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的道理。
如果周老師只是需要一個端茶倒水的使喚下人,或者像以前一樣吩咐他做一些看狗餵豬的雜活,每個月給他一錢銀子——那麼這個工作他會幹得心安理得,他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守本分的人,守本分沒什麼不好。因為沒有條件,索性無欲無求,反而過得快活。
但是那一天,在那個逼仄悶熱的地下室里,蘇昌發信手拈來一道閃電,他真的可以控制閃電!那絕不是天橋底下手藝人變的戲法,周元看得清清楚楚。
蘇昌發永遠不會想到,也不會去注意到,自己隨便露的一個小手段給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帶來了多麼大的震撼!
一個全新的世界在少年的面前緩緩打開,他突然驚覺自己距離傳說中的江湖高手居然這麼接近。他想要踏入那個新的世界之中,又害怕自己沒有資格。他最怕發生的事情是,等他在這本呼吸法上傾注了無數心血和精力卻仍舊無所得的時候,蘇師傅會輕飄飄的來這麼一句:「哦,那個啊,我逗你玩的。」
「完了啊,武功還沒有練成,已經道心受損。」
周元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他捧著杯子自嘲的說道。
「那個人是個傻子吧,他連內息都不知道誒。」一個很輕很細的聲音從床底傳了出來。
床下有人?周元嚇了一跳,忙往床底張望時,才注意到這張床四面都是用木板封閉的。
難道自己聽錯了?周元屏住呼吸踮著腳悄悄來到床邊俯下身往裡張望。
床底的聲音並沒有停止,他們似乎對周元的窺視一無所知。
「他好弱啊,我們吃掉他吧。」床底的聲音說。
「他不是鍊氣士味道不會好吃。」另一個聲音接話道,兩者語音語調都極為相似,不知是一個人在那裡自說自話,還是一群人圍在一起七嘴八舌。
「隔壁的那個味道真是好極了,是上品!」
「我也聞到了,上上品!」
「是極品!」
「大補!」
床底的聲音還在絮絮叨叨個不停。因為床板四周密封的太好周元無從窺視,現在他打算趁其不備一把將床掀起看看裡面到底藏了個什麼東西。
「呦呵」床底下的聲音幽幽的傳來:「小子活膩歪了爾敢對我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