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第五十章
字帖事件在薛清歡不遺餘力的彌補和道歉中漸漸的平息,雖然仍然在大王那裡被記了一次大過,處於留校察看的階段,但總算沒有再像前陣子一樣對薛清歡愛搭不理了。
又到了不用上學堂休息的日子,薛清歡約了甄明桂一起去逛書齋,林清雅原本也想一起來,但經過上回的刺殺事件后,長公主對她看管的更嚴了,以至於林清雅現在只要出了國子監,每走一步都有人在後面盯著,最後沒辦法,她只能放棄逛街,乖乖回去了。
薛清歡和甄明桂一人手上拿了一根糖葫蘆,邊走邊吃,甄明桂勾著薛清歡的胳膊,說道:
「所以說,人和人之間真的是要眼緣的。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咱倆性子差不多,能做朋友,如今看來,我眼光真不錯。」
薛清歡點點頭:「嗯,你眼光確實挺好的。」
「是吧。」甄明桂嘿嘿一笑,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咦,你是不是在誇你自己?」
薛清歡揚眉否認:「沒有啊,我誇你呢。」
「……你就是在誇你自己……」
兩人打打鬧鬧的湊做一團,最後還是薛清歡主動求饒,甄明桂才開恩沒繼續撓她痒痒。
「好了好了,不鬧了。到地方了。」薛清歡說。
甄明桂這才抬頭看了一眼,一愣,小聲問道:
「你帶我來恆遠書齋幹什麼?你要買書咱去起源書齋啊。」
薛清歡對她使了個『閉嘴』的眼神,拉著她進了恆遠書齋的大門,書齋里比一般的店鋪都要來的安靜,各種時文小冊比比皆是。
薛清歡環顧一圈后,來到店內最裡面專門賣一些畫帖,字帖的地方,正好有兩個書生在看字帖,夥計從櫃檯后拿出一本《蘭陵賦》出來推薦,吹了一波字帖的技法,甚至說出買一本送一本的條件,兩個買字帖的書生都沒什麼興趣,只聽他們說道:
「哎呀,這字帖都老掉牙了。我爹書房裡好幾本呢,我要學這個的話,直接在我爹書房裡拿不就好了,還要來你這買嗎?」
旁邊的書生也附和道:
「就是,雙絕先生的這字帖十年前就盛行了,如今也不知翻新了做什麼,一點新意也沒有。」
夥計從旁賠笑,說道:
「這字帖就像是美酒,歷久彌新,雙絕先生的字獨步天下,這要什麼新意嘛。要不這樣,買一送二,您出一本的錢,我給您三本,如何?」
兩個書生被纏的有些不耐煩:
「不要不要。隔壁賣燒餅的都用這字帖包燒餅了,你就別跟我們說這些了,我們要買什麼自己知道,這字帖你們留著慢慢賣吧。」
夥計被當面說了這些話,便是再想繼續推薦也張不開口了,無奈拿著字帖回到櫃檯後面,薛清歡和甄明桂探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夥計櫃檯下面居然堆的嚴嚴實實,放的自然全都是泛濫成災的《蘭陵賦》了。
這套字帖如今已然成了大京府大多數書齋的噩夢,根本賣不動,客人來了就算他們再怎麼費盡口舌的推薦,人家連看都不看一眼,開始還能賣個一兩本,如今是一本都賣不出去了,可愁死他們了。
那兩個書生最終什麼也沒買就走了,甄明桂拿著糖葫蘆走到櫃檯前,拿起那本夥計剛放下的《蘭陵賦》問道:
「這字帖不好賣嗎?」
夥計原本還想維持維持體面,但見甄明桂的目光落在他櫃檯后成堆的書冊上,『怎麼不好賣』這幾個字,他在嘴邊猶豫良久愣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雙絕先生的字,怎麼會落得這般田地?」甄明桂有點想不明白。
不想她這句話直接戳中了夥計的痛處,撥打算盤道:「小娘子想買什麼書,自顧買去。管什麼閑事啊。」
「哎哎,你這話說的,我……」甄明桂沒說完,就被薛清歡給拉走了。
兩人到了外面之後,甄明桂才甩開薛清歡,說道:「你怎麼不讓我問完就把我拉出來了。」
「沒瞧見你再問,人家都要哭了嗎?」薛清歡說,只見她嘴角微揚,一副早就料到會如此的神情,甄明桂見狀,疑惑道:
「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奇怪?那可是雙絕先生的字帖啊,曾被文壇評為『字中泰斗』,怎麼現在好像大家都挺嫌棄的樣子呢?」
薛清歡咬了一顆糖葫蘆,酸酸甜甜的味道讓她心情大好,跟甄明桂解說道:
「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你懂不懂?再好的東西一旦泛濫,就勢必會為人所厭棄。雙絕先生的這副字帖已經是十多年前風靡的了,如今再怎麼新編,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本來就沒什麼市場了,若是他們有遠見,該是將這副字帖往『珍藏絕版』上推,偏偏他們不僅不讓這字帖變成絕版,還印了那麼多出來。人家當然不買賬了。」
經由薛清歡一番解釋過後,甄明桂總算有點明白了。
「原來是這個道理。他們當時印了兩萬一千多冊,豈不是很長一段時間都賣不掉?」甄明桂說:「喂,你去哪裡?」
甄明桂發現自己話還沒說完,薛清歡就跑到隔壁燒餅鋪子買燒餅去了,她走過去,薛清歡回頭就遞給她一隻剛出爐的燒餅,甄明桂只好一手糖葫蘆,一手燒餅的吃起來。
「唉,一代文豪的字居然淪落至此,也不知他若看見心裡是個什麼感受。」薛清歡買了燒餅卻不吃,而是盯著包燒餅的紙看。
甄明桂這才發現,她手裡包著燒餅的紙居然有點眼熟,不正是恆遠書齋里賣不出去的《蘭陵賦》嘛。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有點可惜,但書這個東西,要是沒人要的話,還不如拿來墊墊桌腳,包包燒餅,憑的放在那裡也是受潮被鼠啃。」薛清歡說完之後,咬了一口用《蘭陵賦》包的燒餅,覺得味道就是比一般燒餅要好吃。
甄明桂現在終於知道薛清歡今天帶她來恆遠書齋的道理了,就是想讓她親眼見證一下『字中泰斗』的衰敗。
「咦,《蘭陵賦》當時印了兩萬一,你不也讓起源書齋的掌柜印了兩萬冊《順意帖》嗎?趁著如今《蘭陵賦》跌下神壇,你手裡的《順意帖》豈非可以水漲船高了?」甄明桂想到這裡,突然眼前一亮。
薛清歡邊吃燒餅邊回道:
「我手裡沒有《順意帖》了。」
「啊?」甄明桂一愣,將薛清歡拉住,問道:「兩萬冊呢,怎麼沒了?你,你不會燒了吧?」
薛清歡白了她一眼:「想什麼呢?我可捨不得燒。」
「那東西呢?我之前問過起源書齋的掌柜,他說你讓他提了貨以後,一本都沒讓他賣過,你把那麼多《順意帖》都藏哪兒去了?」甄明桂問。
「我全銷掉啦。」薛清歡說。
見甄明桂滿臉疑惑不解,一隻手揪著她的衣袖不放,儼然一副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想走的架勢,薛清歡無奈,主動坦白:
「我在江南有幾條碼頭,幾支船隊,那些《順意帖》提了貨以後,我就讓他們裝了船,隨貨物一路南下,沿途經過岸邊的時候,就往一些地方上的書齋里銷幾百冊,說起來,兩萬冊都沒夠我一路銷到底,中途就沒了。」
甄明桂只知道薛清歡是安樂侯剛認回來的孫女,並不知曉她在被認回來之前做什麼的,現在聽說她有碼頭和船隊,很是吃驚。而更吃驚的是,她沒有想到,薛清歡會用這種方法把那兩萬冊《順意帖》給銷售一空。
當時起源書齋的掌柜和她私下說過,說是大京府有恆遠書齋壓著,大多數的書齋都不會賣《順意帖》,讓她跟薛清歡說自求多福,別報希望云云,甄明桂覺得這些錢對於她們這樣的人家來說,並不是什麼大數目,薛清歡既然做了那肯定是負擔的起的,也就沒跟她多言。
若非今天薛清歡帶她來恆遠書齋看到《蘭陵賦》的現狀,甄明桂都想不起來還有這茬兒。
「我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甄明桂低頭看了一眼淪為燒餅紙的《蘭陵賦》,再想想銷售一空的《順意帖》,不禁由衷的感慨『選擇』的重要性。
再好的東西也要遇到真心為它包裝的人,才能讓更多人喜歡。若是好東西遇不到有心人,最終也只會是蕭條收場。
「清歡,我一直想問你,都說那《順意帖》是大大王趙肇的手筆,大大王字型大小長明居士,你為什麼對大大王的字帖這般上心?」甄明桂問。
上回薛清歡得知董啟珍想幫平王結交雙絕先生,準備拿《順意帖》做墊腳石的時候,流露出了空前憤怒,而後才有了她們在書局抬高刊印數目的事情。
「你是故意把字帖的數目抬到這麼高是不是?你早就料到雙絕先生的《蘭陵賦》最終會落得如今的境地是不是?你就是想幫大大王出口氣是不是?」
甄明桂一連三個問題讓薛清歡感覺頭大,不過她卻沒有對甄明桂隱瞞和否認:
「是啊。我確實是故意的。害人者人寰害之,天經地義。」
「不是不是,我其實不是想問這些。」甄明桂忽然搖手:「我其實是想問,你為什麼要幫大大王?你跟他認識?什麼關係?」
這下倒是把薛清歡給問住了,她該怎麼回答才能不損及大大王的名聲呢?
「我……報恩。」
斟酌良久后,薛清歡給出了一個答案。
「報恩?」甄明桂不懂。
「嗯。報恩。」薛清歡堅定了目光,覺得這個理由非常充足:「大大王曾經救過我。上回良妃娘娘生辰,安樂侯府受邀入宮,那日御獸園的圍欄斷了,我失足跌下獅園,危難之際是大大王對我施以援手,將我從獅子口下救出。這份大恩大德,我是不是應該要報答一下?
「嗯,應該的,應該的。救命之恩大過天。」甄明桂聞言連連點頭,直接被薛清歡給說服了。
然而——
兩天之後,杜先生帶來一位夏日披氅衣的俊逸男子進軒室,對著軒室中的學生們介紹身份之後,甄明桂就開始對薛清歡說的這個理由產生了一絲絲的懷疑。
杜先生帶進軒室的那位俊逸男子正是大大王趙肇,據說是院長親自邀請來為諸學子教授寫字課,並不是那種全天候的先生,而是得他有空時才會來教那麼一兩回的特邀先生,一如在國子監中,偶爾來教授學子們書畫的雙絕先生。
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每年書院都會請一些文壇大家來為學子們授課,不過能請到皇室中人來做先生的,卻極其少見。
甄明桂聽了杜先生介紹之後,下意識第一時間就扭頭看了一眼薛清歡。
只見薛清歡的眼睛早就被吸引到突然出現的大大王身上了,對於扭頭過來詢問的甄明桂直接一個推手過去,把她的臉推向前方,而後盯著大大王那張俊逸出塵的臉龐,薛清歡納悶不已:
大王怎麼來了?
薛清歡疑惑不解,當大王的目光向她瞥來的時候,薛清歡下意識低下了頭,將一本書打開擋在前面,然後盡量把腦袋壓得低低的。
杜先生介紹完趙肇之後,就去別的軒室上課了,趙肇在教習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軒室中的女學生們從未見過這般年輕英俊的先生,有那大膽的居然直接問道:
「那今後我們是稱呼您為先生,還是大王呢?」
此言一出,軒室中的女生們皆跟著點頭,似乎對著問題的答案很感興趣。
趙肇淡淡一笑:「在書院自然是稱呼先生。我表字長明,你們隨意。」
「是,長明先生。」軒室中發出罕見的整齊劃一的聲音。
「如今是夏季,長明先生穿這麼多不熱嗎?」有學生好奇問。
趙肇回首在教習板上寫字的同時,隨口回了句:「身子不好,受不得寒。」
說完之後,便不再說話,背對著學生們在教習板上寫今日課中要學寫的字。
軒室中的學生並未因為大王的冷淡而減退熱情,反而更加迫切的小聲議論起來:
「我聽說大王是中了毒才這般的。」
「什麼毒?王秀你爹是太醫,可知道具體嗎?」
「沒聽我爹提過,回頭我回去問問。」
軒室中的討論聲此起彼伏,聽得薛清歡沒由來的滿肚子氣,她家大王高高在上,怎的現在成了這些人的口中談資了,不禁開口說了句:
「你們還上不上課了?尊重點先生行不行?」
說完這話,那些學生正要跟薛清歡分辨,在教習板前寫字的趙肇便回過身來,抬起目光,有意無意往薛清歡的方向掃了一眼,見他轉身,那些還想說話的學生也都不敢再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