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賬房那邊果真按照薛清歡說的,把賬房裡能湊的銀錠子都湊了給她送了過來,大約兩千多兩,長喜驚愕之餘,趕忙配合著把銀錢搬入了薛清歡的閨房之中。
安排好了一通后,薛清歡又打髮長喜出去買了些柚葉回來,親自爬在梯子上掛柚葉去晦氣,正掛著,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曾經只會出現在她夢中的聲音。
「清歡,你爬那麼高做什麼,快下來!」
爹娘願你一生都能清平歡喜,『清歡』這兩個字是疼愛女兒的父母對女兒未來的美好期盼。可惜上一世給她娶這個名字的人全都早早的離她而去,而她曾經的一生也和『清歡』這兩個字搭不上邊。
母親纏綿病榻兩年多,她尚在床前侍過疾,父親趕考客死異鄉,她竟是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著。便是連父親出發之日,她還在因為父親續了王氏做填房而跟他慪氣沒去相送,父女間最後一次說話全都是她的任性之言。
薛清歡僵硬著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處,就看見站在拱門前,剛剛親自掃墓回來的薛冒穿著一身褐色短打,高高瘦瘦,肩背竹簍,頭戴斗笠,手拿小鏟都不影響其儒雅形象。
還是薛清歡記憶中的模樣。
薛冒放下竹簍,將斗笠和鏟子放置一旁,來到梯子下方,故作嚴厲對站在梯子上發獃的薛清歡道:
「愣著幹什麼!我讓你下來!」
薛清歡這才回過神,從梯子上爬下,然後便獃獃的盯著薛冒看個不停,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一般,鼻頭止不住的酸楚,眼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薛冒原本還想再訓斥幾句,卻不想還沒開口,這丫頭就似要哭一般,嚇得薛冒訓斥的話也不敢說了。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薛冒問。
他這個丫頭性子隨了她娘,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手心給打開花了,她都能咬著牙堅決不哭的。
薛清歡原本只是眼淚打轉,架不住薛冒這麼一問,前世今生積攢下的所有委屈彷彿一瞬間來襲,止都止不住的噴涌而出,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掉落。
這下倒是薛冒慌了,連忙彎下腰關切的問詢:「別哭別哭,告訴爹,誰欺負你了。」
薛清歡哭成個淚人,根本說不出話,薛冒抱著她沒辦法,只能轉問阿吉。
阿吉看著自家小娘子哭的這麼可憐,心中不禁感到一股由衷的敬佩,果然還是小娘子聰明,她們跟大房交惡的事情阿郎還不知道,小娘子這麼一哭,等同惡人……呸,好人先告狀。
小娘子這麼賣力,她這個做丫鬟的也不能落後,於是把她們今天在大房發現的那些事情,稍微添油加醋的對薛冒說了一番。
薛冒聽得震驚不已:「竟有這等事?你說的可是認真?」
阿吉舉天發誓:「阿郎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詢問今日來赴宴的夫人們。小娘子素日何等英雄,如今哭的這般傷心,阿郎何曾見過?」
薛清歡表示阿吉對『英雄』這個詞語的理解有待商榷。
薛冒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欲向外走:「我去找她問個清楚。」
「阿爹且慢。」薛清歡拉住薛冒,對阿吉使了個眼色,讓她去院外守著,然後薛清歡便拉著薛冒進屋說話。
「阿爹,今日之事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出去,那些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大娘子所作所為自有旁人去公斷,咱們現在找上門理論非明智之舉。」
之所以不能上門理論,是因為柳氏想做的事情在還沒有做之前就被薛清歡給打斷了,說白了就是並未對四房造成實際的傷害,柳氏現在完全可以推說王氏並非要給薛冒做填房的,那時反倒叫她推脫了。
薛冒緊咬牙關,氣的眼冒金星,他不好跟女兒說的是,其實柳氏已經跟他說過多回,要他找個填房回來,都被他拒絕了,沒想到他拒絕之後,柳氏背地裡竟又使了這麼多手段。
「阿爹,今日是我魯莽了。但女兒只是想告訴你,我並非大娘子她們說的那般不守規矩,爹爹今後收房納妾娶妻,女兒都沒意見,只是定要尋那知根知底,品行端正的才行。」
薛冒沒想到向來衝動魯莽的女兒會說出這番話,想到昨日她濕淋淋的被人送回來,全身高熱,還倔強的什麼都不肯說,若非經歷生死攸關的大挫折,她一個孩子又怎會一夜之間變得懂事了呢。
伸手撫在薛清歡的頭上,薛冒說:「可是爹爹下個月就要啟程去大京了,實在不放心將你一個人留在家中。」
「那爹爹就放心把我交給一個陌生女人管教嗎?您在家時,她們都尚且敢如此欺負我們,若您不在家,女兒一個人無依無靠,成日成夜的還要防著什麼時候別再給騙去水裡淹死了?」薛清歡說話眼睛紅紅的。
薛冒看在眼裡自是心疼,想想女兒說的也不無道理,他那大嫂子能做出此等事來,看來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般良善,清歡一人在家,無人照拂,豈非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爹爹,橫豎您就我這一個女兒,女兒也就您一個爹爹,您上京趕考,身邊總要有人端茶遞水的,女兒已經這麼大了,不會給爹爹添麻煩,還能照顧爹爹,要不然……」
薛清歡邊說邊觀瞧薛冒的神情,薛冒將她的話理解了一番后,問道:
「你是說,你想跟我一同上京?」
薛清歡輕柔的點了點頭,小聲問:「爹爹嫌我是累贅嗎?」
「別胡說!」薛冒朗聲:「爹爹絕不會有嫌你累贅的時候!只是上京路途遙遠,你一個小姑娘家如何吃得了這苦,更何況大京不比揚州,人生地不熟的,客棧里又魚龍混雜……」
「爹爹!」薛清歡打斷了薛冒的話,說道:「只要爹爹不嫌我累贅,一切都不是問題。路途辛苦又怎比與爹爹分隔兩地來的辛苦?至於去大京府,咱們又何須住什麼客棧呢?」
「不住客棧,那難道租房住嗎?倒也不是不行。」薛冒擰眉,似乎已經在認真考慮這個可能性了。
薛清歡見他這樣就知道他已經准許了,墊腳讓他附耳過來:
「我已經請東叔去大京買宅子了。」
薛冒:??
於是,薛清歡又把她如何在賬房要了幾萬兩銀子的事情說與薛冒聽,薛冒聽的目瞪口呆,薛清歡說:
「我跟他們要的又不是薛家的錢,是我娘的嫁妝和產業,當時說的分明啊。」
「可是,你娘的嫁妝和產業是給你將來出嫁用的,如何能用來為我趕考在京中買宅院用?更何況,我只是去趕考,又不是要常住大京,最多一年咱們還是得回來啊,到時候你在大京買的宅子怎麼辦?」薛冒說。
薛清歡摟住薛冒的手臂,撒嬌道:「爹爹考個狀元郎,咱們不就可以一直留在大京了嘛。」
薛冒難得看見女兒這副嬌態,可也是哭笑不得:「狀元郎。你當狀元郎是紅薯那麼好考的嗎?」
「嘿嘿。」薛清歡想了想后說:「女兒對爹爹有信心。因為娘去世前與我說,爹爹有大才,不過是出身在不好的環境中,不可彰顯才氣,不可與人事事爭鋒,但科舉乃是天下學子心之嚮往,是決定一生的大事,若說咱們現在是身處泥潭,那爹爹就絕對是那個能將我們拉出泥潭的人。」
「娘當時說的時候,我不是很懂這話是什麼意思,如今想來,卻是有點明白了。薛家絕非你我父女久留之地。爹,您覺得呢?」
薛冒聽著女兒說亡妻,鼻頭髮酸,世上最懂他的,最愛他的還是卿卿,可惜卿卿命薄,未曾等他出人頭地就香消玉殞。
「為了你娘和你,爹爹一定會考取功名,不說狀元及第,至少考個二甲進士回來。」薛冒空前振奮:「咱們上京,爹爹帶你一起上京!無論何時何地,咱們父女共進退。」
薛清歡笑靨如花:「嗯。女兒聽爹爹的。」
薛冒颳了下她的鼻子,只聽薛清歡又問:「爹,我娘留下的嫁妝和產業全都在大娘子手裡嗎?」
「不是。都在薛家的公庫中存著,鑰匙分三把,一把在我這兒,另一把在大娘子那兒,還有一把放在族老那兒。」薛冒說。
薛清歡對薛冒伸手:「您的那把鑰匙呢?」
薛冒愣了愣,倒也沒猶豫,就從脖子里掏出一根紅繩,沒想到這傻爹居然把鑰匙貼身藏著,薛清歡接過鑰匙后,對薛冒說:「待會兒您找個機會去族裡回稟一聲,就說鑰匙丟了,想重新配一套。」
薛冒看著被薛清歡毫不客氣收入囊中的鑰匙,一頭霧水:「那我去族裡怎麼說?」
「阿吉說您昨天很晚才回來的?」薛清歡突然問了個並不相關的問題。
「啊!是有點晚……李管家找我去他那兒喝酒了。」薛冒說,昨天清歡濕漉漉給送回來,狼狽的不成樣子,他那時不知道她是受人攛掇和陷害,只當她是真的不懂事,胡作非為,覺得自己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對不起亡妻的囑託,心情很不好,正好李管家約他去喝酒,他就去了。
李管家是薛家的大總管,據說是柳氏的遠房表哥,他不會無緣無故找薛冒飲酒,薛清歡猜道:
「李管家是不是勸您續弦來著?」
柳氏既然連人都已經準備好了,斷不會半點風兒不透給薛冒知道,想來薛冒之前都拒絕了,所以柳氏才想著拿薛清歡做垡子,打著管教她的旗號,讓薛冒就範。
被女兒猜中了緣由,薛冒有點不好意思,說道:「他是勸了幾句。不過我可沒應承他啊。」
雖然沒應承,但多少還是有點動搖的,畢竟在今天之前他沒想帶女兒一起去大京,放她一個人在家不放心,想著有個人照料總歸好點。
薛清歡看破不說破,老神在在點了點頭:
「行吧,那你去了族裡就直說,昨天晚上李管家約您飲酒,您喝的有點多,今天早上起來就發現鑰匙就不見了。掃墓歸來后立刻向族裡稟報。」
「這話說起來,會不會讓人懷疑李管家?」薛冒說。
「您又沒說是李管家拿的,管天管地,您還管人家怎麼想嗎。」
「……」好像有點道理:「可是……」
薛冒多少還有點猶豫,就聽屋外傳來阿吉的聲音:「阿郎,大老爺和二老爺派人來請您去書房議事。」
薛冒剛剛得知柳氏的所作所為,還在氣頭上,並不想跟大房和二房的人說話,正要回絕,就聽薛清歡替他答了句:
「回大老爺和二老爺,爹爹換身衣服馬上就去。」
等阿吉送走了傳話下人候,薛清歡對薛冒交代:
「爹,一會兒您見了大伯父和二伯父,就當不知道我與您說的事情,若他們不問我便罷,若問起我,您就說我在房裡歇著,暫時也別告訴他們您要帶我一起去大京的事兒,他們若與你說趕考之事,無論什麼您都先應著,總之咱們自己私下的打算,千萬千萬,一丁點兒都不能讓他們知曉。」
薛冒如今知道大房沒安好心,便是薛清歡不叮囑他也沒打算與別人說什麼,聞言點頭:「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