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星辰

我拿著衣物再去碧水池的時候，水面平靜無痕，不見花銀的身影。

我四處張望無果，心頭一緊，目光逐漸轉向了水面。

這狐狸該不會是......淹死了吧。

按他之前渾身虛脫的樣子，滑落進水裡無力上岸窒息而亡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在池邊躊躇半晌，琢磨著要不要把他撈起來。

按照碧水池的結構，從池邊向內，有五層台階向下延伸，再有數尺，即是中央。正中央正是泉水上涌之處，熱氣最盛，內底有一石台，乃萬年血玉所制，有中和內氣、調和內息之效，是最佳的療傷調氣之所。

那處本該熱氣蒸騰，此刻熱氣卻散了大半，大抵是有什麼東西遮擋了熱泉的正常上涌。不出意外的話，就是那隻狐狸了。

若下去撈他，著實麻煩的很。

我瞧了瞧我身上的這一身青絲綠蘿裙，若有所思。

我這一身衣物是極貴重的。許是在觀瀅和玄策那裡受了些氣，又因素希平增怨懟，今兒一回到洛水神邸，我便換上了一身極舒坦的衣服。這件青絲衣裙為上等蟬絲所制，布料輕薄又柔和，透氣性極好。上面依稀點綴著的幾朵萍婆花與整個衣裙是一齊織下來的，織制衣裙的織女曾為了使這件長裙沒有中斷的瑕疵，一氣呵成，整整數日未眠。

這青絲綠蘿裙本不該在我的手裡。說來慚愧，這也是我和花銀裡應外合從觀瀅那裡誆來的。

我是真心喜愛這件長裙，平日里哪怕是有什麼重要的場合，也未曾捨得穿出來。

我生怕外面的人毛手毛腳碰壞了我的華服，只有在洛水神邸，才偶爾穿在身上，對著水鏡照上一照。

今兒我本是存了與他爭吵的心思，才將這件「戰服」拿了出來......豈有架沒吵成反要犧牲華服救他的道理？

我愈發覺得自己的想法在理，便留下手裡的男子衣物，準備回房換身舊衣服再來救他。

我才走了兩步，便聽後方傳來「噗通」一聲，緊接著又是一聲，待我反應過味來，我整個人已經置身池中。

我逆著水力向上撲騰了兩下，探出了腦袋。水流順著我的頭髮滑落在臉上，我眯著眼睛拿手擦了一把，看清了我面前的人。

哦不，是赤身果體畜啊牲。

「我想到你這女人歹毒無比，卻沒想到你我這番情誼你仍舊對我見死不救。」花銀捂著胸口故作哀傷道，「溪兒可真是讓我傷透了心。」

我低頭瞅了瞅我這一身遇水變得松垮了的青絲長裙，一個巴掌就朝他呼了過去。「老娘剛才就該在水裡下毒。」

他仿若早有準備一般，輕輕向後躲過了巴掌，雙手墊著後腦勺，半漂浮在水面之上。

「洛溪啊，我已經好久不曾好好看過星星了。」

他這話題轉得實在突然，我本想將話題扯回正軌，脫口卻問了句：「有多久？」

「也沒多久。」他突然又笑了，「其實我獨自一人在塗山的這些年，常常會抬頭看看星星。我是說，好久不曾與你一起看星星了。」

我心口一窒。

「那便在此處好好看看吧，此處離天宮較近，星辰也較別處更為清晰，與塗山不一樣，與人界更是不同。」

「看來你也對比過啊。」

我無言。看來他也對比過啊。

人界寥寥數年交集，竟成了我們最難忘的時光。即便那時我眼中「簡單的美好」也是旁人精心設計的一場戲，我亦樂在其中。

他或許，也多多少少入了戲。

有些情誼，會因為脫離了身份和前塵而升華，可時機一到，各歸各位，一切經歷，也只能當做是一場夢。

我和花郁是這樣，和觀塵是這樣。

唯有花銀，他是不同的。

即便當時的他本就知道這其中的前因後果，即便他知道終有一天大家會各歸各位，他仍是在哪寥寥數年裡，做了他自己想做的事，做了他認為該做的事。

以至於後來他與花郁兄弟鬩牆，我自覺有一部分的原因在我。

凡界之後，本來形影不離的兄弟二人合體的次數漸漸不如往日。我每每外出，不是碰到哥哥，就是碰到弟弟，一起碰到兩人的時候寥寥無幾，即便是有，兩人的狀態也大不如往昔。

我聽觀瀅說，我再人間的第一世剛剛結束，這二人就曾大鬧過一次。大抵是因為花郁做的太過，連花銀這個當弟弟的都不大看得下去。

要說起來，我與花銀的情誼，也是從在人界的時候建立起來的。彼時的他對我的照拂雖算不得多，但也是我在哪苦海之中為數不多的溫暖。我私以為，他的那些照拂定然也是違背了花郁的意思。

惹上花郁，大抵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他是多絕情得一個人啊，即便他後來成了魔界霸主，也沒能讓自己的親弟弟借上一星半點的光。故而在他們兩兄弟的恩恩怨怨里，我不自覺地就站在了花銀這邊。

「聽說銀河的星辰更美，你去過嗎？」

我本是無意之間提及，誰知他突然就陷入了沉默，向著天空，良久才開口。「去過。」

銀河之間空間交疊，一不小心就會陷入各種小空間之境中難以出離，除非是司掌星宿運行的星官，旁人踏入無異於自隕。

我是萬萬沒有想過花銀會去那種地方，也如何都想不出他去那種地方作什麼。故而在他一本正經的說出「去過」二字時，我半晌都處於詫異的狀態。我再三確認了他不像是開玩笑的表情，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沒事閑的去銀河做什麼？」

他轉頭看我，「我說去摘星星，你可信？」

「聽聞數十億萬劫以前，那時的天神還不能相愛。日神與月神相愛，觸犯了天規，天帝罰他二人一個存於白日，一個居於黑夜，日升月落，月升日沒，永不相見。日神不舍月神在黑夜之中獨承寂寞，便將部分光輝化作滿天星辰，常伴月神左右。月神受感，將周身氣韻化作銀河，承載諸天星辰，居於天外之境。無論六界更迭變化，滄海桑田，唯銀河不變，俯瞰萬物。

此為日神與月神愛的結晶，願力極大，當時的天帝自覺神威受犯，將銀河視作有辱天威的存在，屢次派人毀滅而不得。后親入銀河。

沒有人知道他在銀河中遇到了什麼，只知天帝後來為銀河之願力所感，修整天條。

銀河和那滿天星辰也從此被視作最崇高的愛意。銀河難涉，世間女子，也多以『手可摘星辰』來體現對未來伴侶的期望。

若能得那人一句『星星也可為你摘得』，大抵是個女子都會動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