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難關
()獨孤氏座位的墊子換成了更厚的，左右手的靠枕也加厚了一些，背後加了靠墊，好讓她可以不著痕迹地被軟軟的墊子圍住，好讓她不會馬上就顯出疲態。果不出她所料，理事才幾天，繞過敬敏在她身邊的時候過來告狀的人絡繹不絕。「主子，四公主待奴才苛刻得很，奴才沒有活路了……」福海哭訴著：「主子們身子不好多要些補品，奴才們哪裡敢按著章程找主子們要錢？便是主子屋裡的姑姑們奴才也不敢惹，三公主吃的燕窩、八公主的乳母要的羊肝、十公主的乳母要的……還不都是奴才們拿自己的月錢貼出來的啊。奴才們這些年得了主子的賞賜，才好不容易攢了一點活命錢啊……」福海涕淚交流，聲情並茂，哭得周圍的丫頭們也禁不住紅了眼圈。獨孤氏看情景趕忙安撫福海：「海公公，四公主年紀輕，這些日子本宮病得人事不知，多虧了你們這些老宮人的幫襯，四公主的不當之處，你們多有容忍，本宮心知肚明。過不了多少日子，等本宮大好了，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福海得了鬆口，一邊抽噎著，一邊磕頭謝恩。等一屋子告狀的丫頭太監們走了，獨孤氏鬆了一口氣，派人把敬敏請來。「本宮病的那些日子，你在搞什麼？鬧得整個後宮烏煙瘴氣，我這房子都要被告你黑狀的擠破了。明日通知下去，一切恢復，凡事還是向本宮奏報。原想著你很能擔事兒，自己的奴才都像模像樣，沒想到卻這麼不著調。」一見到敬敏，獨孤氏氣兒就不打一處來，劈頭蓋臉一通罵。敬敏心裡冤枉得很，卻又不敢馬上反駁，待獨孤氏停下喘口氣的功夫，辯解道：「貴妃娘娘，我也是迫不得已，原來您怎麼做到的女兒是從來沒有關心過，可是這次我把任務下放，讓他們發揮自己的聰明機智，這不也萬事大吉了嘛。哪有您說的那麼不著調。」「你放肆！」貴妃怒道：「這還叫不著調？你把大事都交給奴才們做，奴才們做得起來，還要我們當主子的幹什麼？你讓人制訂了章程，死按著章程辦事，奴才們按著章程辦不成，又不敢告訴你，忍了一個月都來我這裡倒苦水了。你倒躲清閑去了，到頭來還是把問題留給我了。」這一說，說的敬敏愣了，好像自己也看過了各處章程，沒覺得不合適，行得也挺通的，怎麼獨孤氏這一病就都不成了呢。「有宮裡的娘娘們或是公主們偶爾要加餐的時候，你一定要廚房的奴才們向各宮多收這一部分的錢。這起子奴才們，若是遇到軟弱好欺的主子，自然要獅子大開口，甚至於剋扣正常的量，大撈錢財。若是遇上得寵的主子，又會趕著上前孝敬，並且回來告訴我他們拿自己的錢貼進去了。這傳出去，主子花奴才的錢，成何體統。」「貴妃娘娘，我原想我照顧不到很多事，讓他們自己商量了章程自己做去，凡事公開，互相監督著也就誰也做不了什麼歹事，正好也讓他們歷練一下，不至於大事小事都來勞煩娘娘，生生把娘娘累病了。」獨孤氏聽著敬敏原來還在為自己著想，氣色變得平和下來：「那你的賬目這麼清，做事滴水不漏，讓下人們一點藏私的地方都沒有，處處錢物把得這麼緊，這不是招人怨嘛。」「娘娘——」敬敏委屈地回應：「不過是斷了那些小人們私下發財的門路。我給他們加了不少賞錢呢。您看看，哪裡進了錢，哪裡花了錢，賬上一清二楚，誰負責的、做了什麼，沒處藏沒處躲。哪像以前，都是個大致數字，好些還要憑人的記性。一旦出了事兒，到了查的時候，推來推去推得一乾二淨。」獨孤氏嘆了口氣，對敬敏說：「人家的孩子，送進宮，能圖個什麼？那些下人，年紀輕輕的做些服侍人的活兒，處處看人臉色，一不小心還會丟了命，可圖些什麼？」獨孤氏耐心向敬敏解釋：「一是圖個主子寵愛，能多少撈點銀子補貼家裡，這些孩子們，家裡都吃不上飯，每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好些的吃野菜樹皮，差些的，人吃人的都有。送進宮來，好歹能有一口飽飯吃。二是積攢一些私物，太監們能添個棺材本兒，還能在宮外認個兒子，將來祭掃有人。宮女們能添副嫁妝，到了夫家也不受委屈。宮女們在宮裡十幾年，太監們要呆一輩子，給了他們想頭，他們也不枉了當牛做馬。若是把他們都榨乾揩凈——」獨孤氏嘆了一口氣：「誰還願意好好做這下賤差事啊。」「第三，」獨孤氏眼中泛起了幽幽的光：「第三就是設法當主子，一步登天，再也不用……」獨孤氏正說著，突然想到敬敏還是個沒出閣的姑娘，馬上停住了：「這第三，你還小，以後就知道了。」獨孤氏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你再怎麼用心，也不能斷了下人們的盼頭。有些地方，該施恩還是要施恩的。」敬敏聽明白了：「原來宮裡的宮女、太監們，雖然地位低下，甚至生命都要掌握在主子手裡，沒有一點尊嚴可言，但是他們的灰色收入不能沒有。管理這一群人，縱使隨意踐踏他們的尊嚴，也必須保證他們的收入。」敬敏低頭沉思了半晌，獨孤氏就坐在一旁看著，也不說話。半晌抬頭道：「怎麼我屋裡的丫頭太監們從來不說這些？我從來都不許他們有灰色收入，他們也沒有埋怨過。」獨孤氏笑道：「傻孩子，你以為他們不會撈銀子呢？他們不跟你說，是因為都知道你厭惡這個，誰也不敢跟你提。可是小橘子他們誰也不窮。我可派人查過，小橘子把你屋裡弄的玩意兒，託付人包給宮外的作坊做，得了大筆的銀子，有一些是和你屋裡的人分了，餘下的是他得了。」敬敏說：「我知道這些，那是他們弄出來的，我沒怎麼插手。他們又是自己聯繫的加工、銷售，我也沒有插手，他也沒有用過我的錢去弄外邊的事情，我沒道理去摻和啊。況且我一個公主，從來不缺銀子花，他們再怎麼折騰，也趕不上我的零花錢多……」獨孤氏笑罵：「傻丫頭，宮女在宮裡的這幾年，太監在宮裡的一輩子，他們的一身一體，所有的財物，都是屬於你的。他們沒做傷天害理的事，不代表他們沒有能力做，一旦小橘子在宮外託付的人做了違反律法的事情，那直接的幕後指使就是你。」敬敏聽了大驚：「還有這等事？這繞多少個彎子才跟我相關，怎麼成了我的事兒了？律法是這麼寫的嗎？我回去可得問問。」「當然。另外，如果沒有你的想法，他們能賺這麼多錢？沒有你的屋子，他們能在宮裡這種地方做這些事？他們沒用你的錢？可是你的脂粉首飾錢怎麼平白地比其他公主少出很多？他們用你月錢買書本紙筆讀書識字，若是沒有你他們就能看得懂匠作的圖譜了？就能畫出設計圖了？」「可是……」敬敏還是猶豫：「可是我也不能說，我的想法給他用了，他掙得錢就都得給我？人家沒道理替我白乾啊。」「你這個丫頭怎麼這麼不開竅啊！」獨孤氏深深體會到什麼叫浪費唾沫了：「我都說了多少遍了，他們是奴才——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你指使的。他們從身體到靈魂，還有他們的錢，也都是你的。別總把自己當做僱主，好像他們伺候好你就算完成任務，餘下的他們做了什麼都和你不相關。」敬敏心裡一驚，原來自己根本沒有做「主子」的意識，原來自己一直把小橘子四兒安兒看作是工匠和保姆，甚至有時候看做兄弟姐妹。原來他們的一切作為，都代表著自己的形象。自己任由他們脫離開自己的掌控，現在卻突然發現他們還和自己息息相關，心底如湧起恐懼的恐懼如浪潮般正侵蝕著自己對下人的信任感。「好像是我錯了。」敬敏對自己說。這些天對不住讀者，正在加緊趕稿